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這是宋獻宗時的名臣、“西南聖人”楊慎的名句,也是艾帆最喜歡的一首詞。


    自三國流行開來以後,這首詞又在原作的基礎上更增添了幾分曆史的深遠。而此刻,艾帆的心情也和滾滾東去的長江水一樣,翻騰不休。


    要與費儉仁作對,拿他的產業開刀,可不是一件說說就能辦下來的事情。拋開艾帆自己逢年過節收了費家多少好處不說,就這縣、府、路三級的四級議會中,多少議員是費家的自家人,多少人是他的盟友,多少人是他的走狗,這都說不清啊。


    雖然程祁他們給畫了一張大餅,但是艾帆知道,這其實是在火中取栗,一著不慎,那就是滿盤皆輸!


    而且……這個年可是真不好過啊。那個所謂的行動委員會真是一群瘋子啊,大過年的也不休息兩天,不知道從哪兒找了個印刷工場,雕版刻了好些傳單,打發小屁孩們沿街散發——從初一到初三,街上多熱鬧啊,全都是串門拜年的人,發傳單這種事情一天抵得上平常好幾天。


    傳單裏麵寫的都是神馬啊,全都是教唆全城的老百姓風聞奏事,匯編各種費氏集團的八卦小段子,還真別說,那個行動委員會裏也是有能人,一個程祁加上一個黃陽,都是有名的文筆好,程祁寫得武俠小說馳名中原,他下手改編的段子全都是江湖故事,什麽費老爺是座山雕,勾連九江十八寨的綠林好漢成立了一個大江盟,然後有一名江湖好漢名叫王棟的,據說是餘姚王陽明先生的多少代傳人,與大江盟鬥智鬥勇……


    黃陽這廝更了不得了,他短,寫得全都是短篇,沒一個過五千字的。全都是荒誕小說,在他的筆下,費老爺好像是坐在盤絲洞中的千年老蜘蛛精,那些工廠和礦山就是他吃人不吐骨頭的餐桌,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隻要進了費老爺的場子,全都是死路一條。


    但還別說,一個走恐怖路線,一個走通俗文學,雙劍合璧,費老爺的名聲在壽州都已經是快要臭大街了,而且隨著火車,這些故事還被集結成冊,流毒四海——艾帆當然不知道,能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完成采集、雕版、印刷、裝訂、分發一係列工作的,當然少不了某位雜誌主編的鼎力相助。


    現在,隨著正月十五日益臨近,艾帆推官的眉頭也是一天比一天深沉了。


    正如前文所說,費儉仁十一月的時候便北上去了汴京參加全國四級會議。按照慣例,四級會議在十一月底召開,臘月二十三、四左右休會一段時間,從休會到大年三十之前是各位代表們相互串門活動,施展自己長袖善舞的絕佳時機,這段時間裏,汴京的公卿貴族庭院前可謂是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各種盛大的宴會會一直持續到大年三十。


    年三十休息一天後,從初一開始,皇帝將接受滿朝文武公卿和民意代表們的賀年,然後賜宴,並與代表們分別舉行親切地交談。


    這樣的活動一直會持續到正月初三。再休息兩天,從初六開始,四級會議將會複會,對之前已經明裏暗裏充分交換過各種意見的重大事項逐一進行表決。隻有當所有的事項都表決完畢之後,四級代表們才能返迴各自的選區,四級議會的全體會議也正式閉會,將大會的運作交給有常務委員和非常務委員的特別代理人組成的常務會和專門委員會。


    現在,費老爺正忙著與他的狗頭軍師們在汴梁縱橫捭闔,對壽州發生了什麽稍有耳聞,即便聽到了一些風聲,估計也無暇顧忌。


    艾帆正提著筆,腦海中各種風浪匯集的時候,一名法吏匆匆推門進來:“推官,有人送來一張訴狀,前麵官批示請您審查。”


    “哦?”艾帆身為首席,一般的案件其他的推官都自己處理了,還要他親自批示的……都沒什麽好事兒。


    法吏將訴狀遞了過來,艾帆接過來一看,抬頭“壽州府工農統一行動委員會”幾個楷體小字讓他忽然就不自在了起來。


    “又給我找事兒。”艾帆嘀咕了一聲,還是把訴狀抽了出來,起訴的原告叫辛勞南,是個鄉下的教書先生——不是那種衙門裏正規的有編製從教諭官手上領工資的教書先生,是向下忙的時候種地,閑的時候教小孩子讀兩本“孔乙己、上大人”的識字人——連讀書人都未必算得上,別說五經了,連四書可能都沒看過,最多也就是讀過《三字經》學了個《百家姓》,能替人寫個家書,算個黃道吉日的那種。


    辛勞南青年喪妻,膝下隻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愛蓮,上前年剛滿十六歲的時候到城裏找活兒幹,經人介紹到了費老爺的府上做丫鬟,可是前年她陪費家的一位姨太太去了城外的八公山上遊春,迴來的時候就說是夜裏自己在外麵走,跌到山澗裏摔死了——而且還是找不迴來的那種。


    這事兒對辛勞南打擊挺大的,從此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隻靠著小女兒英蓮相依為命。轉眼間英蓮也到了十六歲上,按照鄉下的習俗也該找個活兒了。這天正好是大年初三的她進城來想要碰碰運氣,誰想正好遇上了發傳單的小孩子。


    英蓮也是跟著父親粗淺的讀了些文字,大體能曉得現在有人在收集費老爺的各種緋聞,想到自己那不明不白沒了的姐姐,便去了“統一行動委員會”,恰好遇上了在門口拿著豬鬃毛牙刷刷牙的李熙。


    李熙一聽這家人的境遇,馬上就醒悟到了這其中的奧妙,刷刷刷提筆寫下了冤情訴狀,狀告費家草菅人命。


    艾帆這邊把訴狀看完,腦袋“翁”得一聲就炸開了,心想:“這世道是怎麽了?連個惡霸都不會做?不用問啊,定然是看那小丫頭生的俊俏,心生不軌,然後……哎,平白地害人一條性命,這可是一條人命啊。”


    若是尋常人,他直接發下拘捕文書下令將有關人等拘來問明白誰是主謀誰是幫兇,誰人教唆何人實行,一一按律定罪,倒也容易。隻是這事情關係到費家……艾帆卻又有些投鼠忌器。


    萬一是費儉仁自己做的呢?


    難道還要把費老爺拘來——那不行啊,他是四級議會的議員,享有司法豁免權,除非四級議會把他的議員身份去了,否則司法官動他不得。


    可是如果不動……艾帆知道外麵那個行動委員會的壞小子們有多壞,今天日落之前自己沒個動靜,他們能把自己也編進故事裏去。


    苦惱了片刻,艾帆決定:“先把告狀人帶來,本官有些事情要問明白。”


    法吏暫且退下傳令,艾帆轉出裏屋換上獬豸官服,看著鏡子中那威風凜凜的獬豸神獸,他心裏暗暗歎了口氣,將冠帶上,走出大堂,坐在公案之後,一拍驚堂木:“帶告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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