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月光透過樹影落在地上,隱隱約約的看不太清,從那潮濕而又鬆軟的落葉叢裏突然竄起一條黑蛇,它張開獠牙血口咬向姬烈。


    姬烈目光正看著遠方,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踩到了它的尾巴,眼見姬烈就要被一口咬中脖子,就在這時,姬烈肩頭上的誅邪小鳥突地一聲尖啼,挺著尖嘴朝黑蛇啄去,與此同時,一枝利箭從上往下貫來,精準的角度居然將那直立起來的黑蛇從頭到尾給貫穿了,像一根黑棍一樣插在地上。


    “侯子!”


    樹上人影一閃,田立提著牛角弓跳下樹來,抓著姬烈的肩膀搖晃,姬烈一時半會沒迴過神來,死亡,第一次離他這樣的近,近得讓人毛骨悚然,那一瞬間,黑暗深淵的門仿佛就在眼前寸寸打開,一支黑色手從門裏伸出來抓向自己,而自己卻不能動彈,極靜的恐懼使人忘記了心跳。


    “侯子,侯子!!”


    田立又猛烈搖了兩下,姬烈才迴過神來,怔怔的看向那已經死去的、被利箭直立貫穿而插在地上的黑蛇,這條黑蛇不長也不粗,腰身隻有拇指粗細,可是嘴巴卻很大,尖銳的獠牙已經被誅邪啄斷了,誅邪那赤紅的爪子正抓著黑蛇的嘴巴往兩邊撐,而它的腦袋已經鑽進了蛇口裏,它仿佛想從蛇口鑽進去,一直鑽到肚子裏,吃光裏麵的肉。


    “誅邪!”


    姬烈驚了一跳,想要阻止誅邪小鳥這不切實際的想法,誰知,朱邪卻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麻豆大小的眼睛一轉,然後急急的迴頭,‘嗖’的一下,鑽了進去,隨後便見蛇屍被撐得越來越粗,顯然,誅邪正在裏麵鑽行。


    “誅邪,快出來!”姬烈急的滿頭大汗,深怕誅邪被這不知名的蛇給融了,提起劍來想斬,又怕一個不小心把誅邪也給斬死了,隻能繞著蛇棍團團打轉,卻一籌莫展。


    這時,營地裏的人都已經醒了,紛紛趕過來,宋讓來到近前,瞅了那黑蛇一眼,神情一凜,提著劍就向河邊走去,不多時,去而複返,手裏提著一個人。


    “撲通!”


    宋讓像扔一隻小雞一樣把手裏的人扔在地上,那人被重重的摔了一記,卻不唿痛,反而倔強的抬起頭來,直視著宋讓。他是小黑,他的懷裏緊緊的捧著一枚塤,方才那幽冷深邃的聲音便是塤聲。


    小虞定定的看著那枚塤,臉蛋越來越白,雪白的牙齒把下嘴唇都快咬出血來,冷聲道:“你怎麽知道侯子喜歡塤聲?這是什麽蛇?”


    美麗的小侍女絕對不相信這隻是一個巧合,那麽巧的,在一個剛剛離開安國的夜晚,它在河邊恰當的響起,引誘侯子獨自前往,然後又那麽巧的,這條蛇不在別處,卻在侯子去往河邊的必經之路?小虞一直很聰明,隻是她不喜歡表露出來而已,她的神情冰冷,問的卻很聰明,先問無關緊要的,緊隨其後是致命的。


    “我……”小黑張嘴便要說話。


    這時,卻聽一陣‘咕咕’的聲音,隨後,誅邪的小腦袋從黑蛇的膽囊處鑽了出來,嘴裏叨著一枚蛇膽竄到了姬烈的肩頭上,它也不急著吃,隻是無比得意的撲打著翅膀,歡快的叫了起來。


    姬烈鬆了一口氣,向小黑巫官看去,小黑撇過了頭,不看他:“難道我便不能喜歡塤?貴族們都偏愛鍾聲,而我卻獨愛塤聲,難道這也有罪?至於這條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看著侯子說話!”


    姒英走過去,想用劍抬起小黑的下巴,小黑固執的不願抬頭,冰冷而鋒利的劍刃瞬間便劃破了表層皮膚,一圈血跡滲到劍上。


    “哈哈哈……”


    或許是因為恐懼,也或許是因為刺痛,小黑瘋狂的笑了起來,笑了一陣,沿著劍鋒慢慢的轉著下巴,拖出一圈血跡,直直的看著姬烈:“我的確知道你喜歡塤聲,也知道你喜歡這個曲子,但這條蛇與我無關。”斜著眼,看向似英:“你下手吧,我知道在船上時你就想殺我。”說著,又朝小虞怒目而視:“還有你,你自己保護不了他,就把氣撒在我身上,可笑,何其可笑!”


    “哈哈……”小黑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叫:“下手吧,我不怕你們,反正跟著你們去燕國多半也是死!”


    “成全你!”


    姒英看了宋讓一眼,見宋讓麵無表情,便準備把劍送入小黑的喉嚨裏,一柄巨大的戰錘卻從側麵伸了過來,抵住了擬英的劍。


    “熊戰,你這是什麽意思?”姒英冷聲道。


    熊戰看著被血糊了一臉的小黑,眼裏露出一絲不忍,轉過身來麵對姬烈:“殺與不殺,當侯子來決定。”


    殺與不殺?姬烈覺得眉心一陣疼痛,皺著眉頭拔出了劍,走向小黑,小黑冷冷的笑著,把脖子揚起來,不想,姬烈卻反手一劍將那根蛇棍斬成兩斷,冷聲道:“我不管你從那裏得知我喜歡塤聲,但我相信選擇你。”說完,姬烈朝著馬車走去。這是巧合還是蓄意,他懶得去猜,他是真的累了,就想躺在車裏好好的睡上一覺,等待明天的太陽升起。


    ……


    太陽出來了,掛在樹梢上。


    一行數人收拾妥當,開始上路,嚴格說來前麵並沒有路,這裏是一片野森林,姒英提議往東走,指不定能尋到橫川渡,踏上以往既定的軌跡,但是他的想法很快便被田重反駁了,如果一直往東走會被林外的山脈阻攔,田重昨天獵兔的時候,就已經走到了樹林東麵的盡頭。


    眾人看向姬烈,等待他來決定。


    姬烈卻命熊戰去把小黑叫來,小黑不情不願的來到隊首,下巴上纏著一圈麻布,鼻子翹得老高,橫豎一副老子不怕死的樣子。


    真是個倔強的黑碳頭啊,姬烈心裏暗暗一笑,沉聲道:“你是我的巫官,既然注定要跟著我們一直走下去,那麽請你做一個稱職的巫官,告訴我這裏是哪裏?”


    眾人這才想起來小黑是巫官,普天之下,巫官或許不是最聰明的,但他們無疑是知識最淵薄的,他們一生都生活在浩瀚的書簡海洋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以及各諸侯國的風土人情。


    況且,姬烈心中自知,這小黑知道自己喜歡塤,那麽就足以證明他來頭不小,甚至有可能是老巫官培養的下一任上巫。


    可是,這個有可能成為上巫的小黑卻仍不賣帳,他揚著鼻子不說話,眼裏流露出驕傲而又不屑的神色。他這個樣子深深的刺激到了小虞,美麗的小侍女立即讓他付出了代價,她就那麽站在車轅上,抓著他的後領,像舉一條黑狗一樣把他舉起來,細聲細聲地道:“你如果再對侯子無禮,我就把你摜成一灘肉醬。”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就像甲板上的一樣。”


    “嘔……”


    矮小精瘦的小黑正在拚命的掙紮,一聽‘甲板上’三個字,他猛地打了個寒顫,然後瞳孔外放,顯然是想起了那慘不忍睹的場景,抓住脖子嘔吐起來。


    小虞等他幹嘔了一會,把他扔在地上,冷冷的看著他。


    小黑麵露掙紮之色,過了一會,撇過了頭,不敢看小虞,卻麵向著姬烈,說道:“既然我是你的巫官,那麽我應該得到尊重。”


    姬烈道:“這裏,沒有人不尊重你。”


    小黑深深吸了一口氣,好似做了什麽艱難的決定一樣,挺著胸膛說道:“既然你尊重我,那麽我便是你的巫官,從今以後,遞交國書,通關行文這些事都該由我來負責。”


    “自然是你負責。”姬烈點頭道。


    小黑眼睛一亮,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既然你如此尊重我,那麽我願意奉上我的學識與智慧,這裏以前是呂國的領地,自從呂國被流淵河吞沒後,它換了個主人,歸屬陳國。而東麵的山便是杞山山脈,往東八十裏可至召國,召國與安國向來友好,在召國的東境,麵臨東海的地方,安國還有一片無人封領的土地。”


    姬烈耐著性子等他說完,說道:“我們不會去東海,我們會去燕國。”


    “很遺憾。”


    小黑搖了搖頭,慢吞吞的道:“哪怕我們不能去橫川渡,恐怕我們還是應該沿著山脈往東走,看看能否在東麵的景城遇上前往召國的商隊,然後再想辦法向他們購買通關牒文。”


    小虞皺眉道:“為什麽要向商隊購買通關牒文?我們不是有國書嗎?再說,我們的錢可不能亂花!”


    小黑攤了攤手,一臉無奈的道:“因為畢國與安國不友好,一百二十年前,安國俘虜了陳國的國君,八十年前,陳國與安國決戰於泗水,兩方國君雙雙戰死,直至去年的伐杞之戰,安國與陳國雖然同為宋國聯盟,但在最後仍然因為搶道的問題發生了磨擦,導致數十輛戰車滾入了河中。你說,如果我們此時去遞交國書請求通關,會怎麽樣呢?”


    小虞眯著漂亮的眸子,不說話。


    姬烈歎道:“那便去景城吧。”


    正要起行時,小黑突然又攔住了馬車,朝著馬車一揖:“請侯子下車!”


    眾人紛紛向小黑看去,特別是挑開簾的小虞,她的神色極為不善,小黑卻仿佛沒有看見一般,懶洋洋的挺起身來,淡淡地道:“侯子如果不想太過引人注目,那麽請下車,因為我們入景城得以平民的身份。”


    熊戰摸著光頭道:“馬車怎麽辦?”


    姬烈提著劍下了車,淡然道:“馬可以留下,並不犯禁,馬車可以製成板車,也不犯禁。嗯,你們的甲胄得卸下,兵器可以隨身。”


    小黑嘴角一歪,露出兩顆雪白的牙齒。


    這時,姒英走上前來,低聲道:“侯子,那婦人當如何處置?”


    姬烈迴頭看去,遠遠的,那婦人正蹲在草叢裏啃蕨菜餅,手裏拿著根燒了一半的樹枝,她緊緊的拽著它,警惕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且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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