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化成碎末更可怕的事情很快來臨。

    久兒懷孕了,她立刻告訴了成器,成器嚇得哭起來。

    “我和楊憲可以退學去工作,把小孩子生下來。”久兒很鎮定。

    愚頓如成器,都知道久兒的做法是絕對行不通的。成器發現久兒的智力因為戀愛而退步了。

    楊憲的母親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也嚇得不輕。她幫助楊憲辦了轉學手續。然後出麵向久兒的家長道歉,幾個大人押著久兒去做了手術,把小孩子拿掉了。

    久兒倒真地退了學。但是,家也呆不得了。繼母突然拿住了她的把柄,都不必說什麽,隻要把嘴一撇,就一切盡在不言中。

    久兒時常在朋友家留宿,住得最多的還是成器家。

    成器的母親不管事情,有時候穿戴整齊,隻是坐在沙發上發呆。

    久兒似乎沒有留下太大的傷痕。她伸個懶腰:“早就不想讀書了,我的功課也考不上大學。”

    她和楊憲從此失去聯係。誰都不敢在她麵前提到這個名字。久兒自己也決不提起。

    大年夜,她在成器家裏過,幾個女人都飲了點酒,各自唏噓自己的事情。

    成器最清醒,站起身,給母親和久兒絞熱毛巾,聽見久兒嘴裏在念叨,起初以為她在懷念楊憲,但是,聽真切了,是在叫媽媽。

    成器倚著牆角,偷偷流下眼淚來。

    成器一直對男女關係比較困惑。

    成器的父親在離開家九個月後,突然迴來了。

    在成器已經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之後,他就這樣迴來了。對傷心的妻子溫言細語,陪著小心。

    他把髒衣服摜倒水池裏,唿喝保姆,就象他從未離開過。

    母親的幽怨不翼而飛,喜滋滋的模樣,讓成器感到吃驚。她忍不住問母親:“他怎麽解釋棄我們而去?”

    母親道:“他是上了那個女人的當了。那個女人隻看中了他的錢。”

    提到了錢字,成器突然起了防備之心,她注意到父親手上的金表不見蹤影,衣衫也盡是些不知道的牌子。

    某一日迴家,父親又不見了。

    母親在沙發上啜泣。保姆告訴成器事情的經過,父親問母親要錢,可是母親的存折怎麽也找不到了,先生憤然而去。

    成器更生母親的氣,故意沒有立刻去安慰。她慢悠悠地洗完了澡,擦幹頭發,來到母親身邊。

    “讓他走,他迴來就是算計你的錢。”成器道。

    母親道:“你看我多糊塗,那張存折就是找不到了。他懷疑我故意不肯給他,生氣走了。”成器簡直要冷笑了:“你這隻手交給他,他的那隻手就給那邊花銷。你也忒大方了。”

    母親呆呆地:“他已經和那邊斷了關係,他說他舍不得我們母女。”

    成器問:“那麽他現在呢,到哪裏去了?他不會再迴來。”

    母親這才不作聲了。

    成器歎口氣:“存折在我處,媽媽。我們今後還要活下去,你又沒有工作。沒有那筆錢,我就要輟學。”

    成器的母親驀然清醒過來,不禁十分後怕。差點被那個山盟海誓的男人拿走了最後的依靠。還要連累到女兒,十分地內疚。她抬臉看她的女兒,曾經那個小小的人兒,現在人高馬大,雙眸炯炯,神色凜然。

    成器問久兒:“為什麽男人就這樣在女人之間跑來跑去?”

    久兒愛死成器這副困惑認真的樣子,用手指指點她的腦門:“你以為呢?他們隻不過是群男人。你認為男人該如何?”

    成器立刻道:“守信,有禮,知道愛惜家人。”

    久兒幾乎沒把眼淚笑出來。她說:“看你看你,楊憲今年考進了交大,我卻在這裏鬼混。”

    成器一嚇:“啊,他和我同校了。我恨他。”

    成器進大學的時候,久兒在迪高裏麵領舞。也在別的酒吧打點零工。

    久兒租了間小屋子,裏麵收拾得很幹淨。床頭放著母親和成器的照片。

    成器讀的是理科,全班隻有幾個女生。她還和高中時一樣,隻是頭發長了,簡單地紮束馬尾,白色的襯衣,發白的牛仔褲,幹淨而瀟灑。她讀書很認真,平時和同學交往也很友善。太友善了,以至於不容接近。

    她清晨總是在操場上跑步,發尾搖曳,兩頰緋紅。

    她喜歡跑,喜歡自己象非洲草原上的斑馬一般奔跑,不問終點,不知疲倦。世界在耳朵邊飛速向後倒退。她感到莫大的自由。

    有時受到打擾,楊憲也一身運動裝束,跑在她身邊,他似乎有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的樣子。

    成器就是跑,不開口。

    “她怎麽樣了?”楊憲終於問。

    成器要緊了牙,她有許多種的迴答,她要找出那種最傷人的迴答來狠狠迴敬這個混帳。腦子裏飛快比較,她沉默著。

    “成器。”楊憲索性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當初我喜歡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

    成器被他拽得停下來,一時不知他在說什麽。

    “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麽到後來變成這個樣子。”楊憲表情有點痛苦,“如果那人是你,我,我就是拚了命也要和你在一起。”

    成器站穩了,看住楊憲,很冷靜地問:“你想栽贓我嗎?你想說,我也有份,造成對久兒的傷害?”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知道你們都恨我。”楊憲道。

    “我們不應該恨你嗎?”成器問。

    “應該,應該的,”楊憲頹然。

    成器不再說話,繼續向前跑,楊憲追上去:“但是,我就是要告訴你,這是事實。我隻是要告訴你知道。”

    成器厭惡地加快速度:“我知道了。那又怎樣?”

    “成器,你好。”不知何時,迎麵跑來了同班的一個男生,成器趕忙道:“你好,你也早鍛煉嗎?”

    她不記得男生的名字,但那個男生顯然是來幫她解圍的。

    楊憲沒有再追上來。

    “一起去食堂嗎?”那個男生和藹地問。

    “謝謝,我先迴宿舍。”成器笑一笑。

    成器想迴宿舍打聽一下這個男生的姓名,畢竟人家替她解了圍,再次碰麵,叫不出名字就不太禮貌了。

    但是還沒走到宿舍,在學校的宣傳欄上,已經看見了他的照片。

    咦,原來是學校裏麵的名人呢。他叫吳競用,是個計算機天才少年。高考的時候,北大和清華都向他伸出橄欖枝,但他還是選擇了本地的學校。

    身邊一齊看專欄的女生,都一概傾慕之色。

    再次在教室裏遇見他,成器大方地打招唿:“你好!吳競用。”

    吳競用心頭一陣歡喜,看來,這個有點迷糊的同學查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突然也調皮起來,狡黠地眨眨眼:“做過‘功課’了?”

    成器老實地道:“我看到了宣傳欄。”

    吳競用“啊”了一聲,叫聲“慚愧”。把成器逗笑了。

    其他同學都奇怪:咦?她是誰,一直冷冷的吳競用為何對她另眼相待。

    除了本校的女生,吳競用在別的學校還有超級粉絲,她們跑到教室門口,隻為遠遠看他一眼,盼他能抬頭。

    成器大吃一驚,她一直在這方麵就缺乏應有的熱忱。無法想象隻為一個眼神就跑去別的學校,等在男生的教室門口。

    吳競用原來已經能夠習慣這樣的陣仗,高中時代就是如此。所以他為人一直比較冷漠含蓄。但是在成器麵前,他突然覺得羞澀。看見成器呆呆不可理解的神色,愈發懊惱起來。

    然後,怪事就來了。成器拿著各式的筆記本上門了,期期艾艾地:“能不能簽個名,再寫幾句鼓勵的話呢?”

    “不能。”吳競用麵無表情地拒絕。

    成器問:“為什麽?”

    吳競用道:“你要我的簽名有什麽用處?”

    成器道:“不是我要,是其他同學。”

    吳競用問:“為何她們自己不來,而是派你來?”

    成器道:“她們怕你拒絕。”

    吳競用閑閑地問:“你呢,你就不怕。”

    成器倒吸口涼氣:“你會拒絕嗎?”

    吳競用苦笑了一下,攤開手:“來吧,我怎麽會拒絕。”

    成器鬆了口氣,轉身向身後忐忑不安的女生們做了個“ok”的手勢。

    簽完了之後,成器還是在猶豫:“我是不是也要一個簽名呢?大家都要了,將來說不定會有什麽用處的吧。”

    吳競用徹底絕倒了:“搞個人崇拜你還人雲亦雲。成器啊成器,來來來,我簽在你的手背上。”

    成器真地伸出手背讓他簽字。吳競用拿了支粗的墨水筆,龍飛鳳舞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想一下,再添上一句話:“不許用它擦眼淚”。

    成器小小的手背上被塗滿了字,怪癢癢的,不禁哈哈大笑。

    吳競用失神地想:她是真的不知道嗎?還是天生的殘酷?或者是上天派來故意報複他?少年這樣想著,心底不由一陣心酸。

    成器和吳競用漸漸熟稔,並不避諱別人把他們看做一對。

    成器喜歡頭腦聰敏的男生,而吳競用正是個中楚翹。他應付功課往往是很隨便的樣子,但成績一直領先。這讓成器敬佩無比。

    “啊,真是有天才這迴事啊。”成器嘖嘖稱讚。

    吳競用很溫和地說:“我比別人對功課更感興趣而已,喜歡的事情做起來不覺得辛苦。”

    成器呆呆地看著他:“竟有人喜歡功課嗎?”

    吳競用笑了:“那你喜歡什麽?”

    成器本來想說,喜歡迴到以前的歲月裏,那時爸爸媽媽在一起,自己很受寵愛。

    但又覺得這個迴答似乎文不對題,又似乎太幼稚了。說出來沒什麽意思。

    抬頭見吳競用還在等待迴答,隻得說:“我喜歡吃。”

    吳競用伸手,疼愛地摸亂了她的頭發。

    她笨嗎?未見得,她不屑於偽裝來對付誰而已。她的智慧足以使她保持天真本色。

    周末倆人常去書城閑逛,一色的白衣和牛仔褲,是令人羨慕的美麗少年。

    有一次在路上,倆人正說笑。突然,成器不做聲了,眼睛盯著馬路對麵。

    成器的父親從對麵的一輛車裏鑽出來,緊跟著是另一個女人,肯定是比母親要年輕,但很美嗎?隻是年輕點而已。

    成器是第一次看見父親的情人。

    他們倆人比少年人還親昵,十指緊扣,好象怕對方會飛走。那女子的肚子微微隆起,哦,自己要有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父親是喜歡小孩子的,成器小的時候,父親不知道多麽疼惜她,母親偶爾還會嗬責成器,而父親總是一味地寵愛。

    成器是父親的小尾巴。

    這樣的父親,離開家以後,竟然沒有迴來再探望過她。

    成器覺得陽光刺眼,有點目痛,她低下頭去。

    她失去了父親,她已經長大。

    她甚至開始妒忌那女人腹中的胎兒。

    有人輕輕用手臂環繞她,她就把頭靠到他的肩膀。又有什麽關係,自己何必做什麽堅持。

    更何況是少年人特有的陽光般的清新氣味。幹淨的,嶄新的。

    吳競用第一次看見成器露出這樣軟弱而哀傷的神色來,對麵那個男人是她的父親嗎?眼眉多麽相似,那個女人呢,顯然不是她的母親。對麵的倆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根本沒有注意到成器。

    成器頗為消沉。吳競用若無其事,帶著她去吃東西。

    在一家挺高級的餐館裏,麵對麵坐著。成器也想努力地讓自己愉快起來。

    家永遠不會再迴到從前了,永遠不會。溫馨的一切變成往事。

    成器,你要振作----成器心中對自己說。

    突然,有個人站到他們桌前,“嗨!大學生!你好嗎?”

    成器抬起頭,欣喜地看見,麵前立著笑盈盈的久兒。

    她穿一件束腰大擺的黑色連衣裙。(她已經開始穿黑色了)頭發蓬鬆如冬日的狐尾,更是襯得她肌膚光潔如雪,黑瞳亮晶晶的,滿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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