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這以後他們經常通電話,好像老有話說,用詞也越來越親近,收信箱裏全是對方的短信,彼此漸漸產生好感,可惡的趙大夫也成了有趣的話題。小雪的手機卡接打都是每分兩毛錢,大同的卡是打兩毛八接一分錢,為了給大同省些話費,每迴大同打過去她都說:“先掛了吧,我給你打過去。”讓大同心裏甜滋滋的,有時候他們也在那個小吃店裏見麵,短短的十幾分鍾讓人覺得特寶貴,大同想,一切都會改變的,也許不久就能天天見麵了,好運氣是偶然碰上的,比如他碰上小雪。在他們的情感局勢漸漸穩定下來時,大同決定告訴小雪他的家庭狀況,盡管這些事提起來有些難以啟齒,也過於現實,但也是早晚的事,提前聲明對誰都不算是壞處。

    那天在小吃店裏,大同跟小雪說了自家的事。

    話要從大同初中剛畢業時說起。那時大同雖然成績很好,但家境不能繼續上學了,看見大多數同學離校後走上了工作崗位,便聽從了他們“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醒世格言,也是為了給家裏減輕負擔增加收入,毅然棄學從工。殊不知那句話用在李白身上恰當庸人隻配拿它自慰,大用小用都算有用,人才蠢才都叫才,好比一棵小樹,可以養成大樹乘涼,也可以砍了當柴燒火。

    大同最初在一家飯店當學徒,老板兼職大師傅,老板娘收銀代跑堂,大同和另一個學徒打雜,每月象征性地發他們每人一百塊錢(本來老板想給八十塊,那二十塊錢是努力爭取來的),每天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十一點像陀螺似的轉,洗菜、切菜、刷盤子刷碗擦桌掃地無所不幹。悶熱不堪、滿是油垢煙氣的廚房和熏人的泔水味兒大同都能忍受,可每天看著大魚大肉而自己隻吃白菜芹菜卻讓大同痛苦不堪,要記得他是很饞的。粗野無知的師傅除了混飯吃的手藝外,隻會吆喝牲口似的罵人,並作為他人生的唯一樂趣,學藝不重要,幫他打雜供他消遣才是正題,罵急了大同真想照他後腦勺來一刀。

    直到有一天,老板娘不在,大同忙活完了去給客人上菜,早上沒吃飯,饑腸轆轆的他看見滿桌的好菜當然眼饞,一大滴口水滴到他端的一盤紅燜兔肉上,正好被一個眼尖的客人看見,立馬給退了迴去,當時沒有兔子了,隻好白送他們一盤魚做賠償。大同理所當然地被好好臭罵一頓,造成的損失由他承擔,但那盤兔肉卻不歸他吃,賣給別人了。為了食欲和味覺不再受煎熬,為了他老媽不再與師傅那些肮髒的字眼有任何聯係,為了師傅腦袋不再受威脅,大同決定離開。師傅說你什麽也沒學會呢,走什麽走。大同說半年了,我還沒摸過勺呢,把我那點兒可憐的工資給我吧,我迴家買個兔子吃。

    其實他那些炒菜套路大同早就熟計於心,就差實踐練習,後來大同經過慢慢摸索後,也弄得像模像樣兒的,那些苦也沒白吃。其實幾個月就完全能學成的手藝,師傅卻打算讓他學兩年,隻是因為大同跟他非親非故,他懶得教,等把大同使得差不多了才教,這也是他後來見過的大多數手藝人的手段。

    迴到家,他爸對他這種有骨氣的做法極為不滿,說吃不了一點兒苦還想學手藝,沒那好事兒!而大同誓死不吃迴頭草。之後,大同的一個同學把他介紹到一個小工廠當車床工人,學徒期為兩年,工資每月二百,出徒後計件算工資。出於無奈,他又當了一迴學徒。

    帶他們的師傅是個幹了十年的老車工,月工資一千五,是他們幾個學徒的楷模。此人四十出頭,紫紅的臉上滿是大胡子茬,發達的大腮幫子好像能嚼得動鐵,枯燥的工作給他增添了滿腦門的亂紋,錢雖多卻要養活全家老少五口。工作和家庭的雙重壓力使他變得脾氣暴躁,而脾氣又都發泄在他們這些小子們身上。

    “五塊錢以下的煙別讓我!”有人想討好他,向他敬煙時他老是大著嗓門這麽說,可他自己隻買一塊錢的劣質煙。幸好他很耿直,除了抽學徒幾根好煙,擺擺師傅架子外,沒逼過他們請客吃飯。

    “好好學技術,以後能拿個兩千來塊錢,過得滋潤點兒,說別的扯淡!有幾年就蓋上大房混上媳婦了。”他隻會說這一句鼓勵的話。如果每月能拿兩千塊錢,一年兩萬四,有三四年就能蓋房了,算出這筆帳後他們那些傻小子都覺得挺有奔頭。不過,師傅雖然有房子妻子孩子,可他亂糟糟的皺紋和暴躁的脾氣讓大同懷疑他是否真的滋潤。他並不胡亂罵人,他們都還挺尊敬他。

    鋼鐵不會讓大同流口水,不過每天中午能在小店裏吃頓大餅、雜碎湯讓大同很滿意,隻花三塊錢。工廠沒有住宿,大同早晚要騎著自行車走十裏路上下班,為了大餅雜碎湯,為了他爸的臉色,也為了能成為每月掙兩千塊錢的師傅,大同風雨無阻地奔波著。當時對大同來說這是擺脫土地的唯一方式,對大多數年輕農民來說也是。

    由於大同工作踏實,沒多久就允許加工稍細些的活兒了,很不幸的是第一個月車廢了一根價值五十塊錢的軸杆,月底工資被扣除了三十塊錢,相當於大同四五天的工資。大同雖窮但不是很看重錢,以為是要提撥他才冒險讓他幹師傅的活兒呢,當時他挺義氣地對那個豬頭似的老板說:“沒關係,誰讓我不小心呢,才扣三十,應該原價賠償!”一年後大同才知道賣那一根軸杆至少能賺迴他一個星期的工資,而他一天要加工一百來根。

    一年後,因為上下班路途坎坷,多是土道,大同的自行車被紮過二十多次,冬天頂風費勁,鏈子斷過三次,中軸換過四次,珠子全換過,車座套也曬裂了,車架子鏽跡斑斑,大同的腿發達得像田雞腿,但體重減輕了二十斤。大同的意誌終於感動了他爸,為了讓他路上省點兒時間,為了讓他把體力更多地用在工作上,為了讓他在鄉親們眼裏風光一些,像個真正的工人階級,他爸把暖棚西紅柿上收獲的五千多塊錢,連本帶利全用來給他買摩托車了,這可是他家小半年的收入。大同高興極了,暗暗下決心,一定好好幹,爭取早日把車錢掙迴來。大同在家練習了幾天,能較熟練地駕駛了,便騎著去縣城辦理牌照。不料在十字路口讓警察攔住,因無證無照駕駛被扣了車,托人弄出來罰了五百塊錢,讓全家心疼了好幾天。這隻是大同倒黴的開始。

    因不滿十八周歲,大同不能辦理駕駛證,隻辦了車牌子。他得到了有車一族的教誨,弄清了警察攔車檢查的幾個地點,遇上紅綠燈繞著走,不上大公路,幾個月來也沒出問題。

    因工作出色,大同被破格提升為正式工人,工資長到四百五,兩班倒,一班十二個小時,黑白班一星期倒換一次。這下每天比以前多了三個小時工作時間,讓大同一天到晚嗬欠連天,沒有精神,如果趕上停電大同能坐在陰冷的牆角睡著了。每天都在車床前站得腰酸腿疼,盯著轉動的軸杆和切削出的縷縷鐵屑,久了也會眼花眩暈,鼻孔滿是鏽末和油味兒,周圍都是單調的鐵灰色,整個人處於麻木狀態。這種疲憊枯燥的滋味太難忍受,有的人幹著幹著忍不住吼幾嗓子,其它人也跟著發泄一下,振作精神。為了消遣,邊幹活邊把某句熟悉的歌詞念咒似的唱上幾十遍,靈感突發時把詞胡改一下再唱幾十遍,這樣時間能過得快點兒。他們見麵時打招唿都是這樣的;“來了?”“嗯,肉體來了,靈魂還在被窩呢。”其實他們不是懶,哪怕少幹兩三個小時他們就滿足了,效率也會高一點兒,但老板不這麽想,他認為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工人像芝麻一樣越榨越出油。

    那時鄉親們眼裏的大同是個有出息的孩子,能掙錢養家過日子,他爸跟人家說話時也底氣十足,問起來就說:“我們小子在某某廠上班呢,是車工。”聽見別人誇他,他爸就打心裏高興:我兒子不再是種地的啦。其實除去日常開銷大同根本就剩不下幾個錢,隻是浪得虛名而已,掙錢還是將來的事。大同他媽不管那些錢不錢的問題,隻是看著日漸消瘦的兒子心疼,盡可能多給他做些好吃的,還常囑咐大同開車一定要小心。大同知道這車來之不易,一直挺小心的,但還是出了車禍。

    有天早上八點,大同像往常一樣下了夜班急著迴家睡覺,路上沒幾個人,便開得稍快些,大約五十邁車。穿過一個村子時有個遛早的老爺子過馬路,他腿腳不便行動遲緩,見來車了還站在馬路中間猶豫不決。當時大同太困了反應變得很遲鈍,到跟前才知道減速,要從老爺子身後過去,可他往迴退了一步,大同想再從他前麵過去已來不及了,拐把將刹車踩死,刹車線足有三米多長,當時老爺子嚇傻了竟往後又退一步,被車把刮了一下滾到道邊溝裏,大同也失去平衡連車帶人摔在一邊。萬幸的是戴了頭盔,頭盔外殼都裂開了,要不是它大同腦袋就碎了。

    當時大同見老爺子一動不動,腦子裏就一陣亂:完了,惹大禍了,他可能死了!大同睡意全無,心髒狂跳起來,充滿了恐懼。他要死了自己就沒好日子過了。大同費勁地扶起車,慌手麻腳地打響了騎著就跑,拐向一條僻靜的小道,邊狂奔邊盯著反光鏡,擔心有人追來,滿臉都是冷汗。上哪兒呢?家暫時不能迴去,出去躲躲吧,還有幾十塊錢,夠加油的。可家裏怎麽辦呢?打電話告訴一聲麽,剛才爬起來時身後好像有人說話,會不會把車牌號記下來呢?大同更慌了,停下車不走了,怕心思不定再出事。離那村子已經二十裏地了,大同心慌慌地坐下來仔細考慮,如果警察真查出他的車就麻煩了,肇事逃逸罪過更大。那個老爺子怎麽樣了呢?也許隻是受了傷,昏迷了,是不是應該迴去,這樣要比跑了強,但也有可能沒人記住車牌呀!大同心裏很矛盾,不知怎麽辦好,痛苦地揪著頭發:唉,張大同啊張大同,幹嘛這麽著急呀,這迴真麻煩了。

    最終大同決定迴去看看被他撞倒的老爺子,如果還在就叫救護車,並向他承認錯誤。

    當大同迴到出事現場時,老爺子已經不見了。大同想:一個小時了,就算有圍觀的人也該散了,肯定被送到醫院了。道上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行人,沒人認出大同是肇事者,誰也想不到他能迴來。

    大同帶著一腦袋的混亂迴到家。他爸下地沒迴來,他媽正在做午飯,像往常一樣平靜地燒著火,一臉的慈祥溫和。小叭狗逗逗沒去玩,溫順地趴在他媽腳下,眯著眼不停地舔著鼻子頭,一切都平靜安寧。這時大同才覺得他家除了房子舊點兒,一切都是多麽美好,舊點兒又怎麽了,舊才顯得親切才像他們的家嘛,住了幾十年怎能沒有感情呢?進家有媽端上來的熱騰騰飯菜,有舒服的火炕,父母多麽疼愛他,家裏多麽溫馨,還有可愛的小叭狗……他從沒有這麽真切的體會。而這一切即將遭受摧殘,自己會因這次車禍讓家人付出代價,這無疑是晴天霹靂,迎頭一棒,多年辛勤創造的財富將毀於一旦,他所有的悲傷痛苦全部從心底湧出,眼淚無休止地流下來,他艱難地喘息著挨到他媽身邊,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撲進她懷裏,再也忍不住哭聲:“媽!我撞人了!”那一刻大同覺得自己並沒長大,仍像個孩子,仍離不開媽媽的懷抱。

    大同媽當時愣住了:“撞成咋樣兒啦?”大同說不知道,當時看他不動了。大同媽知道肯定不輕,眼淚也下來了,痛苦地緊緊摟住大同:“兒子,不怕,你沒事就好。”大同稍稍平靜點兒了,便把經過說了一遍,大同媽無奈地流著淚說:“禍已經闖了,躲不過,咱們主動找人家去吧,咱領他上醫院瞧去,要不等人家查出來就更麻煩了。”

    大同爸迴到家知道後當時火氣就躥上來了,劈頭蓋臉地罵大同:“當初要不是瞅你丫挺的成天騎個破洋車上下班受罪,幹嘛給你買這敗家玩意兒?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加小心加小心,還他媽來這麽一出,這迴夠喝一壺的了,咋沒把你撞死嘍,正好心淨,我這一天天的為誰呢?開輛浪車不知道姓什麽了,準是跟個兔子似的玩兒命躥來著,把老頭兒給頂溝裏了!沒掙幾個子兒反到要造進錢了,沒幾萬下不來,給你丫挺的蓋房的錢怕是得折騰進去,這幾年我白蹦噠啦!你呀你呀,要他媽的把我急死嘍!”他爸暴躁地把頭皮撓得哢哢響,頭發蓬亂地乍起來,不住地唉聲歎氣,那沉重的歎息壓得大同透不過氣來,他畢業後這幾年家裏剛攢下些錢,看來要保不住了。大同沒話可說,總之是他把人給撞了。

    大同媽說現在埋怨孩子也沒用,想法解決吧,不能這麽耗著吧,等人家找家來就晚了。

    “自個兒想轍去!我沒處找錢給你打水漂兒!”

    大同爸說得難聽,可最終還是決定去老爺子家看看。他們萬沒想到老爺子的兒子是某鎮法庭庭長,見著大同就破口大罵:“小兔崽子撞了人還跑,你等著,非讓你丫挺的傾家蕩產,把你擱進去待幾年!”他瞪著眼怒氣衝天,那架勢恨不得把大同撕了。大同爸媽怕大同因肇事逃逸被拘留,打算給老爺子治好傷,再賠償點錢私了,經過好一番道歉和哀求,老爺子一家總算答應了。老爺子被撞斷一根肋骨,肝髒受損,身上多處摔傷,還好沒有生命危險,也不會落下殘疾。

    老爺子住院期間,大同媽放下家裏活兒在醫院伺候著,喂吃喂喝端屎端尿跟對待親爹似的,總是笑臉相迎,可背後不知流了多少眼淚。老爺子能下地活動時,有迴大同媽扶著他坐電梯下樓,在電梯裏老爺子咳出口粘痰沒處吐含在嘴裏,當時沒有痰盅也沒紙,大同媽說您吐我手裏吧,便伸出粗糙的手接著,老爺子哪好意思吐,搖頭表示不行。大同媽說您別不好意思,您就當我是您親閨女,不礙事,咱農村人不怕髒。老爺子憋了好一會兒才吐出痰來,含著眼淚說親閨女也沒這麽伺候過。事後大同媽洗了好幾遍手,惡心得午飯都沒吃。後來大同聽說了心裏一陣劇痛,像吃了一把鐵棘藜:媽為他受了多大的委屈啊,她向來是愛幹淨的,大同發誓以後一定好好孝敬他媽。

    一個月下來大同媽瘦了一大圈,鬆垮的皮膚蒙了一層皺紋,枯黃而沒有血色,明顯衰老了。奇怪的是老爺子的家人很少露麵,即便去了也就是站一會兒,沒人伺候過老爺子,不知有什麽事脫不開。

    大同的車讓交通隊扣了,像是截了他的腿。地裏的黃瓜該摘了,香菜也該割了,大同爸忙不過來,那個班上不上也沒勁,大同跟他爸成天在地裏幹活兒,精神也變得恍惚,撞車的情景像漩渦裏的泡沫總在腦子裏轉悠,趕也趕不走。他爸脾氣越來越暴躁,想起來就臭罵他一通,大同隻是默默地聽,幾乎成了啞巴。他們家為了給老爺子治傷先後花了四萬多塊錢,家裏存款不過兩萬多塊錢,剩下的錢都是借的,村裏人眾說紛紜,也不免有嘲笑的,說當初燒包買摩托車,不是好顯擺,這迴家敗了,怕是不好緩了。

    平常來往的夥伴大都不再露麵,隻有大誌和牛子這倆鐵哥們兒見了麵會安慰他。大誌說:“人這一輩子難免受點兒磨難,咬咬牙挺住,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牛子說:“他們不會太難為你們家,不是盡力給他瞧傷了麽,衝這份誠心誠意也不該難為你。”他們倆上班不到兩年,錢不多,一共湊了四千多塊錢給大同送來,這錢是他們各自攢著打算買摩托車的,“哥們兒能幫多少幫多少,盡最大努力,再用等下月開支吧。”這筆錢至今沒還他們,老是說不著急,先給別人,以後有富餘了說,騎自行車既健身又環保。可他們看別人騎摩托車的羨慕勁兒讓大同難受,這種哥們兒大同怎麽能忘了呢?牛子家不富裕,還有個上大學的哥哥,一年得花不少錢,牛子因為背著家裏私自把錢借給大同挨了幾次訓,這更讓大同痛恨自己。這事也成了胡同口閑話中心的話題,有人說牛子這錢甭指望要了,張大同沒年月還啦。牛子聽了罵道:“我的錢我樂意,你管不著!總比你們見死不救強,誰沒有倒黴的時候?看你有事兒誰管你!”

    探望老爺子時,大同真心實意地道歉說自己不該騎那麽快,更不該跑,大同爸也是陪著笑臉說盡了好話,甚至讓大同給老爺子磕頭。老爺子被他們一家感動了,知道他們挺困難,可他做不了兒子的主。當時非典疫情嚴重,為了避免在醫院受傳染,(當時醫院並沒有疑似病人)老爺子也康複得差不多了,立馬被兒子接走,沒通知大同家就給送到外地親戚家了。老爺子的兒子催促大同家交傷殘生活補助和其他零散費用,其中一項是心髒主動脈切換的部分手術費,據說是因車禍時猛烈撞擊造成的血管變粗變薄,隨時會破裂大量出血,危及生命,是由北京某大醫院專家鑒定的,手術費需十萬,要求他們付百分之二十,也就是兩萬,所有費用總數是五萬塊錢,當時家裏已經借不到錢了,如果不交他們就起訴,這又在大同全家心頭上壓上三塊石頭,一籌莫展。

    上哪弄錢去呢?很明顯他們所說的病例是編出來訛錢的,如果真的隨時會破裂能讓他去千裏外的親戚家麽?很可能是怕他們給做檢查。大同媽主張跟他們打官司,花錢也得花個明白,大同爸說打官司管屁用?人家是搞法律的,有權勢,這方麵熟人多,早就疏通好了,一打就輸。這時的大同腦子裏已是一塌糊塗,拿不出什麽主意。

    大誌這個局外人分析得比較清楚,他出主意說:“他們是要嚇唬傻了拿活的,以為土老百姓沒見過世麵不敢跟他鬥,一嚇唬就給錢了。甭怕他,最好請個好律師,用不了太多錢,如果贏了就省大錢了,依咱們這笨腦袋想,起碼這筆手術費就很可能免去,別的費用也能打折扣,這事像賣東西一樣,總有個商量的餘地,不是他想要多少就多少。咱們不懂法律,說了也是瞎說,律師至少是專業級的,你看電視裏打官司請律師的,沒理也能攪三分,有罪也能洗脫或者減輕,何況咱們明知他想訛咱們呢?”他說話向來不緊不慢,說完便等大同拿主意。大同爸卻死板地認為自古官官相護,請律師也贏不了,照樣賠償不說,還多花了律師費,人在窮的時候是不願多花一分錢的。

    大同也打算請個律師,不能這麽窩囊地把錢給他們,可一時勸不動他爸,最終決定上縣城找個律師諮詢一下,大同爸媽也同意這個想法,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律師,說完事情的經過,大同爸膽怯地說“他兒子是某鎮法庭庭長,我擔心……”意思是擔心律師與老爺子的兒子認識。

    “我還是縣委書記他爸呢,是誰也沒用,公事公辦,你放心,我會盡最大努力。”老律師很耿直,保證為他們做主,這下他們都踏實些了,辦理了相關手續,等著開庭。

    開庭那天大誌和牛子也跟著旁聽,一來助陣,二來大誌想看看他們究竟是怎麽要這筆錢的,看他們一家人是什麽樣的嘴臉,大同爸囑咐大同不許插嘴,隻許聽律師說,這時他已經把律師看成了起死迴生的神仙,一家人的命運都靠人家了。

    讓他們意外的是隻有老爺子的女婿一個人來了,自家事讓一個門外人來出頭明顯是沒有底氣,拿不迴那筆手術費,訛人不成是挺栽麵兒的,這個女婿好像也是極不情願被迫而來。

    “我是原告的……女婿。”迴答審判長時他害羞地臉紅了一陣,為了緩解尷尬還笨拙地笑笑,念起訴書時慢吞吞的像是用鼻子說話,聲音粘稠得像鼻涕,含混不清,審判長罰他重讀一遍。他老老實實地照辦,聲音大了點兒,那情景比大同這個被告還不自在,一頁紙念了十多分鍾,生怕念錯了字,手指不安地把紙撚得直哆嗦。

    審判長耐著性子聽,大誌鄙夷地打量著這個窩囊廢,他們都輕鬆起來,本打算看他們是怎麽氣焰囂張的,不料卻來這麽一出,牛子暴躁得直抓頭皮,恨不得把他踢一邊去替他念,省得在場人陪著他一起受折磨,事後牛子說:“準是誰也不願意來,他們就掐著這小子說:‘你丫去不去?不去抽你丫的!’他想著還是不挨抽的好,才硬著頭皮來了。真他媽操蛋!”

    念完後審判長讓他出示所有證據證明,他把一個黑色公文包打開,滿滿的兩小袋,掏出來後紙們全伸開懶腰變鬆散了,紅的,綠的、白的各種大小單據足有半斤多,審判長的桌前立馬成了廢品站。審判長略一過目後問道:“原告還有什麽要補充的沒有?“

    他仔細地思索著,皺著眉突然說“有!”在場人稍稍一愣,這個有字到是底氣十足,像夢裏突然驚醒時發出的,“說吧,”審判長專注地盯著他,以為是很重要的東西。

    “唔……還有一些單據的複印費用,是五元整,還有出院打車的費用,是四十元,沒有別的了,我忘了放哪兒了。”他手忙腳亂地翻了翻空包,又看看地下有沒有。

    審判長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歎口氣:“可不可以免去啊?”

    “讓我再找找吧。”這小子不肯免去這四十五塊,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不相信有這樣打官司的。審判長惱火地宣布:“因為原告證據不足,暫時休庭,三天後再開庭。”

    三天後他沒來,大同醒悟到那天他是找借口逃脫,審判長隻好臨時從法院找了個人代理。可氣的是複印費和車費票據真的帶來了,可能是為證明他真的找過,這迴更讓人放心了,可見他們沒什麽了不起的。臨時代理的人不過是應付一下而已,審理過程中那個手術費輕而易舉被取消了,大同的律師出示證明說已經跟專業人士諮詢過,醫學上根本沒有這種病曆和說法,又一番討價還價,結果隻需賠償七千多塊錢傷殘生活補助和零星費用,包括那四十五塊錢。全家人心頭上的疙瘩被解除了,七千多塊錢分兩次付清,大同爸覺得可以接受,恭敬地向律師點點頭。

    “被告,你還有什麽意見麽?”律師意味深長地看著大同:“有什麽意見現在說還來得及。”

    “有!”大同變得坦然了,他爸狠瞪他一眼:“七千多塊錢你還不知足!你想咋著?”審判長說:“當事人有權發言,說吧。”

    “我對賠償這筆錢沒有意見,可是他出示虛假證據證明心髒主動脈變粗變薄,並要求我們支付兩萬塊的手術費,這對我們的壓力很大,簡直無路可走了,造成很大的精神損失,差點把我媽急瘋了,我要求他們賠償精神損失費。”如果他們支付的話,不止是七千多塊錢的事,大同並不指望他們倒找給他錢,畢竟是他撞了人,出於寬厚,大同隻打算取消那筆錢。律師讚同地略點下頭,審判長說:“既然你同意賠償,現在結束審判,至於要求原告賠償精神損失費,你可以另外提出訴訟。”

    出了審判室大同媽激動地流著眼淚,對律師千恩萬謝,大同扶著他媽,大誌和牛子也左右擁著,大同爸倒惱了,急扯白臉地嚷:“你他媽得寸進尺,打官司有癮是不是?還想倒找迴點錢啊?把他惹急了就麻煩了!”唾沫星子噴了大同一臉。牛子替大同還口:“剛人家不說了麽,能告幹嘛不告?”

    “沒事的,你別這麽大火氣,”律師對大同爸說:“現在這案子你們已經贏了,再起訴他你們贏的機會也很大,迴去商量一下吧,如果需要的話,我還願意做你們的律師。小夥子敢說話,不錯!好樣兒的。”律師笑著拍拍大同肩膀,大同他們又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

    大同贏了官司,律師也沒白請,還能反過來告他們,大同爸賭氣不吭聲隻管走。大同媽見這架勢挺生氣,“不用商量,一會兒您就幫我們寫起訴書!”律師早看出大同爸的倔脾氣,笑著說:“迴去商量一下吧,他是一家之主嘛,再商量商量,全家和氣才好。”

    再次審理之後,結果比大同預料的好,抵消了那筆錢以外,大同還得到了剩下的一部分精神賠償費,那家人也沒找過麻煩,完事大吉。一切都過去了,從出事到結案,他們全家人沒吃過一頓好飯,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這迴生活又進入正軌,可以放鬆了,大誌和牛子還給大同準備了慶功宴。

    又過了一星期,牛子托人幫大同把車弄出來了,沒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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