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朱老爺是不是傻,田莊和大車店都是他的,事下麵人管著,銀子賺到有人送上去,他還這麽問來問去。“


    “你倒是聰明,你聰明還要借錢花,朱老爺就算不挖寶,也翻翻手賺了十多倍的利,你少幾句廢話,這位小老爺是要殺人的。”


    在很多人心目裏,老爺就是吃香喝辣不幹活的,要做什麽隻需要吩咐下麵的人忙碌,事事操勞的那不是老爺,那是奴仆丫鬟之類,這位朱老爺據說身家萬金,殺人不眨眼,又有舉人大老爺做義父,這樣的人物那還能沾陽春水。


    結果除了“巧取豪奪”方家和楊家產業做得像個老爺之外,其他的都未免太上不得台麵,比如說帶著人巡城查看,你怎麽也得騎著馬,身邊人拿著刀弓,可這位小老爺居然自己背著兵器領著走,去各處產業看看,無非就是拿些孝敬,誰家有好看的閨女甚至媳婦的要記在心上,結果這位小老爺隻和幹活的人閑聊,還不是亂問,很多把式都懂,這真不像個富貴人。


    朱達自然不理會他們怎麽想,看了一圈之後,他對城外的幾處產業都很滿意,而且預想中的抵抗和耍賴不會有,這個倒是他想多了,靠山被滅門放火之後,經營田莊和大車店的上上下下沒有任何僥幸的心思,原來方家和楊家的親戚連夜離開,賣力氣賺口飯吃的安心留下,都等著新主家上門。


    當然,滿意的並不是這順利接收,而是田莊和大車店的位置和麵積,大車店緊挨著官道,距離城池很近,有這樣的地利自然生意好做,幾處田莊距離縣城不過一裏遠,這才是真正的好處,其實田地並不見得比其他處肥沃,但距離城池近的話,一是勞動力容易取得,二是收成可以進城販賣,省掉了運輸人畜的耗費,何況縣城周圍就算不種田,改建也是好的。


    朱達還注意到一件事,在城外的各處產業裏,不僅僅是他巡視的地方,明顯人手是過剩的,街麵上遊蕩的閑人也比正常情況要多,打聽下就能得出原因來,現在來到縣城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雇工的價錢已經連著下跌十幾天了,天氣還算暖和的時候,人遊蕩在外麵沒什麽,眼下越來越冷,沒有存糧和住所很難堅持下去,沒有破壞,相對有資源容納的就是縣城了。


    想到這裏,朱達心裏有幾分愉快,倒不是幸災樂禍,而是在這般情形下,招募青壯人手的會變得容易不少。


    “二位差爺,這是送到方家的貨物,就是你們衙門方大老爺的貨棧,往日裏不是......“


    “什麽方大老爺,方銘那個孬貨已經完了,這些貨進城送給誰去,要麽你不進,進去就得抽一成的規費,這是咱們懷仁的規矩!”


    朱達帶著人繞了一大圈,想從西門處進城的時候,卻遇到商隊和守城的壯班差役爭吵,帶路的白身副役都在嘿嘿亂笑,現在還提吏房的方銘,這不是依仗,這是給自己招禍。


    “差爺講講理......”出人意料的是,商隊那邊也不是唯唯諾諾,似乎帶著火氣說話。


    城門處的壯班人等那裏是講理的,尤其是和外鄉人,聽到這話當即就火了,距離卡子還有十幾步的朱達都能聽得清楚,“講理,我這就是講理,進城繳納規費是天下進城的道理,你算是什麽東西敢不聽,看你家裏剛死人的樣子,別給爺沾染晦氣,這邊就不讓你進城了!”


    這罵人倒是新套路,朱達好奇的看了眼,然後才意識到那差役不是罵人,而是這商隊確實披麻戴孝的樣子,為首的幾人頭上都綁著孝帶,既然有了這個變故還出來做什麽生意,在家好不好。


    “好,差爺不讓我們進城,我們就在城外售賣,懷仁縣這麽講道理,下次真是不敢來了。”


    “再廢話一句老子揍你,快滾遠點,別耽誤後麵的人進城。”


    雙方越說火氣越大,商隊有些嘈雜,而壯班那邊不止一個人開罵,但常在外麵行走的商隊自然知道誰不能得罪,尤其是在地的官差武力更得罪不起,商隊說完這句氣話之後就從卡子那邊退走。


    商隊前麵的人一轉身,朱達就看清楚對方的長相,頓時愣了下,居然是認識的人,連忙揮手打招唿說道:“好久不見......”。


    話說出口卻不知道怎麽繼續,因為朱達不知道對方的名字,當時從鄭家集做完生意挖金歸來,有一支李家的商隊要搭夥迴程,當時商隊為首的是老人李修,可前麵那位卻不是李修,而是跟在李修身邊的那個年輕人,當時萍水相逢,可沒有打聽這人的名字。


    老人李修哪裏去了?朱達沒有迷惑太久,看到商隊頭上幫著的白布條孝帶,又看到停在一邊的車隊上的薄棺材,大概能猜到了。


    那年輕人也注意到了朱達,眼睛一亮,連忙抱拳說道:”沒曾想在這裏遇到朱公子......“


    話才說一半,這年輕人被身後衝過來的人撞了個趔趄,愕然迴頭,卻發現是剛才惡形惡狀的那位壯班差役,此刻這位臉上表情很奇怪,不是挑釁的意思,而是充滿了惶急,或者說是恐懼,天氣這麽冷,這位差役額頭上全是冷汗,剛才可還不見。


    “你......這位老爺,可認得朱老爺?”這位壯班差役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那李家商隊的年輕人一時間摸不到頭腦,下意識的迴答說道:“從鄭家集來到懷仁縣的時候,一起搭夥行路,當然認得。”


    ”這位老爺,進城收取規費的事在下可是公事公辦,方銘在的時候是壞了規矩,現在按照規矩來,在下和您可沒什麽私怨。“壯班差役略有些放鬆,可還是忙不迭的解釋說道。


    “還在刁難?”朱達已經走到了跟前,笑著問了句。


    李家商隊的年輕人隻見到那差役身子大顫了下,臉上瞬時間沒有血色,說話聲音都已經變調了:”朱老爺,小的隻是辦差,不在刁難,朱老爺千萬別......“


    到這個時候,李家商隊年輕人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這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壯班差役是在害怕,害怕和自己笑著打招唿的這個年輕人,這朱達年紀比自己小五六歲,卻讓這些差役恐懼成這個樣子。


    “辦你的差去,沒人怪你,這些貨就不要收什麽規費了,現在我全都買下來。”朱達也沒為難那個壯班差役,隻是交代了兩句,不管這李家商隊給方家的商行帶迴什麽貨物,朱達都準備接下來,那商行的生意還得繼續,順手幫下舊相識。


    得了這句話,那壯班差役才鬆了口氣,轉身已經換上笑臉,招唿著商隊的車馬進城,邊忙活邊說道:“你們這是碰到大善人了,迴去記得燒香拜佛。”


    那李家商隊的年輕人同樣放鬆不少,抱拳示意說道:“多謝朱公子的好意,可這些貨物價錢不低,朱公子也不做這樣的生意,貿然接下來豈不是.......”


    “無妨,方家的產業都被我接收了,他的生意現在就是我的生意,李家叔父怎麽了?”朱達客氣了下,直截了當問出問題。


    聽到這詢問,李家商隊的那年輕人眼圈登時就紅了,想要開口說話,哽咽著卻說不出來,還是身後一位老成些的夥計說道:“這位公子,我家老爺在過了威遠衛的時候受涼感染了風寒,急趕迴到威遠衛那邊找的郎中,可已經來不及了,說是牽動舊傷舊病......”


    說到這裏,那老成些的夥計也有幾分難受,恢複情緒的時候,那年輕人沙啞著嗓音接口說道:“我叔父說早晚會有這一天,讓我把這一趟的生意做完,還說天氣冷了,把他裝在棺材裏運迴代州去,沒想到,沒想到。”


    相識不到一個月的人,夜間聊得很深,本以為日後還有打交道的機會,沒想到就這麽故去,朱達心中悵然,從小到大,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事其實並不那麽陌生,其他人甚至都麻木了,隻有朱達才會感慨無常。


    眼前這年輕人會和差役發生衝突倒也可以理解了,在這樣的悲慟下,人很難保持住穩定的情緒和正常的應對。


    “你運氣不錯,這個當口遇到了我,在其他城池也這麽莽撞的話,半夜裏被人宰了都有。”朱達倒是不客氣,直接點了兩句,那李家年輕人尷尬異常,想要解釋,卻發現無從開口,三班差役動武打劫又不是什麽新鮮事,隻要沒有苦主誰能奈何,而且朱達說這句話的時候,能看到李家商隊裏的老成人物各個點頭,想來剛才是沒有勸住的意思。


    萍水相逢,現在很多條件還未齊備,朱達也不準備有瓜葛,隻是說道:“李叔真是可惜了,你也要節哀順變,交割了貨物,歇息兩天就抓緊迴鄉,讓李叔入土為安。”


    說完朱達就要進城,他剛舉步,那年輕人卻閃到了朱達麵前,作大揖拜下,話語急促的講道:“朱公子,我叔父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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