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灑在庭院中,疏影斑駁。

    梧桐樹下一襲白袍的芳華正與壹對棄,圍棋在石桌上鋪陳開來,一粒黑子撚在指間又徐徐落下,無聲。

    壹起身,執起蕭,彬彬有禮,“華公子棋藝精湛,不愧是逍閑人的師父。”

    芳華隻是看著他,嘴角泛著笑意。

    “你們下棋歸下棋,別把話題往我身上扯。”我佯裝怒正欲走過來,卻沒料裏屋的公子們正挽袖拿著掃帚直往外頭掃,風一吹揚了我一臉的灰。

    啊呸。

    我揉著鼻子,他們嬉笑著把門給關了。

    芳華臉上笑歸笑但終究是有些疲乏之色,我看在眼裏格外的心疼。於是我悄然走上去蹲下握住他的手,仰臉望著他輕聲說:“我差人劈了些上好的竹子為你做了個躺椅,你來試試?”

    “主子……”壹望了我們一眼。直直地盯著我輕喚道,“店鋪裏頭還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雖是這麽說著,卻筆直地站著不走。

    我頷首,卻也沒工夫理他了,一心一意扶著芳華離了梧桐樹,讓義父坐在了躺椅上。

    壹又望了我們一眼,告辭了,身影有些淒淒然。

    “你呀,身子不好就該多曬太陽,別總躺在陰涼處,小心膝蓋發酸。”我低頭啾著芳華。

    “是。都聽你的。”

    我笑眯眯地抱了被太陽曬得鬆軟的被褥,埋頭聞了聞,給他鋪在下半身上,然後端來了茶,放在了一旁,忙活完了之後,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隨意地將手靠在他的躺椅上,仰頭望著他傻乎乎地笑著。

    “那個壹公子與我年輕時還真有幾分相像。”他手抵著眉,歎息了一聲,倦懶地望著壹離去的方向。

    “瞧你說的,義父還是和第一次碰見勺兒時一樣年輕。想起那時候在廟裏……”我望著他還想說什麽,卻突然止住了。

    他最近似乎比較倦,才下了會兒棋,坐在躺椅上就能睡著。我心裏某一處柔軟了,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替他掖著被子。他閉著眼,沐浴著陽光,俊秀美好的五官,金輝讓其柔和了起來卻高傲得不像是凡人,仿若是誤入世間的仙人。

    那麽美好,讓人錯不開眼。

    他的手悄無聲息地握住了我。

    我詫異地抬頭望他,他沒睜眼,嘴角卻緩緩蕩起溫和的笑容。我怔了怔,視線緩緩移到了他的袖子上,他的袖子是上好的雲

    錦料,描著牡丹,我執起了他的手,輕撫著,悄然掀開了那層袖子,果然不出所料,他並沒有好好包紮自己的傷口,昨夜又淋了雨所以這會兒感染得更厲害了。

    我從懷掏出瓷瓶,抖了些藥粉,拿紗布給他纏好。

    他自始自終都很溫柔地望著我。

    “你為何這麽傻。”他的傷口割得很深,看著都叫人心疼。

    他卻轉移了話題,輕輕握緊了我的手說,“以前給你的簪子可還在身邊?”

    我應了一聲,低頭在懷裏掏了掏,放在了他的手裏,“失憶的那會兒,這東西落在了皇宮,被小公子們尋來了。”

    “那就好,好些收著吧。義父很窮,沒什麽能送你。”他輕輕拍了拍我,把簪子放入我掌心,合力替我收緊。他笑著對我說,“從小我看著你長大,我沒幾日可活了,也不知道以肉為引這個方法能不能治好你,使人都說芳華難求,我想把它給你喝了,總沒有壞處的。”

    我仰頭望著他。

    他的手模著我的臉頰,有些抖,十指摸過我的眉毛。

    “義父這一生也沒什麽本事,以前還答應你陪你逛江湖,隻怕是不行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逼著臉上笑,“你在胡說什麽,你還這麽年輕,還有大好的年華。”

    我也不會讓你死的。

    他一笑便掃盡眉宇間的輕愁與早經世故的滄桑。

    “我老了,一閉眼就不知明天能否醒來。你能在我所剩無幾的日子裏迴來,真好……”

    我被他這麽一說著實忍不住,眼眶濕潤了,心裏酸楚極了。

    他這麽清冷的一個人。能說出這般話是多麽的不易。

    他眼角下痣的顏色這麽深,身子又這般弱,一定是動了情,可我該如何才能救他。

    “義父,當初你既然離開了皇宮,為何不來尋我。”

    “我有找過。”

    他微微含笑,在溫暖的茶香,望定我輕聲說,“我見你與那些公子們生活得很好,想必也不會再與我迴這冷清的居處了。”

    我咧嘴笑得苦澀,那段靠服食忘憂散的日子能算是愉悅的記憶麽?

    若不是我在闖蕩江湖的那時候,聽信了從宮裏傳出的許多有關芳華與皇帝的流言蜚語,我也不會過得如此的艱難與辛苦。

    芳華,你可曾知道……

    我一直盼著有一

    天,若能與你在一起,哪怕是再苦再累,我也會覺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生活了。

    就像,現在。

    我起身,仰頭眯眼望著溫煦的陽光,望著這個坐在躺椅上極度安靜的人,悄然從後麵環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頸窩處。

    “義父,我與你說說那些江湖上的事好麽。”

    他手捂上我的,淡淡地笑。

    “江湖上流傳一個少年後背紋有藏寶圖,得他者得天下。”

    “是麽。”

    “好玩的不止這一件,還有……”

    我撩起他的長發,就像從前一樣輕輕梳理著,低頭絮絮叼叼地說著,他一直淺笑,靜靜地聽著,格外的專注。

    他一直說江湖很好……

    當初可曾想過,與我一起闖蕩江湖。

    我望著他溫柔的側臉,心裏柔腸百結。

    芳華,知道麽……我想把這幾年遇到的最最好的,都說與你聽……

    我捏著梳子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癡癡地望著他安靜寡淡的麵容有些哽咽了,他一席如瀑布般的青絲遮住了眼角處的紋線,他的鬢角已有銀絲。我手抖著,不知不覺便摸了上去,眼角變紅了。他明明還年輕,為何已有衰老的跡象了。

    “怎麽了?”他聲音很輕。

    我忙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隻是剛想起了往事。”

    他也不吭聲了。我也默默地繼續給他梳頭,動作盡量輕柔,怕弄痛了他。

    “不用費心拔他了。”他突然開了口,“我已經病得不行了……老也是遲早的事兒,一兩根白發也不用你費心替我遮遮掩掩。”

    芳華獸乃至情之物,若被情傷,十日將如凡人一年。他又有幾個十日來虛耗……

    我眼神柔軟蹲了下來,仰頭望著他,“告訴我,如何才能救你。”

    【二】

    我眼神柔軟蹲了下來,仰頭望著他,“告訴我,如何才能救你。”

    他搖搖頭,隻是沉默地笑。

    我心裏一抽痛。

    “主子。”

    “主子……”一聲聲喚從廚房裏傳了出來,這功力堪比道士施法招魂。

    我聞聲起身,待再看向芳華時,他已經躺在椅子上合上了眼,於是便替他把被子掖好後,悄然進了廚房把門合上。

    陸兒正蹲在地上生火,貳兒一

    個勁兒的在鍋裏添著什麽,聞著味兒似乎挺香的……

    “喚我來做什麽?”我直拿眼瞄他。

    “燕窩在哪兒啊?”貳兒一雙大眼瞅著我。

    “這兒可沒這麽精貴的東西。”

    他一臉可惜狀態,四處望了望,“我還想著芳華公子他生子不好,給他弄點東西補一補。”

    我笑了,“他不吃這東西的。”

    看著貳兒一臉挫敗的樣子,我摸摸他的頭,“對了,你熬些拿手的蓮花羹吧,他興許愛吃。”

    “真的?”

    “話說……我也想吃了。”我俏皮一笑,朝他擠眉弄眼。

    他立馬眼前一亮,挽了袖子興衝衝地忙活了起來,“嘿,早說麽,我這就去做。”

    我卻淡了笑容,身子在窗戶前膃肭感著合眼假寐的芳華發起了呆。

    絹布上說。獸成形的十月期間,若以摯愛之血為引每日灌之,乃續魂。芳華現在身子這般虛弱,怕是已經拖不了多久了,害他飽受情傷之苦的人我定是不會放過的……隻是不知我的血對他有用處麽……

    “燙死了燙死了。”

    一會兒的功夫,貳兒便搖搖晃晃地端著一大盆的蓮花羹擱在了桌上,隻消一聞便覺芳香四溢,那豔紅的蓮辮染得濃稠的湯汁都帶著紅色。

    我心一蕩,微有些怔。

    “小陸,你給主子盛一碗,我立馬就迴。”貳兒挽起袖子舀了一碗,就要給芳華送去。

    我拉住了他。

    “怎麽了?”

    “……等會兒再送。”

    我從頭上取下簪子,挽著袖子,抵著肌膚上用力一劃。

    貳兒一聲驚唿。

    陸兒幹脆直接撲上來要幫我止血了,我忙側身躲開,“不礙事,別怕。”

    他們一臉古怪地望著我。

    我卻笑得格外愉悅。這會兒傷口劃得不深,血沿著手腕滑了下來,滴在蓮花羹裏,我直瞅著差不多了,便收了手,從一處拿了勺子,攪和了一下,將它化開。

    “你當真要把這個東西給你義父吃麽?”

    “有何不妥?”

    “可沒有醫書上說,血配蓮花能治病啊。”

    “我也隻是試一下。”

    貳兒探頭從窗戶那裏看了一下正合眼假寐的芳華,又瞅了一眼我,他便不吭聲

    了,隻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我笑了一下,滿是慈愛地看著一旁正憋著臉給我包紮小傷口的陸兒,順勢摸了他一把,“盆裏是幹淨的,沒被我用血糟蹋,你們嘴饞就喝那兒的。”

    他點點頭。

    貳兒倒豎著眉頭,還在冥思苦想。

    我說啥來著……貳娃什麽都好,就是一遇到醫術方麵的就愛裝深沉。

    他怎會知道,芳華不是凡人,這次病的也不尋常,怕也隻有心上人的血可以醫治,隻是那個人是不是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無論怎麽樣,我都要試一試。

    小心翼翼地端著那碗湯出了門,來到庭院。

    芳華似乎聽到了動靜,醒得很快,有些迷糊地望著我。

    “屋裏頭的小子們給你做了一碗蓮花羹,來……趁熱嚐嚐。”

    我半哄半勸,笑得滿是虛偽。趁他還沒完全清醒的時候,直接舀了一勺喂了過去。

    可勺子剛湊到他嘴邊,他便不動了。

    “喝啊。”我繼續誘惑勸導。

    他不吭聲。

    “是不是太燙了?”我有些心虛,吹了吹,趁機拿眼瞟著他。

    他緩緩望著我,“你這碗裏盛的是什麽?”

    他的眼神,讓我不敢直視。

    這人平日裏看起來啥也不懂。關鍵時刻,怎就這麽精明了。我手心發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蓮……花……羹……”

    “好一個蓮花羹。”淺淺淡淡的話語,他隻是重複著我的話,儒軟的聲音卻任添了份無情,像是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似的。

    我心一驚。

    隻覺得手腕子上傳來一陣痛,

    他便握緊了我,一把將我推開了。

    一片碎瓷聲後,湯水濺進了黃土裏。

    他神情變得很激動,身子抖個不停,手握緊在椅子上,不住地咳著。

    我跌懵了。

    “主子,出什麽事了。”

    他們全圍過來,擁我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芳華隻是望著我,麵色古怪,很清冷的眼神,他一字一句說著我一直以來都不想聽的話。

    你這是在幹什麽,你以為你的血能救我麽。

    ……你知造我討厭別人觸摸,更討厭別人的血,你在這麽擅自做主的話,便給我滾得遠遠

    的。

    芳華知道罵人了,他會說滾了。

    說不出心裏啥滋味。

    我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渾身酸疼,離他遠遠的,傻傻地望著他。

    他眼神有些不耐的意味,嘴角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可我對他,憐惜心疼多於恨……

    我神色黯淡,忍了忍。

    這會兒他像是氣竭,俯身咳嗽著。望著他卻滿是心疼,悄然上前給他撫順氣。

    他卻把我揮開。

    他臉上沒有表情,“勺兒,你這是何苦來哉。”

    “我……心甘情願為義父做這些。”

    “你可知我心係何處。”他手撐在胸前,華服映著手指格外的修長白皙,微些抖動,“你可知,這兒……心裏並沒有你。”

    “……但我愛您啊,義父。”我喉嚨分外艱澀,不知不覺已脫了口。

    他鄙夷地笑著。

    像是用盡了力氣,頹然倒在椅子上,眼睛裏有我不懂的情緒。他徐徐地吐了一口氣,聲音很低|qi|shu|wang|,“別再做無用的事了,你的血是派不上用場的。”

    那一刻,我淒腸百結。

    他別開臉,不再望我,閉上眼。

    義父,

    當初你在我懷裏喝醉了,一字一句喚的就是那人的名字,我又何曾不知。

    芳華,不管你對我怎麽樣……

    我都阻止不了自己的心。

    從前是……往後也是。

    第三卷: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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