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記》又一次不走套路,選擇了一個沒有高貴出身也沒有什麽俠義心腸連品行都不怎麽高尚,行事作風完全是地痞小混混的家夥作為主角,這種大膽的寫法,讓兩位小美眉都震驚不已,但是等她們進入了那個陌生的古波斯世界之後,隨著小寶為了那個驚鴻一瞥的美貌女婢(就是溫柔可人的雙兒)而一路誤打誤撞的卷進“反書案”中後,卻覺得這樣的設定也是別有風味。


    “那些天方教徒真是可惡,居然想出了滅國毀史的惡毒主意,如果讓他們得逞的話,幾代人之後這些波斯人就忘記了自己祖上的榮光,隻顧得朝拜征服者的神祇了。”


    雖然隻看了一個開頭,不過智慧與美貌並重的彭幼岑還是指出了文後的關鍵:“程祁哥哥的這本書後麵看起來又是有微言大義。”


    程祁把書稿都給兩位小美人通攬了一番,還留她們招待了一頓晚飯,臨別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這本書稿除了我隻有你們倆見過,可不要再告訴別人。”


    “那姐夫也不能說嘛?”雪萍眨著明亮的大眼睛問道。


    程祁莞爾一笑:“讓他也等幾天再看到,好不好?”


    雪萍轉念便通透了,拍著手叫好。


    送走這一對小可愛,程祁與黃陽的單身合租同居日子還在有條不紊的繼續進行。報紙上波瀾不驚的日常報道著四級議會裏司空見慣的吵架和偶爾有失文人體統的打架,更多的是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什麽哪位文豪睡了一百多位女粉絲,被冠以“東海郡第一炮王”的美名,又或者某位嘴巴臭亂噴人的家夥在喝完花酒之後被人堵在小巷子裏揍得親娘都認不出來了。


    程祁有時會去藏書閣看看最新的科技進展,這可真是一個群魔亂舞的時代,民科的成本很低,三天兩頭有人宣布自己建立了一套全新的格物學理論,或者說破解了某個數學史上的千年難題。至於電學、磁學還有光學這格物學界的三大顯學,那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裏麵混飯吃,甚至於連小說家都能在裏麵分一杯羹——利用某種一時說不定道不明的現象,作為噱頭來搞文學創作,似乎還有點科幻小說的雛形?


    他更感興趣的是域外探險的報告,現在天上還沒有遙感衛星,地上也沒有遠程雷達。茫茫大洋上還不知道有多少未知世界等待探索,不論是中美洲的雨林深處,還是黑非洲的大河上遊,在地圖上都還有大片的迷霧等待著探險家們的舍生忘死。


    偶爾,有些地方會傳來發現了超級巨大的海洋怪獸,又或者是有東京鐵塔那麽高的陸地怪獸的新聞,在報紙上驚起一點漣漪,但旋即便消失地無影無蹤。


    正是這一點漣漪,卻會給某些想象力豐沛無比的人激起如同井噴一般的創作力。


    那天程祁偶爾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個據說在某處失落的島嶼上發現了巨大無比的猩猩的小道消息,吃飯的時候與黃陽八卦了兩句之後,轉日黃陽便捧出來了一篇稿子。


    “看看我這小說寫得如何。”黃陽沾沾自喜的道:“看你寫了這麽多,我也算是照虎畫貓,有點兒心得了。”


    程祁誠惶誠恐地接過來,“且讓某家拜讀拜讀——金剛傳——大洋西南不知極處,有一島嶼偏僻素無人知……”


    愛她,就要為她站在東京鐵塔上打……好吧,這個時空飛機還沒有發明,身高一丈的巨型金剛猩猩為了心愛的女人隻能在東京鐵塔上打……十五個團的廂軍。


    “看來蝴蝶的翅膀還真厲害啊。”程祁嘟嚷了一句之後放下了書稿。這部書稿充斥著樂觀向上的人類至上主義,力大無窮的金剛被人類的計策俘獲,從遙遠的島嶼運到了東京供人參觀,盡管他利用人類的麻痹大意逃出了動物園,但是最後還是大宋官軍的圍剿下一命嗚唿……再偉大的自然力也都敵不過人類改造自然的創造力,這部小說的主旨很鮮明,也很符合時代的氣質。程祁想到:在現在這個以多鉚蒸鋼為美的時代,貿貿然的就提出什麽“寂靜的春天”,也確實是太不合時宜,現在人類還沒有嚐到過分改造自然的苦頭,自然也還想不到要去城裏什麽大德魯伊神教。


    “怎麽樣?”黃陽還等著他的評價呢。


    程祁笑道:“當然很好了,不如投出去吧,就投彭友直他們家如何?”


    “甚好,甚好。”


    彭友直現在與程祁的關係極好,他的小姨子最近來的稍微少了些,但是他的幺妹彭幼岑卻經常來玩兒,一來是催稿,二來也是把一些值得一讀的讀者來信交給他。


    程祁最新發表的兩篇推理小說,也獲得了不錯的反響。很多人都盛讚他又開辟了一條新的寫作道路,不過程祁還在耐心地等待,這兩篇小說,隻是他投石問路丟出去的時候,後麵可還是有大招在等著呢。


    “程祁哥哥,這些是我哥哥整理出來的來信。他說有幾封來自洛陽的很有意思。”彭幼岑把書信放在桌上之後,就坐在一邊巴巴地望著他。


    程祁知道她要什麽,從櫃子裏拿出一疊手稿:“這篇《金剛傳》是黃陽君的大作,你讀一下。”


    彭幼岑還沒有讀過黃陽的文章,也是好奇,便捧著書稿在一邊安靜坐下。程祁從讀者來信中找到彭友直特別提示的兩封洛陽來信,展開信紙開始讀了起來。


    寫來第一封信的是洛陽高等師範學堂的一位法學教授,他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之後然後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他希望能夠在課堂上與學生們探討《無人生還》這個案件。


    教授說他覺得這個案件很有趣:一位司法官(應當依法行事,嚴格按照法律辦事),因為證據不足或者其他的緣故,不能將十一名有罪之人送上刑場或者關進大牢,所以他決定替天行道,用自己的手來鏟除這些罪孽,最後他也因為自己違背了司法的程序正義而自盡。這個故事拋開推理與懸疑的成分,作為法學之本來與學生們討論也是極為有趣的。


    那就是什麽是法律?是天定之法還是人定之法?


    在大宋帝國,一直以來有兩種路線之爭,前者以朱熹及其門徒們為代表,被稱為福建法學派,他們的代表性觀點就是:天理昭彰,法理昭昭,法理顯現天理,天理映射法理。簡單地說來,朱子學派認為存在著一個終極的宇宙規律,所有的自然的、人文的、曆史的原理都能用一個最簡單的規律表達出來,這既是天理。但是人的認知力是有限的,隻能夠逐漸地認識真理而不可能一蹴而就。不過天理也並不神秘,它並不是高高掛在天上的月亮,而是蘊藏在世間萬事萬物之中,水流向下是重力的原理,弓矢飛行是慣性的原理,人的生老病死,王朝的興衰更替也各有其中的道理。朱子學派的學者認為,這些道理都是統一的,他們在更高的一個層次上可以被用一個更簡潔更明了的公式、定律表達出來。


    法學也不例外,它也存在一個“通項公式”,一個先天的自命題,它是自然而然的,因此懷有這一主張的法學派也被稱為自然法學家。他們主張法律應當盡可能的契合法的自然狀態,也就是去趨近法的天理,這樣的法律才能被稱之為“良法”,良法才能通向善治。


    而與自然法學家們相對的另一派,同樣來頭不小,他們的祖師爺可以追溯到商鞅、荀卿和韓非等三晉法學家,盡管一度秦法被汙名化,但是帝王們仍然明白其中的玄妙:外儒內法,王霸雜用之。三晉法學的複活起源於共和時代。共和時代對帝國時代的法律進行了全麵的修訂,執掌大權的議會重新修訂了《六典》和《大律》。但是他們卻麵臨著一個難題:如果說周以前的兩千年,法律的神聖性來自於神授,周以後的一千年,法律的神聖性來自於君王。那麽一群議會的“無賴漢”製定出來的法律有何神聖性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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