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

    這時,俺家的大門被猛烈地推開了。

    俺看到剛剛被俺爹蹶走了的那兩個衙役,竟變成了兩個穿衣戴帽的灰狼,手扶著腰刀柄兒,站在大門兩側。俺嚇昏了頭,急忙閉起眼睛,想通過這種方式把自己從夢境中救出來,等俺睜開眼時,看到他們的臉基本上是街役的臉了,但他們手上生著灰色的長毛,手指彎曲賽過鐵鉤。俺悲哀地知道了,俺老婆身上的毛比那根通靈的虎須還要厲害。那根虎須也隻有

    你把它緊緊地攥在手裏時它才發揮神力,但俺老婆身上的毛,隻要你一沾手,它的魔力就死死地纏上了你,不管你是攥著它還是扔了它,不管是你記著它還是忘了它。

    兩個狼衙役推開俺家的大門站在兩側之後,一頂四人大轎已經穩穩地降落在俺家大門前的青石大街上。四個轎夫——他們的本相顯然是驢,長長的耳朵雖然隱藏在高高的筒子帽裏,但那誇張的輪廓依稀可見——用亮晶晶的前蹄扶著轎杆,嘴角掛著白沫,唿哧唿哧地喘著粗氣。看樣子是他們一路奔跑而來,套在蹄子上的靴子,蒙著一層厚厚的塵土。那個姓刁的刑名師爺,人稱刁老夫子的——他的本相是一隻尖嘴的大刺蝟——用粉紅色的前爪,抓起一角轎簾掀開。俺認出了這是錢大老爺的轎子。小奎就是對著這頂轎子吐了一口唾沫,招來了大禍。俺知道,即將從轎子裏鑽出來的就是高密縣令錢丁錢大老爺,當然也是俺老婆的幹爹。照理說俺老婆的幹爹也就是俺的幹爹,俺想跟著俺老婆去拜見幹爹,可是她殺死也不肯答應。說良心話錢大老爺對俺家不薄,他已經免了俺家好幾年的銀子。但他不該為了一口唾沫打折了小奎的腿,小奎是俺的好朋友。小奎說小甲你這個傻子,錢大老爺送給你一頂綠帽子你怎麽不戴上呢?俺迴家問俺老婆:老婆老婆,小奎說錢大老爺送給俺一頂綠帽子,是頂啥樣的綠帽子?你咋不給俺看看呢?她罵我:“傻子,小奎是個壞種,不許你再去找他玩兒,如果你再敢去找他,我就不摟著你困覺啦!”隔了不到三天小奎的腿就讓衙役們打斷了。為了一口唾沫就打斷人家一條腿,您錢大老爺也狠了點,今日您送上門來了,俺倒要看看你是個什麽畜生變過來的。

    俺看到,一隻柳鬥那樣大的白色虎頭從轎子裏探了出來。天哪,原來錢大老爺是一隻白虎精轉世。怪不得俺娘對俺說,皇帝爺是真龍轉世,大官都是老虎轉世。

    白老虎頭上戴著藍頂子官帽,身穿紅色官袍,胸前繡著一對白色的怪鳥,說雞不是雞,說鴨不是鴨。他的身體比

    俺爹的身體魁梧,他是一隻胖老虎,俺爹是一隻瘦豹子。他是白麵團,俺爹是黑焦炭。他下了轎,搖搖晃晃地進了俺家的大門。老虎走路,邁著方步。老刺蝟搶在老虎的前麵,跑進了俺家的院子,大聲地通報:“縣台大老爺駕到!”

    老虎與俺碰了個照麵,對著俺一齜牙,嚇得俺一閉眼。俺聽到他說:“你就是趙小甲吧?”俺急忙蝦腰迴答:是,是,小的是趙小甲。

    他趁著俺蝦腰的工夫把本相掩飾了大半,隻餘著一根尾巴梢子從袍子後邊露出來,拖落在地上,沾上了不少汙泥濁水。俺心中暗想:老虎,俺家院子裏的泥水混著豬血狗屎,待會兒非把蒼蠅招到您的尾巴上不可。俺還沒想完呢,那些趴在牆上歇息的蒼蠅們就一哄而起,嗚嗚呀呀地搶過來。它們不但落在了大老爺的尾巴上;它們還落在了大老爺的帽子上、袖子上、領子上。大老爺和善地對俺說:“小甲,進去。”通報一下,就說本縣求見。”

    俺說,請大老爺自己進去吧,俺爹咬人呢。

    刑名師爺收了他的刺猖本相,橫眉立目地說:“大膽小甲,敢不聽老爺的招唿!

    快快進去,把你爹喚出來!”

    錢大老爺抬手止住了師爺的怒吼,彎著腰鑽進了俺家的廳堂。俺急忙尾隨在後,想看看虎豹相見那一霎是個什麽情景。俺巴望著他們一見麵就成仇敵,嗚嗚地低鳴著,豎起脖子上的毛,眼睛裏放出綠光,齜出雪白的牙。白虎盯著黑豹,黑豹也盯著白虎。白虎繞著黑豹轉圈,黑豹也繞著白虎轉圈;誰也不肯示弱。俺娘說過,大凡野獸對陣,總是要吹胡子瞪眼齜牙咧嘴使威風,首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方。隻要有一方怯了,閉了威,耷拉耳朵夾尾巴,目光低了,勝方胡亂咬幾口也就拉倒了。就怕雙方都硬撐著,誰也不肯閉威,那就免不了一場惡戰。不戰不好看,惡戰才好看。

    俺盼望著俺爹能與錢大老爺虎豹相爭,互不相讓。俺看到,他們互相繞著轉圈子,越轉越快,越轉越猛,爹轉成一股黑煙,錢大老爺轉成一股白煙,從廳堂轉到庭院,從庭院轉到大街,轉轉轉,轉得俺頭暈眼花,身體轉成陀螺,他們最後轉到了一起,黑裏有了白,滾成了一個蛋;白裏有了黑,擰成了一條繩。他們從院子東滾到了院子西,從院子南滾到了院子北。一會兒滾上房,一會兒滾下井。突然嗚嗷一聲叫,山唿海嘯,兔子交配,終於天定地定。俺看到,一隻白虎,一隻黑豹,相距半丈遠,各自狗坐著,伸出大舌頭,舔著肩上的傷口。這一場虎豹大戰,看得俺眼花繚亂,

    心花怒放,膽戰心驚,渾身冒汗。但它們沒分出勝負。在它們咬成一團時,俺很想幫俺的豹子爹爹一把,但根本就插不上手。

    錢大老爺惡狠狠地看著俺爹,臉皮上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俺爹臉皮上掛著輕蔑的笑容,惡狠狠地盯著錢大老爺。俺爹根本就不把這個將小奎打了個半死的知縣看在眼裏,俺爹真豹、真驢、真牛。這兩個人的目光相交,活活就是刀劍交鋒。劈劈啪啪,火星子亂濺。火星子濺到俺臉上,燙起了幾個大燎泡。他們的目光膠著了一會,誰也不肯撤光。俺的心簡直是提到了嗓子眼裏,一張口就會蹦出來,落地就變成野兔子,撅著尾巴跑掉,跑出院子,跑上大街,狗追它,它快跑,跑到南坡啃青草。什麽草,酥油草,吃得飽,吃得好,吃多了,長肥膘,再迴來,俺的胸膛裏盛不了。俺看到它們的肌肉都繃緊了,藏在肉掌裏的趾爪都悄悄地張開了。它們隨時都會撲到一起,咬成一個蛋。在這危急的關頭,俺老婆香氣撲鼻地從裏屋走出來。

    她臉上的笑容是玫瑰花瓣,層層瓣瓣瓣瓣層層地往外擴張著。她的小腰扭啊扭,扭成了一股繩。她的本相在俺的眼前閃爍了一下就隱藏在她的又白又嫩的又香又甜的皮肉裏了。俺老婆裝模作樣地跪在地上,用比蜜還要甜、比醋還要酸的聲音說:

    “民女孫眉娘叩見縣台大老爺!”

    俺老婆這一跪,刷地就瀉了錢大老爺的底氣。他的目光偏轉,學著傷風的山羊一樣地咳嗽: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吭!分明是假裝咳嗽,俺雖然傻,但也能看得出來。他側眼看著俺老婆的臉,不敢正眼看,不敢停留地看,目光螞炸,跳來跳去,嘭嘭地撞到牆上。他的臉可憐巴巴地抽搐著,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

    他連聲不迭地說:“免禮免禮,平身平身。”俺老婆站了起來,說:“聽說大老爺把俺爹抓進了大牢,在洋人那裏討了個大賞,俺準備了黃酒狗肉,正準備給大老爺去賀喜呢!”

    錢大老爺子笑了幾聲,問了半天才迴腔道:“本官食朝廷俸祿,豈敢不盡職盡責?”

    俺老婆浪笑一陣,毫不顧忌地上前揪了揪錢大老爺的黑胡子,捋了捋錢大老爺的粗辮子——俺娘怎麽沒給俺生出一條粗大的辮子呢——又無法無天地走到檀木椅子後邊,揪了揪俺爹的小辮子。

    她說:“你們倆,一個是俺的幹爹,一個是俺的公爹。幹爹抓了俺的親爹,又要讓俺的公爹去殺俺的親爹。幹爹公爹,俺親爹的命就掌握在你們兩個手裏了!”

    俺老婆說完了這些瘋話,就跑到牆角上哇哇地幹嘔起來。俺心痛老婆,羞答答地上前,去給她捶背。俺說老婆,你是不是讓他們給氣病了?她直起腰,眼睛裏汪著淚水,怒衝衝地說:“傻子,你還好意思問我?老娘給你們家懷上了傳宗接代的孽種啦!”

    俺老婆嘴裏罵著俺,眼睛卻看著錢大老爺。俺爹的眼睛仰望著屋頂,大概是在尋找那隻經常出現的胖大的壁虎。錢大老爺的屁股很不自在地扭動起來,憋了一肚子稀屎的小男孩都是這個樣子。俺看到汗水從他的頭發裏流出來。刁師爺上前,打了一個躬,說:“老爺,先辦公事吧,袁大人還在公堂上等著迴話呢!”

    錢大老爺抬起袍袖沾沾臉上的汗水,捋捋被俺老婆揪亂了的胡須,又學著山羊咳嗽了一陣,然後,青著臉,極不情願地給俺爹做了一個長揖,道:“如果下官沒有認錯,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趙甲趙姥姥了。”

    俺爹手捧著那串檀香佛珠站起來,驕傲地說:“小民趙甲,因有當今皇太後親自賞賜的檀香佛珠在手,恕小民就不給父母官下跪了。”

    說完話,俺爹就把那串看上去比鐵鏈子還要重的檀香木佛珠高高地舉起來,仿佛在期待著什麽。

    錢大老爺退後一步,雙腿並攏,理順了馬蹄袖子,一甩,屈膝跪倒,額頭觸地,用哭咧咧的聲音說:“臣高密縣令錢丁敬祝皇太後萬壽元疆!”

    錢大老爺敬祝完畢,爬起來,說:“非是下官敢來勞動姥姥玉趾,實是山東巡撫袁大人有請。”

    俺爹不理錢大老爺的話茬兒,雙手撚動著佛珠,眼睛望著屋笆上那隻壁虎,說:

    “縣台大老爺,小民臀下這把檀香木椅子,是當今皇上賞給小民的,按照官場的規矩,應該是見物如見君的!”

    錢大老爺的臉色,頓時變得比紫檀木還要深沉。看起來他有滿腔怒火,但又強壓著不敢發作。俺感到爹太那個了一點,讓大老爺對著您下了一次跪,就已經顛倒了乾坤,混淆了官民。怎麽好讓他給您二次下跪呢?爹您見好就收吧。俺娘說過:

    皇帝爺官大,但遠在天邊;縣太爺官小,但近在眼前。他隨便找個茬子就夠咱爺們喝一壺了。爹,錢大老爺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俺已經對您說過了俺的好朋友小奎對著他的轎子吐了一口唾沫就讓他把腿打斷的事了。

    錢大老爺眼珠子一轉,冷冷地問:“這把椅子,皇上何時何地坐過?”

    俺爹說:“己亥年臘月十八日,在大內仁

    壽宮,皇太後聽李大總管匯報了俺的事跡後,開恩破例接見小民。太後賞給了小民一串佛珠,讓小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後太後讓俺向皇上討賞。皇上站起來,說,朕沒有什麽東西賞給你,如果你不嫌沉重,就把這把椅子搬走吧。”

    錢大老爺陰沉的臉上擠出了一絲冷笑,說:“下官才疏學淺,孤陋寡聞,但多少也念過幾本典籍——古今中外,沒有哪一個皇帝,肯把自己的座位,拱手讓給別人——更別說賞給一個劊子手!趙姥姥,您這謊撒得也忒野了點吧?你的膽子似乎也忒大了點吧?您怎麽不說,皇上把大清的三百年基業、十萬裏江山也賞給你了呢?

    您在刑部操刀多年,按說也應該知道了一些國家的律典,下官請教,這矯傳聖旨,偽指聖物,把謠言造到皇太後和皇帝頭上,按律該治何罪?是淩遲呢還是腰斬?是滅門呢還是夷族?”

    俺的個爹,大清早晨沒來由地瞎狂,這不,把禍惹大了不是?嚇得俺丟魂落魄,急忙下跪求饒。俺說錢大老爺俺爹得罪了你,你把他剁了喂狗也是他罪有應得,可俺兩口子沒招您沒惹您,您手下留情,不要滅了俺的門,您要是滅了俺的門,誰給您去送肉送酒?再說,俺老婆剛剛說過她已經懷了孩子,要滅門也得等她生了孩子再滅是不是?

    刁師爺搶白道:“趙小甲,你好生糊塗,既然是滅門,就是要斬草除根,殺你家一個人芽兒不剩,難道還會給你留下個兒子傳種接代?”

    俺爹走到俺的跟前,踢了俺一腳,罵道:“滾起來,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沒事的時候還挺孝順,怎麽一到了緊要關頭,就成了這個窩囊樣子?”罵完俺,爹轉身對著錢大老爺說,“縣台大老爺,您既然懷疑俺造謠蒙世,何不進京問問皇太後與皇上?如果嫌山高路遠,不妨迴行問問袁大人,他老人家應該認識這把椅子。”

    俺爹的話綿裏藏針,把錢大老爺給震唬住了。他閉著眼,歎息一聲;睜開眼,道:“罷了,下官見識短淺,讓趙姥姥見笑了!”錢大老爺雙手抱拳,給俺爹作了一個揖,然後,他又一次放下馬蹄袖,苦瓜著臉,甩響馬蹄袖,撲通下了跪,對著那把椅子,叩了一個響頭,大聲吼叫著,罵街一樣:“臣高密縣令錢丁敬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俺爹那兩隻撚動著佛珠的小手顫抖不止,掩蓋不住的得意之色從他的眼神裏泄露出來。

    錢大老爺站起來,微笑著說:“趙姥姥,還有沒有禦賜的寶貝了?下官跪一次是跪,跪兩次是跪,三次四次還是跪。”

    俺爹笑道:“大老爺,怨不得小民,這是朝廷的規矩。”

    錢大老爺道:“既然沒了,那麽,就請趙姥姥跟下官走一趟吧,袁大人和克羅德總督還在縣衙恭候呢!”

    俺爹道:“敢請大老爺吩咐兩個人把這椅子抬上,俺想讓袁大人辨辨真假。”

    錢大老爺猶豫了片刻,然後一揮手,說:“好吧,來人呐!”

    那兩個狼變的衙役抬著俺爹的龍椅,尾隨著並膀前進的俺爹和錢大老爺,出了俺家的院門。俺老婆在院子裏哇哇地大嘔,一邊嘔一邊大聲地哭喊:“親爹啊,您好好地活著啊,閨女已經給您懷上外甥了啊!”俺看到,錢大老爺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不自在,俺爹的臉上卻愈加顯示出驕傲自大的神色。在轎子前麵,錢大老爺和俺爹客客氣氣地推讓著,如兩個級別相當的官員,似兩個互敬互愛的朋友。最後,他們誰也沒有上轎,兩個衙役便把那張龍椅往轎子裏塞,塞不進去,隻好反扣在轎杆上抬著。俺爹把佛珠放在了轎子裏,從轎子裏抽迴身體。轎簾落下,擋住了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俺爹空著兩隻小白手,得意非凡地看著錢大老爺。錢大老爺怪笑一聲,飛快地抬起手,扇過去一巴掌,正中了俺爹的腮幫子,叭唧一聲脆響,摔死一隻癩蛤蟆的聲音。俺爹猝不及防,在大街上轉圈子,剛剛站穩,錢大老爺又給了他一巴掌。這一巴掌力道更狠,把俺爹打得側歪著倒地。俺爹給打懵了,眼神迷迷瞪瞪地,坐在地上。俺爹一低頭,吐出了一口血,血裏還有牙。錢大老爺說:

    “走!”

    轎夫起轎,飛快地跑。兩個行役,把俺爹拉起來,每人架著一條胳膊,拖一條死狗那樣。錢大老爺昂首挺胸,走在前頭,很有雄姿,是個剛從母雞身上下來的大公雞。由於不低頭看路,他的腳被磚頭絆了一下,差點摔個狗搶屎,幸好被刁師爺攙住。但在這個手忙腳亂的過程中,錢大老爺頭上的官帽子落了地,急忙撿起來,扣在頭上,扣歪了,扶正。錢大老爺跟著轎子,刁師爺跟著錢大老爺,兩個街役拖著俺爹,俺爹拖著自己的腿,跟著刁師爺,一群大膽的孩子跟著俺爹的腿,一行十幾個人,磕磕絆絆地朝縣衙方向去了。

    俺的眼睛裏冒出了眼淚,心裏後悔剛才沒撲上去跟錢丁拚命。怪不得爹罵俺平時是個孝子,到了危急關頭是塊窩囊廢。俺應該一棍子打斷他的腿,俺應該一刀子捅破他的肚子……俺抄起一把大刀跑出院子,走在大街上,想去追趕錢丁的轎子,但一個好奇心把俺吸引住了。俺跟著一群

    蒼蠅,找到了俺爹吐出的那團東西。果然是牙,兩顆,都是後槽牙。俺用刀尖撥弄著那兩顆牙玩了一會,心中挺難過,流了兩滴淚。然後俺站起來,對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高聲地罵:操你的媽——低聲地說:錢丁!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檀香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言並收藏檀香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