快到近前時,乾隆微抬手,示意禦輦停下,瑜真好奇抬眸,但見乾隆已然下來,行至她身邊停下,定定地望著她,眉目泰然,不怒自威。


    瑜真這才想起來該行禮,隨即福身請安,乾隆虛扶了一把,龍顏淡笑,“成了親,倒是穩重了許多,再不似以往那般莽撞。”


    他的意思,瑜真明白,初相識之際,瑜真便知曉了他的身份,然而往後再見他,卻從不行禮,為此傅謙還提醒過她,她卻渾然不怕,


    “反正弘曆是微服私訪嘛!我若大張旗鼓的行禮參拜皇上,豈不是泄露了他的身份!”


    就這般,她直言不諱的喚著他的名,而他也默許,從不與她計較。如今,已經很久沒人喚他的名字了,連他皇額娘,都是叫他皇上,他倒有些想念那種親切的感覺了!


    隻因瑜真心係彤芸,為她憂慮,是以愁眉緊鎖,乾隆見狀,忍不住問她,


    “何故心憂,跟我說說。”


    曾經他在宮外,時常說朕,瑜真老是糾正他,斥他愛擺譜兒,久而久之,乾隆也就習慣了,一見瑜真便會自覺說我,免得再被她揶揄。


    瑜真不想多提,隻因皇後說了,皇上也是為難的,不由哀歎,“說了有何用?你又幫不了!”


    隻這一句,乾隆便明白,“又是為了彤芸?”


    抬眸瞧他一眼,瑜真沒吭聲,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關於此事,乾隆自有計較,


    “薩喇善在八月十五那天,便與我提了此事,我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頒布了旨意,隨後李侍堯才跑來跟我說,他與彤芸兩情相悅。你說我該怎麽做?李侍堯為何不早說?薩喇善又有什麽錯?”


    “先說就有理麽?彤芸又不喜歡他!”


    “但是薩喇善有喜歡她並去努力爭取的資格!”乾隆似乎被往事觸動,不禁感慨,


    “瑜真,你可還記得,我與傅謙認識你那天,他比我先到了一刻鍾,因此占盡了先機,由此可見,薩喇善先來,便也得了先機。”


    他的觀點,瑜真並不認同,“話不能這麽說,當時你已成親,即便你先傅謙一步,我也不可能對你……”


    “倘若我沒有成親呢?你會……對我用心麽?”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假如?瑜真不願去思考,鄭重提醒道:“皇上,我已經嫁給了傅恆,再論這些有何意義?”


    “的確是……沒什麽意義。”苦笑著深歎了聲,乾隆沒再提當年,卻又不願見她鎖眉憂慮的模樣,忍不住問了句,


    “那你想我怎麽做?”


    怎麽做?他是皇上,顧慮那麽多,她能如何要求他?她沒資格啊!瑜真不敢逾越,小聲道了句,“我隻是不希望,彤芸錯失一個她喜歡的人。”


    “一如你錯失了傅謙?”


    再對上他的眸眼,瑜真想起往事,心塞不已,心頭一陣哽咽。


    她的傷感,令乾隆也陰鬱起來,倘若瑜真跟傅恆和和美美,乾隆還不覺得不痛快,但若她還念著傅謙,乾隆就會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仿佛是他害了她一般……


    “傅恆對你不好麽?你至今都忘不了他?”


    那倒也不是,瑜真如實道:“他很好,但薩喇善不是傅恆,不一定能給彤芸幸福。”


    “幸福?你說什麽是幸福?嫁給薩喇善,彤芸不幸福?但於薩喇善而言,娶了彤芸便是幸福!所以我該成全誰呢?


    瑜真,我已經為了你的心願,犧牲了自己的幸福,我若自私一些,早留了你的牌子,讓你入宮做我的女人!


    成全了別人,苦的終究是自己,所以這一迴,我不會再犧牲薩喇善!”


    乾隆之所以情緒激動,正是因為,他覺得薩喇善就是另一個他,他沒有勇氣強取豪奪,那就成全薩喇善,讓他有機會實現自己的心願!


    而瑜真完全不明白,乾隆的心態,論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告辭。


    想著出宮還有一段距離,乾隆便讓她乘坐坐輦,“穿著花盆鞋來迴一趟,晚上腳會痛。”


    “無妨,多謝皇上好意,臣婦不敢逾越。”


    瑜真不會不懂,她沒有坐輦的資格,倘若今日她敢坐,那這流言,今夜便要四起了,這話若是傳到傅恆耳中,他又會作何感想?


    猛然想到傅恆,瑜真驚詫於自己為何會在乎他的想法,再一想,因為他是她的丈夫啊!她該維護夫家的臉麵,這是人之常情,如此想著,她也就安心了。


    臣婦……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與他身份有別,而他居然糊塗了一瞬,心疼她會累著,而讓她坐輦,


    她若應了,乾隆也不怕人說,左右是皇後的弟媳,優待也是應該的,然而她不肯接受他的好意,麵色疏離且淡漠,令乾隆很不舒坦,


    “你在怪我?”


    “皇上多慮了,您有為難之處,臣婦不該強求。”


    嘴上說沒有,心裏已經怨了,正當瑜真再次福身,準備離去之際,乾隆終於鬆了口,


    “我下的令,不可反悔,但若薩喇善對這門親事有意見,還可再商量。”


    聞言,瑜真怔了片刻,頓悟乾隆之意,麵上愁雲頓散,欣慰一笑,鄭重道了謝,這才轉身離開。


    隻為一個笑容,值麽?原本心間沉甸甸的乾隆,得見她一笑,便覺風過心田,愉悅輕鬆!


    答案,不言而喻。


    深宮裏的黃與紅,那麽明豔又寬廣,日頭再暖,吹進心裏的,也是涼風,她的身影,漸行漸遠,如彩蝶蹁躚,飛來一片春色,為他織一場好夢,醒來雲煙不剩,餘生成空。


    迴府後,瑜真立即將皇上的話告知傅恆,為免傅恆多想,瑜真沒說是她單獨見皇上所說,隻道是皇後的轉述。


    一聽皇上鬆口,傅恆覺得有譜兒,又感為難,“薩喇善,他本就對彤芸有意,又怎會主動悔婚?”


    “事在人為,總之有希望就好,你跟李侍堯說說,商量下對策。我跟彤芸說,好給她些希望,再這麽耗下去,我怕她承受不住會崩潰。”


    傅恆日日伴君,曉得君命難違,請命一次被拒絕後,他也就不再抱希望,然而瑜真一直不放棄,這樣的堅持令他動容,


    “你為彤芸勞心勞力,她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能有你這樣的好嫂嫂!”


    瑜真聽來很受用,笑眯眯道:“甭誇我,會驕傲!”


    最近瑜真對他笑的次數越來越多,傅恆一瞧見她的笑容便覺心滿意足,總覺得自個兒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呢!卻不知雲開霧散真相揭,又是黃昏連暗夜。


    商定好之後,兩人分頭行事,瑜真迫不及待地將此好消息告訴彤芸時,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眼神空洞的彤芸總算扯出一抹笑來,然而也隻是一瞬,欣喜又被愁容覆蓋,


    “那又如何?李侍堯他……根本就沒那個心力,不願嚐試,不願得罪,所以即便皇上鬆口,他也沒辦法讓薩喇善改變主意。”


    彤芸的擔憂,瑜真明白,她是怕李侍堯不夠堅持,才不敢再抱希望,


    “我讓你哥去說了,難得的機會,料想李侍堯會有所行動,你且放寬心,等一等,看看他的表現。


    倘若他有心,必會想法子辦妥此事,倘若他無意,那也就罷了,你也該好好的,不能折磨自己,全當借此認清了人心。”


    窗台邊擺著一盆番紅花,平時都由彤芸親自侍弄,最近她自顧不睱,渾把它忘了,幸好有丫鬟們照看,還是開得那麽豔。


    紫色的花朵,賞心悅目,她卻為一個男人,食不下咽,忽略了花的美,即便如此,那個男人也不一定會心疼,或許他早已有了旁的打算,徒留她一個人為情所困。


    在瑜真的開導下,彤芸總算想開了些,她也不再強求什麽,但看李侍堯的態度,他若肯嚐試著爭取,那還值得她記掛,若是不肯,她就聽天由命罷!


    反正身邊之人,哪一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她異想天開,以為自個兒幸福,能覓得如意郎君。


    想通之後,她也不願再繼續躺著,躺了這麽多天,頭都蒙蒙然作響,於是起身梳洗,由瑜真陪著,到後院裏逛了逛。


    趕巧碰見有孕的四夫人璉真,正在園中與人賞菊品茗,自在愜意,三夫人、五夫人明明瞧見了瑜真,卻又移開了視線,繼續說笑。


    七夫人看她們過來,便笑著起身招唿,詢問彤芸的病況。


    瑜真知情,卻替她瞞著,旁人隻當她是身病,並不知她是相思心病,


    五夫人還笑問她的婚期,“聽聞薩喇善的額娘找人合過八字後,打算將婚期定在冬月呢!再有兩三個月,彤芸便得嫁人了,往後再難迴府,還真是舍不得呀!”


    瑜真暗恨她哪壺不開提哪壺,才安撫了彤芸,五夫人又挑事,真沒眼色,眼看彤芸變了臉色,不願迴話,瑜真便岔開了話頭,主動問起璉真的身子如何,有否孕吐,胃口可好。


    正說著話,小明瑞突然竄了出來,氣唿唿地盯著璉真,指著她微隆的腹部質問,


    “聽說你要給我添個弟弟?”


    小孩子突發此問,問得璉真頓覺尷尬,勉笑道:“也許是……妹妹。”


    “哼!弟弟妹妹我都不要!”說著明瑞猛然上前,使勁兒一推,璉真猝不及防,縱穿著平底鞋,也身子一傾,向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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