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法就是王法,規矩就是規矩,任你文吏差役如何把持縣政,這縣城真正的天就是知縣,在這一縣之地,知縣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甚至連掣肘的人都沒有。


    所以胡師爺開始調動縣衙各股力量的時候,從來都是拖遝緩慢的縣衙各方高速運轉了起來,當然,這也有人心惶惶的原因,吏房經承方銘被殺後,六房三班的所有人一時間都被震懾住了,什麽都不敢做,不知道該做什麽,所以當有命令發出的時候,大家下意識的執行運轉起來。


    代表命令的簽子發下,沒有人敢違背耽擱,知縣想收拾平民百姓要羅織罪證,周折不少,但收拾縣衙內的文吏差役,當真是易如反掌,打殺都不過一句話的事,且不說衙門政務可以憑空挑出錯處來,這些文吏差役又有誰身上是幹淨的?這位艾縣尊雖說平日裏不怎麽管事,但大夥記得很清楚,在這位縣尊上任第一年,很是弄死了十幾個不長眼的文吏和差人......


    胡師爺做事很有章法,他先調集三班差役聚集到縣衙來,把內堂外衙守衛好,然後開始點卯,三班六房以及其他各房的文吏差役該到的都要到來,他把這個事想得很明白,隻要縣衙塞滿了人,而且都是熟麵孔,人多勢眾是一頭,生人混不進來是另一頭。


    若是平日裏,這等調集得折騰三四個時辰才行,可今日裏大夥都覺得在家不安全,這衙門是有王法護持的所在,再大膽的兇徒也不敢打上來,所以消息一到,都是加緊趕過來,沒多久就把衙門塞個滿滿當當。


    這等做派倒把懷仁縣內的百姓們嚇得夠嗆,本來昨晚的殺人放火就讓人心惶惶,他們的消息又不怎麽靈通,可文吏差役紛紛湧向衙門這個是看得到聽得到的,一時間居然有了韃子再來的流言,好在城門該開還是開著,這才讓人心多少安定,隻不過大部分人家都不敢出門,生怕外麵有禍事之類,今日的懷仁縣城市麵冷清無比。


    把該做的都做完後,胡師爺開始調派艾知縣的家人仆役出去傳信,能掌握鄉勇團練的士紳豪強地位不低,都和知縣有往來的,而且這等傳信多少要保證機密,整個衙門裏最讓知縣和師爺信任的就是帶來的這些家人了。


    胡師爺倒沒有懷疑文吏和差役會泄密傳信,艾知縣也是同樣的判斷,那方銘和楊守文是文吏差役中的頭等人物,這樣的人都被滅門放火,其他人想必同仇敵愾,不會做出裏通外敵的混賬事,之所以用家人和仆役傳信,無非是防個萬一。


    從艾知縣決定發動到調派執行,每一個環節都算是穩妥周密,盡管是在朱達眼皮下的行事,卻讓朱達無從知曉,就在不知不覺間,一張看不見的大網開始張開,等蓋上的時候一切就都晚了。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實權官員家裏的仆役可不是做牛做馬的下人,那是有各種好處的,單說這守門的門房,那是被叫做“守門大爺”的,想要拜見主家就得先過這關,沒有些好處誰給你去通報,且在外麵等著,除了這門房,還有掌印的,管文書的,大凡在內宅做事的,衙門上下都得敬重著,大老爺千裏做官帶過來的人,肯定會看顧護著,就算討好不到,也不能得罪了,不然說不準什麽時候就鬧出麻煩來。


    這些知縣家人仆役早就習慣了被奉承討好,在內宅雖然低頭溫順,可出了內宅頤指氣使的人當真不少,平日裏這傳訊報信是好差事,去了之後最起碼能有頓酒喝,但這次卻不是,臨行前說是把消息送達之後立刻迴來,不得停留,叮囑的還頗為嚴厲,這就沒什麽意思了。


    “老胡一個吃閑飯的憑什麽指使咱們?”大體上是這等怨言。


    有人抱怨歸抱怨,該去報信還是去了,也有人從來都是油滑,出了衙門之後找個遠些的消遣處玩耍,卻把這活計交給白身副役去辦,反正巴結他們的人不少,跑腿的活找個人很簡單。


    傳訊帶話一方麵是口信,一方麵是帶著知縣印鑒的條子,要把事情說得明白,還得給對方信得過的憑證,隨隨便便帶著刀兵進城,這種事可大可小,萬一事後不認賬,那就是粉身碎骨的罪過了。


    交辦人辦事的話,自然要把口信說清楚,要把條子交過去,白身副役們聽到這個都是嚇了一跳,嚇了一跳之後,這些人嘴上答應的好,也說馬上就出城傳信,等拐出一條街去立刻奔著自家本管這邊來報信了。


    白身副役並不是官府招募雇傭然後分派到下麵的,而是文吏差役私人找來的人手,是有人身依附關係的,類似於主奴之間,有這樣的消息,還是當下城內最要緊的,怎麽敢不去稟報。


    沒過多久,城裏不止一個官差知道了這樁事,衙門從來都是個篩子,關係又是盤根錯節,相熟的議論幾句,很快整個衙門裏無人不知了,隻是大家故作沉默,裝作不知道而已,倒是胡師爺覺得大夥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


    旁人還好說,常凱卻有些急了,他還指望朱達帶契著自家發財過好日子,要是被民壯抓了,一切豈不是空歡喜。


    可常凱也覺得這次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這可是縣太爺下令動手,還十裏八鄉調來幾百鄉勇,朱達再能好勇鬥狠,再智計百出,又怎麽對抗幾百青壯,對抗縣令的王法,這艾知縣的手段一出,當真是泰山壓頂,懷仁縣內沒有任何人和勢力能抗衡。


    上午拿到的銀錠還踹在懷裏,沉甸甸,冷冰冰的,就算不能把局麵扳迴來,能讓朱達及時逃走,以對方知恩必報,出手大方的性子,自家好處少不了。


    “我那婆娘還預備酒菜,要和她家大哥喝幾杯,得讓人迴去說一聲,改日子吧。”常凱沒好氣的對同僚交待一句,就這麽出了值房,捕快們或是嘻嘻哈哈,或是半真半假的抱怨幾句,沒有人攔著。


    縣令召集大家來到衙門,卻沒有禁止大夥外出,不過有了方才的傳言,文吏差役們也都心中有數,知道如果無故離開,事後有什麽差池的話,縣令追究起來怕是要命的。


    有身份的文吏差役都在衙門內呆著,他們的白身副役都在外麵等著,這幾天發生的事讓所有人都心驚肉跳,誰也不敢擅離職守,聚在熟悉的地方,起碼人多可以抱團取暖,多少覺得安全些。


    常凱出去喊自家的副役,這倒也沒什麽稀奇的,出去喊的不止他一個,有的是安排人送飯,有的是吩咐些日常的閑事,他喊來之後叮囑幾句,副役連忙走了,常凱也背著手迴到了值房中。


    沒過多久,外麵卻有人過來喊,說是常凱的兄弟常申有事找,閑聊得熱火朝天的常凱又起身向外走去,這次迴來的更快,連好奇問的人都沒有,大夥都知道老常有個兄弟,不怎麽成器,時常過來求懇兄長。


    ......


    “知縣調集城外的鄉勇進城,要來抓我?”


    “我大哥是這麽說的,一個字我都沒記錯。”


    常申臉上帶著幾分緊張,雖說他腦筋不怎麽靈光,可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讓常申納悶的是,眼前這年輕人臉上除了詫異之外,並不見什麽驚慌恐懼。


    聽到對方確認之後,朱達點點頭,對李和說道:“再拿二十兩給他,送他出去,記得看看外麵有沒有盯梢的人。”


    李和就沒有朱達這般鎮定了,好在還沒有失態,有些倉皇的點點頭,連忙照辦忙碌。


    現在屋中一共五人,除了茫然緊張的常申之外,朱達、周青雲還有哄著小紅在玩的秦琴都很鎮定,常申一直很納悶,心說這家的女兒真沒個規矩,這等大事當前,居然也不知道迴避,就這麽大搖大擺的玩著。


    沒多久銀子拿過來,李和把人送走迴返,本來有些慌張,可看到這幾人的狀態,他也跟著鎮定起來。


    “老三,這宅子我就給你留一個家丁和兩個車把式,你和秦琴小紅呆著,等我們迴來,去把睡著的都叫起來,有事情要做了。”朱達做了安排。


    聽到這話,李和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剛要去忙碌,還是猶豫了下轉頭說道:“大哥,這可是官府,要是和官府動了刀兵,那可就是謀反的大罪,咱們現在走還來得及。”


    朱達笑了笑,隻不過這笑容怎麽看都是獰笑,他一邊披掛兵器一邊說道:“殺人放火的罪過也是一死,殺官造反的罪過也是一死,左右都是一死,你選那個?我們手裏這麽多銀子,誰都想要弄死我們吞了銀子,不震住他們,怎麽保全自己。”


    “這可是官府啊!”


    “披了層虎皮而已,被嚇住了就嚇住了,不在意的話,那就是層皮!”朱達臉上始終有笑容,可這表情看著讓人發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誅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特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特別白並收藏誅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