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達和周青雲沿著河穀地向外衝去,山中河穀是沒有像樣道路的,河灘亂石,灌木叢生,馬匹在這樣的環境下奔跑很容易被傷到,可現在誰還顧得上,隻是拚命的抽打坐騎,盡可能快的出去。


    “沒有烽煙,怎麽會有大股的騎兵!”


    “會不會是官兵過境?”


    周青雲在馬上大喊道,他這麽喊倒不是詢問,而是讓自己安心,真正要是大明官軍過境,鄭家集和其他各處圍子都會提前好久知道消息,一方麵做好勞軍準備,一方麵做好防衛,免得被官軍禍害,以朱達和他在鄭家集的消息靈通程度,居然一無所知。


    “少他x的說話,看好自己的馬,別栽在路上。”朱達吼了迴去,越是這等要緊時刻,越不能慌張狂亂,不然會更耽誤事。


    他們二人向外狂奔的時候,已經能聽到遠處傳來的低沉轟鳴,聽著像是天際的悶雷,可抬頭看天,日光明媚,這動靜更讓人發瘋。


    已經能看到遠處的山口,甚至能看到些河邊新村的建築,在這個狹窄的角度看過去,一切似乎如常,可又怎麽可能如常!


    也就在這個當口,“當當當”急促的鍾聲響起,期間還夾雜著聲嘶力竭的吼叫和唿喊,朱達知道,這是白堡村和河邊新村的警戒信號發出了,他對兩處的百姓幫工早就有過應急訓練,當鍾聲敲響的時候,各有安排。


    當時他也考慮到大股敵人入侵,隻不過把這種極端的情況當成極限,輕易不會遇到,可誰能想到今日裏就這麽出現了,就這麽突然的出現,讓人毫無準備!


    可應對這樣極限局麵的方法,無非就是不顧財產,躲到地窖和地道裏麵去,那裏食水充足,又十分隱蔽,但這樣的法子有沒有用?如果真是仔細搜尋,又怎麽會找不到?朱達沒有任何的把握。


    至於抵抗,靠著兩個村子加起來不到千人的人口,能做什麽,這千人還有老弱婦幼,男丁不足五百,沒有常備的訓練,又拿什麽去抵抗。


    終於出了山口,朱達和周青雲都下意識的鬆了韁繩,忘記揮動馬鞭,不讓坐騎狂奔快跑,因為他們看到了煙塵,鋪天蓋地的煙塵,好似正在移動的山巒,正朝著這邊滾滾而來,他們甚至能感覺到煙塵下傳來的震動,感覺到那如雷的轟鳴在耳邊炸響,大股騎兵,大股馬隊,正在向這邊衝來。


    他們兩人從未見過這樣的聲勢,但卻知道這是大隊的騎兵,因為袁標、向伯甚至白堡村和鄭家集的老人們都曾描述過這樣的場麵,當北邊的蒙古大隊破關而入,洗掠沿途村鎮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聲勢,當大明官軍在戰場上麵對敵人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聲勢,當時朱達隻覺得誇張,可真麵對的時候,才發現那些人言辭的匱乏。


    是蒙古人?是大明官軍?到現在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樣的聲勢肯定不是為了和平和行進,在這樣的聲勢麵前,一切都會被徹底碾碎!


    兩騎才略放慢速度,就立刻反應過來,朱達和周青雲又是重新加速,兩個人都是向著河邊新村跑去,天色一亮,長輩們都會早早的趕到新村那邊,開始整天的忙碌,去那邊還能救到人,至少能把父母和向伯帶出來。


    向前跑出十幾步,朱達和周青雲一直忍不住偏頭看東來的滾滾煙塵,周青雲看了眼就不再去看,朱達卻偏著頭,馬匹都險些控製不住。


    朱達這麽恍惚了會,一咬牙,用刀背狠狠的抽打坐騎,馬匹吃不住痛加速,竄到了和周青雲並排的位置,朱達在馬上伸手直接抓住了周青雲,猛地一拽,兩人身體都是一震,如果不雙馬並行奔馳,這一下朱達的胳膊恐怕就會斷掉。


    周青雲迴頭就要咆哮,在這個當口,萬一把人從馬上拽下來,耽誤了救命的大事怎麽辦,可看到朱達的表情後卻大吃一驚,朱達剛才隻能說是陰沉的表情,此時卻變得有些瘋狂,雙眼通紅,五官扭曲,還在緊咬著牙關。


    “我們進山!”


    聽到朱達的吼叫,周青雲還以為聽錯了,朱達又是大喊了句“我們立刻進山!”,短短工夫,朱達的嗓音已經完全沙啞。


    “你瘋了!你爹娘和師父還在村裏,我們去救他們出來!”周青雲嘶聲吼了迴去,他極為憤怒,他根本沒想到朱達會說出這樣的話。


    “來不及了!我們過去,對方會把我們追上,過河也來不及,去了隻能一起死,我們進山還能活!”


    判斷速度並不難,從山邊到兩個村子需要時間,雙方距離差不太多,可遠處來的大隊騎兵人多勢眾,他們進了村子,敵人恐怕也到了,到時候就算過河也來不及,坐騎渡河很慢,根本沒辦法拉開距離,敵騎若是渡河追擊,一樣擺脫不掉,還是一個死字。


    “我不管!要死一起死!你這個沒膽的孬種!”周青雲在馬上已經氣瘋了,如果不是這等狂奔狀態下要控製住坐騎,恐怕他都會抽刀砍過來。


    朱達在馬背上伸手去抓,卻被周青雲揮手打開,直接就破口大罵,朱達稍微慢了步,又是驅動馬匹向前,靠近之後,並掌為刀猛地砍向周青雲的脖頸,這是生擒活捉敵人的手段,周青雲根本沒想到會遭這樣的攻擊,等被砍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甚至來不及去瞪去罵,整個身體就軟在馬上。


    那邊周青雲剛被打昏,朱達已經和周青雲拉平了馬頭,他雙腿在猛踢馬腹,馬刺把馬腹的刺得鮮血淋漓,馬匹痛嘶不停,卻能始終保持速度,朱達伸手一抓一縮,直接把周青雲從他的坐騎上拽了過來,放在身前馬鞍上,然後拚命勒停了坐騎,朱達不敢急忙轉向,這樣的奔馳速度,很可能馬匹翻倒,把人摔下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急不得。


    及時停住,距離山邊還不太遠,再看滾滾煙塵已經快要靠近白堡村了,下馬村恐怕已經被掠過,在這樣的聲勢麵前,看似堅固的土圍,手持木槍的青壯,都會和紙糊的一樣可笑,什麽用處都沒有。


    剛才的發狂衝刺,現在馬背上馱著兩個人,朱達覺得胯下坐騎有些跑不快,現在也顧不得那麽多了,他已經抽出匕首,準備必要的時候刺坐騎。


    好在馬匹終於跑了起來,而周青雲的坐騎再向前衝了一段之後又是自己兜轉,向朱達這邊跟過來。


    山邊距離白堡村和河邊新村不到幾裏路,能看到村裏向外狂奔的各色人等,有人騎馬,有人趕車,也有人不管不顧的跳進河中,那示警的鍾聲還在不管不顧的響著,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馬匹,那麽狂奔或者跳河都是最壞的選擇,因為根本跑不過騎兵。


    朱達不想去看,可還是忍不住去看,他緊咬牙關,嘴邊都沁出血跡,抓著韁繩的手臂青筋暴露,朱達知道自己的父母一定在村中,向伯可能在村中,自己熟悉的人可能都在村中,甚至秦琴也可能被向伯接到了村中,他們會騎馬逃掉嗎?他們會躲進地窖裏嗎?他們能活下來嗎?自己是不是見死不救!


    越想心思越亂,朱達隻覺得眼前模糊,他狠狠抽了自己幾個耳光,用力之大,直接讓臉頰紅腫起來,劇痛也讓思緒清明許多,他轉頭看向南邊,已經能看到揚塵中的真相,的確是騎兵,穿著皮袍的騎兵,和大明官軍完全不一樣的騎兵,他們唿喝亂叫,有人衝進了白堡村,有人則是衝向河邊新村。


    這是蒙古騎兵,這是韃子!這是韃虜!這幾天天際邊牆的烽火都漸漸變淡,為何沒有變得太平,反倒來了大股的蒙古騎兵,這分明是虛實顛倒。


    能看到有一大股騎兵分出來直撲河邊新村,在白堡村和河邊新村這一帶,騎兵奔馳揚起的煙塵反倒沒有那麽大了,因為這裏田地灌溉的很好,不會有那麽幹燥的沙土揚塵,也讓朱達看清楚了騎兵的數量,或許沒有他想得那麽多,聲勢如此駭人,可也到不了成千上萬,分出來的隻不過有幾百近千騎兵,但這樣的力量也足以碾碎這兩個村子。


    大同的鄉野間難得有這樣富庶的地方,苦寒之地南下的蒙古騎兵就好像餓狼見到了血肉,要撲上去撕咬和吞噬,隔著幾裏,都能看到馬上騎兵的興奮。


    再向前就是夏米河,包抄和追擊有了界限,能看到蒙古騎兵甚至分散開來,追擊那些逃走的百姓,他們或是開弓或是揮刀,將一個個跑不遠的村民百姓殺死。


    朱達看不清這些鄉親的麵目,也不知道這裏麵有沒有自己的親人,他強自扭頭,向著另一條進山的道路跑去。


    騎兵進山各種不便,他們也不會跑這麽遠,也不會一個人都不放過,他們為了劫掠,而不是為了殺人,或許追擊出來的蒙古騎兵已經看到了朱達,可他們的確沒有興趣追擊,看了眼就兜了迴去。


    朱達刀弓都已經備好,真要是逃不掉,那就隻能拚了。


    在這個當口,似乎不能說運氣不錯,可的確沒有人上來追擊,朱達拐進了熟悉的山路,迴頭看看,煙塵依舊,馬蹄聲、興奮的嚎叫傳來。


    朱達停住了馬,周青雲還在昏迷,朱達愣怔了半晌,又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這一下用力極大,直接扇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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