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既然跟了這位爺,那就死心塌地的跟下去,原本覺得是個機緣,現在看可不是那麽簡單。”付宇對孟田低聲說道。


    誰也不是傻子,家丁和差人們能感覺到的,難民們同樣能感覺得到,但他們想的說的不是那麽清楚,隻是覺得自己不同了,不再是那個渾渾噩噩,隻為生計奔波的那個人了。


    這一夜盡管忙碌不停,可從朱達到下麵每一個人都愉快而興奮,他們這情緒倒是讓田莊的莊客們很納悶,有人嘀咕“大冷天忙活有啥可高興的”。


    雪應該是下半夜停的,第二天早起倒是出了太陽,朱達出門的時候被雪地的反光刺激的閉上了眼睛,外麵倒稱得上是銀裝素裹,朱達沒有在雪景上流連太久,他適應了外麵的光線後,還是看向了北邊的天際,看看那邊有沒有烽煙燃起,什麽都沒有,這讓朱達鬆了口氣,不過也不可能完全放鬆下來,以這次蒙古入侵的經驗來看,烽煙並不能完全起到預警的作用,可除了這個,也沒什麽別的法子。


    早晨的掃除就比昨夜簡單了許多,朱達注意到一件事,這一夜過去後大家訓練的勁頭高漲了許多,而且年輕差人們和難民們的勁頭尤其高,這讓朱達很是驚訝,平時最容易懈怠的就是這兩類人。


    訓練沒有進行多久,周青雲就騎馬趕到田莊來,朱達是每天都待在田莊裏,但周青雲則是隔一天一來,有時候甚至隔兩天,因為周青雲還要保護秦舉人一家,他這麽往來於田莊和縣城,也保障了朱達和秦舉人之間消息的通暢。


    周青雲這麽早趕過來,是帶來了城內要緊的消息,關於贓物發賣的消息,昨日裏常凱迴城之後並沒有迴家,而是直接去了秦舉人家,將朱達和金、林二人的談話以及結果一五一十地說了,這次和以往不同,秦舉人並沒有完全支持朱達,他詳細了解並詢問之後,立刻擺下酒宴,並請縣衙裏麵的頭麵人物來家裏做客飲酒。


    這場酒宴進行了將近兩個時辰,散席之後滿是賓主盡歡的局麵,送走所有的客人之後,秦舉人書房的燈過了大半個時辰才熄滅,今天早上天沒亮,戶房經承周貴的親信就敲開了秦家的門,周貴的這位親信給秦舉人送了一封信,看完這封信之後,秦舉人秦川才喊來周青雲仔細叮囑之後又讓周青雲複述了兩遍,這才讓他騎馬出城通報給朱達。


    “......秦叔已經和衙門裏的人商量好了,分給衙門那一份裏,除了賣價的兩成之外,還要再加一成辛苦費,若是三班六房的老爺們私人有貨要賣,那咱們隻占三成,秦叔還特意叮囑,說你不要太看重錢財,讓出些未必是吃虧,細水長流反倒賺得更多,秦叔還說,這些道理你都懂......”


    “......昨天酒席上戶房那個周貴拍了胸脯,說是先前考慮的也不妥當,秦老爺這麽一提醒,大家才反過味來,今天上午就在縣衙裏行文用印,把該有的文書都補起來,以後所有在這裏發賣的貨物都有衙門的文書,上麵蓋著官府的大印,所有買貨的都可以拿一份公文走,證明這些貨物是韃裸來襲之後各地的無主之財,由官府委托你來發賣,所得用來賑濟災民......”


    複述秦舉人的話,周青雲說的磕磕巴巴,不那麽流利,說到一半的時候還用手拍了下腦門,盯著朱達補充說道:“說到用印這個事我才想起來,除了那一成辛苦費之外,還有再拿出半成來買這些公文......”


    補充完這句後,周青雲看著朱達的神色,遲疑了下又說道:“秦叔還特意讓我留意你的表現,讓我看到了之後迴去跟他說,聽到多加一成的時候你是什麽臉色,聽到又加半成的時候你又是什麽臉色,我懶得弄這些把戲,直接跟你說了,看你也沒當迴事。”


    等周青雲說完,朱達搖頭笑了,自家把價錢壓得這麽低,就是留出秦舉人的餘度,自己和秦舉人的關係早就被證明是牢不可破的,三班六房的這些人精應該不會想著去鑽空子,但發賣贓物這等事牽扯到官府和地方,裏麵有些關節自家未必考慮得到,這就需要秦舉人秦川幫著考慮周全,該花費什麽,該做哪些讓步,就都交給秦舉人來決定了,讓出去的一成半恰好將自己顧慮的幾處牢牢補上,這一成半的讓步很值得。


    當然,當周青雲把自己沒有發怒和驚訝的反應報給秦舉人之後,自家這位義父也能想明白這通盤的考慮,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有這樣的好處。


    至於這一成辛苦費,不過是討價還價的結果,金、林二人沒有那個資格,但周貴和其他老資格的頭目卻是有的,至於買行文用印那半成,這個實在太值得了,在那二十多年的記憶中,想讓這等級別的衙門出具這等效率的公文,那可不是花錢能搞定的事,要知道,有這麽一紙公文,不管這些貨物的來曆沾染著多少血腥,多麽的傷天害理,都變成合法的了。


    這半成的花費,朱達相信大部分都會落在知縣和師爺的手上,畢竟艾知縣和師爺還掌握著官印和用印的權利,這個權利是大明朝廷支撐的,如果強奪等同於謀反,也虧得是艾知縣升遷無望,到現在隻想撈些好處了,也虧得有秦舉人出麵推動,不然憑著三班六房的吏役們是很難推動的,盡管他們平時偶爾可以鑽幾個空子,但這麽大規模的行文用印他們是做不到的,這麽算起來,半成花費不多,太值了。


    “沒想到他們手裏還有存項,這小小的縣城怎麽就有那麽多的贓物。”朱達冷笑著說道,他的確沒想到吏役頭目們還有積存,金、林二人報的數目已經很讓他咋舌了。


    “......昨夜裏秦叔專門問了來曆,這些財貨不是懷仁縣的贓物,說是西邊和北邊都有大股賊兵,這兩年來做下來些大案子,據說還碰了大同某位大老爺的商隊,結果惹怒了那位大老爺,派了標營精銳出來,把那邊的賊兵都給剿了,人殺個精光,財貨都取了出來,他們押送的這些迴返,路過咱們懷仁縣,在咱們懷仁縣才歇了一晚,就接到了大同那邊傳來的急令,這些兵馬就把繳獲的大宗財物先暫存在咱們懷仁,他們加急趕迴大同,當時說是過些日子再來取的,可誰能想到韃子來了,這事就這麽耽擱了下來,韃子走後,也一直沒人來取迴這些財貨,前些日子派人去大同打聽,卻發現那位大老爺和他的標營精銳全死在兵亂之中......”


    “什麽兵亂?”朱達愕然問道。若是有第三人在場,就會覺得朱達的問題很古怪,在此情此景下,問題的關鍵不是這個,兵亂隻是個背景。


    這問題問得周青雲也很錯愕,愣了下才迴答說道:“說是韃子來的前後,大同那邊鬧了大亂子,邊軍把城裏的老爺們殺了不少,不過我也不清楚細處,這還是昨晚秦叔和他們談天的時候我聽到的。”


    朱達無奈的搖頭,他突然有深深的無力感,大同成距離自己這麽近,可那裏發生的大事自己卻不知道,自己在懷仁縣內也算是消息靈通的人士,但這等大事卻無人說起,未曾聽到,這裏到底閉塞成了什麽樣子。


    但周青雲說出贓物的來曆之後,朱達的很多疑問都有了解答,甚至還有些新的猜測,比如說西邊和北邊的賊兵,那裏靠近邊關,邊軍戰鬥力不弱,能在那裏打家劫舍的賊匪肯定不簡單,按照朱達所知的,那邊敢殺人越貨的強人一般有三種來曆,一種是本地豪強勾結蒙古馬賊,一種是本地豪強勾結邊軍,一種就是當地邊軍,有此等賊匪殺人越貨,官府哪裏管得了,邊軍不是坐地分贓就是親自下場,又怎麽會用心剿匪,從那位大老爺能動標營精銳來看,敢動他家商隊的恐怕隻有當地邊軍了,這次派出標營精銳,剿滅的那兩股賊兵怕不是湊出來的替罪羊,搞不好那標營精銳過去了也是殺人報仇,就地搶掠。


    想到這裏倒是有了新的疑問,如果說牽扯那麽大還動用了大同標營的話,那金、林二人報給自己的財貨總數未免有些少了,但朱達馬上就想通了,那標營起獲的贓物中大部分都是金銀,這些商貨隻是小頭,有急事趕迴大同的時候,將金銀一並帶了迴去,隻留下不便移動的商貨,倒是便宜了懷仁縣上下。


    朱達臉上浮現笑意,搖頭說道:“隻怕這些人自家要賣的才是贓物。”


    秦舉人叮囑的很詳細,他很看重這件發賣贓物的事,秦舉人通過周青雲強調,這次的事情做妥帖了,就能把整個懷仁縣進一步的整合,因為這贓物發賣牽扯到懷仁縣所有上層的利益,把這件事做好,大家就綁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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