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李家商隊和朱達他們搭夥行路,路上互相提防又頗為友好,夜飲的時候老者李修還勸朱達放下仇怨好好生活,這算得上交心了,但臨到進懷仁縣城的時候,李家商隊立刻和朱達他們劃清界限,而且做得非常明顯。


    “......這麽大筆錢財在手,必然要被縣裏官吏和豪強覬覦,定會招禍上身,不要說享受富貴,自保都很麻煩,很大可能是人財兩失......”


    “......我不能說有多好的見識,可走南闖北這麽多年,見過這麽多人,像朱達這個年紀就有這般本領,這等見識,如此心狠手辣的,卻是第一次碰到,按說應當交好,我年紀大了,可對你卻大有好處......“


    “......多少英雄豪傑都在官差身上吃了大虧,他過不了這個關卡,隻能說可惜了,若是過了,若是能在懷仁縣站穩了,老漢寧可磕頭下去求懇,也要把這個關係維持下來......“


    過去近一個月的時間,朱達還好好的活著,縣裏的公差對他敬畏如此,李修的侄兒自然知道該如何做,他行大禮的時候卻又想起死去叔父的叮囑,禁不住悲從中來,但他這等行為卻讓朱達摸不到頭腦。


    事到如今,李修的侄兒倒沒有隱瞞,把老人當日的交待說得清楚,這也是李修的安排之一,對朱達這等人物沒必要遮掩,實話實說對方自然會有取舍判斷,到這個時候,朱達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姓名,李幢,是李家這一代的家主了,李修早就和兩位嫂子約定,這也是李家上下的共識。


    “請朱公子多多照顧。”李幢說得很直接,把自己位置擺的很低,如果不是經曆風霜讓他顯得有些黝黑粗糙,看著倒像是好人家出身的讀書士子,眉眼清朗,身材高挑。


    朱達臉上露出笑容,毫不見外的說道:”都是自家人,這麽見外作甚,進城好好歇息,你們這一路也是辛苦了。“


    看到朱達這麽親切的態度,李幢放鬆了很多,這等骰子停轉再下注的行為太過市儈,李幢很擔心朱達會冷淡對待,他設身處地的想過,換到自家身上,對這等前倨後恭的行為隻會嗤之以鼻,朱達有這樣的反應,隻能說寬宏大量。


    進城後商隊都被安排到了客棧中,客棧實際上是戶房經承周貴的生意,不用他們老爺提醒,客棧上下就對朱達熱情異常,這位小爺非但沒有占過客棧的便宜,反而照價付錢,帶來了很多生意。


    當知道朱達的義父是位年輕的新晉舉人之後,李幢對朱達的敬意又是加了三分,怪不得這位小爺發了大財迴城還能安然無事,原來有這樣的靠山再後麵,朱達沒有和他賣關子隱瞞什麽,在對方說了李修染病身亡和路上相關之後,也講述了迴城後和官吏差役們的死鬥,和登上大堂挾持知縣的“事跡”,等聽完這些,李幢對朱達簡直是五體投地了。


    李幢雖說年輕,可也是見過世麵聽過消息的通透人物,自然能想明白朱達這些事需要何等的智謀和勇氣,再想到朱達此時的年紀,那就更加了得,到這個時候,李幢其實有幾分悔意,早知朱達是如此豪傑,當初就不該存著觀望下注的心思,在危難時就該交好那就會有更大的好處。


    “請李兄迴鄉之後,多多宣揚懷仁縣城,從今以後,自代州來去往大同西部的商隊就來縣城這邊駐紮休整,鄭家集有的,這邊都有。”朱達開門見山說出了心意。


    彼此間本就沒有什麽深交,想要成為朋友或者同盟還要看以後的往來,與其弄些交際上的客套,不如直截了當的談,這也是李修李幢主動交好的第一步目的。


    聽到朱達的話,李幢雖然覺得別扭,可他在外行商也有幾年,不是矯情之輩,當即笑著應承下來,不過心裏也在嘀咕,這位小爺未免唯利是圖了些,難道是要重複做河邊新村和鄭家集的貿易中轉生意?這般鑽到錢眼裏,日後深交不得。


    “我現在很缺糧食,運糧過來,懷仁縣內不收規費,我願比市價多兩成收購,出現銀,這消息我隻和你一家說,十五天後會和其他人說。”朱達說出了第二個要求。


    這個要求一說,李幢和陪著過來的管事臉上頓時浮現激動神色,長途跋涉當然不會運糧貿易,但來往於各處州縣衛所,可以就地收購運送,一倒手就是兩成的利潤,這是順手能賺到的,而且這是專給李家的好處,李家比旁人多出半個月的時間,足可以領先一步,多賺許多。


    “好說,好說,現在秋收過去沒多久,數目和價錢都不愁,請朱公子預備好儲存的庫房。”李幢熱切的迴應說道,短短片刻,他已經修正了對朱達的看法,糧食貿易有利潤,但利潤相對較低,朱達先在這上麵下功夫,說明不是急功近利之輩,雖說布置對方要做什麽,可想必有大謀劃,這樣的人物值得深交。


    “李兄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帶一份清單,代州是晉北的樞紐之地,四方貨物匯聚,李兄能販賣什麽品類還請列一份單子,你我之間有大生意可做。”朱達笑嘻嘻的補充說道。


    商人逐利,在相交不深的狀態下,想讓對方幫忙做事,那就要給出足夠的好處,糧食貿易就是其中一項,當然,朱達現在也需要糧食,他的各項計劃中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懷仁縣今年的收成又是個減半的態勢,在恢複生產之前,一定要儲存足夠的量。


    對朱達來說,與其說他對李家商隊感興趣,到不說對代州更感興趣,山西西北部是九邊之一的山西鎮,山西鎮麵對的就是河套蒙古各部,所謂的套寇就是指河套蒙古部落,山西鎮也是要緊的防區。而代州就是在山西鎮、大同鎮和山西省交匯之處,另外,沿著代州向東,有官道直入北直隸過保定府連接順天府和京師。


    也就是說,代州是某種意義上的四方匯集之地,太平時候,代州向北可以去往大同鎮以及更北邊的草原各部,向西可以去往山西鎮以及西邊的河套各部,向東則是去往北直隸以及京師,向南則是太原府以及山西南部各府縣,同樣的,這些地方的商隊和貨物也會在代州這邊經過和中轉,這樣的地方人流物流和消息流轉都是順暢方便,想要今後在商業發展,和這邊的商隊有交情,當然大有助益。


    朱達想的長遠,那李幢卻未必這麽認為,朱達再怎麽英雄豪傑,對外人來說,畢竟是在這偏僻縣城內的出色人物,格局和眼界想必有限,能知道代州在什麽位置就算不錯,怎麽可能還想到具體方位和連接四方的意義,這麽想倒不是輕視,在這個時代,人能得到的教育和信息都很有限,沒有出過門的人很難知道外麵的地理道路方位等信息,朱達這樣的是異常......


    談定了這些,朱達也沒有留客,現在也不是接風洗塵飲宴的時候,隻是關照客棧好好接待,在晚飯之前,朱達帶著周青雲一起去了客棧,為停在院子裏的李修靈柩上香行禮。


    對朱達來說,這一個月的生離死別太多,有親近人的,也有萍水相逢的,讓他心情頗為沉重,但迴到宅子之後卻沒有迴去唏噓感慨,又把常凱喊了過來。


    太陽落山之後,城內屋中就有些黑暗,秦川和朱達早早就點起燈火,在燈火映照下,平鋪著的幾百兩銀子讓常凱眼花繚亂,怎麽都移不開目光。


    “讓你忙活,沒有讓你先墊錢的道理,這五百兩你先拿去用,賬目記清,咱們一個月算一次。“朱達大方的說道,現在他安排下去的事很多很瑣碎,要不少人手東奔西跑的,如果不給足了銀子,常凱或許盡心奉承,其他人就未必會用心做了。


    “我的小爺,有錢也不是這麽折騰的,你以為家裏有個聚寶盆嗎?”常凱倒是不見外,很是心疼的說道。


    “我們就是要造一個聚寶盆出來,這些錢你當個藥引子,慢慢的就能錢生錢了,現在花的,咱們今後十倍百倍的賺迴來。”


    “都知道朱兄弟你點石成金,可你流水一般的花銀子,這讓老常我心顫,這能賺迴來嗎?“


    “且看我慢慢做,明日裏你安排你手裏信得過的人手,兩人一組,三人一組,去咱們縣和臨縣和衛所挨著的邊境路口宣揚,就說鄭家集已經荒廢了,想要安頓補給就來懷仁縣城這邊,公平買賣,絕沒有匪盜侵犯,沒有官差敲詐,也把這個消息給咱們縣裏的官麵上和地方上的各位,我招商引資進來,後麵有大夥的好處,誰要隻看眼前這點,別怪我不客氣。”


    朱達描述的這些事,常凱大概能想明白,因為有河邊新村和鄭家集的例子在前,邏輯很清楚,常凱隻是笑著誇了句:“招商引資這個詞好,朱兄弟真是有大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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