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因為監管維護不善,雞鴨腐壞造成丟棄和損失,甚至連人都吃不了,分紅和月例被扣讓人頭疼,發生在眼前的浪費更讓認無法接受。


    離開了屠宰分割的場院之後,朱達神情平靜不去說,眾人神情都是輕鬆了不少,朱石頭臉上還浮現出笑容。


    初來這“河邊新村”的話,會以為這邊是一個個大場院組成的,在外麵看隻能看到院牆,可隻有走到這邊之後才會發現還有另外的規製,這邊能看到些低矮的屋子,成人出入恐怕要彎腰低頭,環繞著屋子的是好大一圈籬笆,一直延伸到河邊,更讓人驚奇的是,籬笆和柵欄甚至紮進了河中,露出河麵的也是密密麻麻。


    在這處瀕臨河岸的院子西邊看著兩扇小門,門外有幾個壯健婆娘忙碌不停,時不時的就有少年少女提著籃子來到外麵,籃子裏麵裝著的都是禽蛋。


    來到這裏之後,朱石頭拍了拍朱達的肩膀,笑著說道:“晚飯喊著你兩個師傅還有青雲,都來家裏吃飯。”其他人則是拱手抱拳,都是打了個招唿之後離開。


    隻有朱達和周青雲向著院內走去,門前的幾個婆娘倒沒那麽恭敬,也是笑著打招唿讓他們進去。


    “河邊新村”這樣的建築規製並不常見,尤其這種連接成片的高牆大院,四裏八鄉的軍丁百姓們,甚至鄭家集的鎮民們,所習慣的宅院都要矮小許多,這讓在這裏勞作的人們更不適應,壓抑感是免不了的,就連朱達也是如此。


    可進了這個臨河的院子之後,卻立刻變得心曠神怡,柵欄畢竟不是密不透風的高牆,這個院子與河麵連成一體,雖說河麵上也有柵欄阻隔,可乍看卻像開放通透,對岸的山河好像是這院子一部分,此情此景下,又有先前的對比,人的心情自然會好。


    夏日晴好,青山碧水,的確是一番美景,如果沒有那麽多鴨子的嘎嘎亂叫,和若有若無的排泄氣味,這一切就更好了。


    臨河所在是草窩子和沙灘地,從前的夏米河邊當然沒有這樣的地形,這是為了方便鴨子生蛋和活動做出來的,當時風言風語很是不少,看笑話的人更不用說了,但見到效果之後都是驚掉了下巴。


    有二十幾位少男少女在河灘地這邊巡視,少年們都是布遮住口鼻,用小鏟子將排泄物鏟進專門的筐裏,這麽多鴨子每日裏產生的排泄物當真不少,鴨糞之類說起來髒汙,卻是很有價值的肥料,糞肥另外的地方堆積處理,然後運到白堡村和下馬村肥田,外村也有來討的,那就要花錢或者拿東西來換了。


    本村和鄰村百姓也不是白用這肥料,往往要用勞力來換,這規矩剛立起來的時候,可不止一個人念叨,說“朱家連便溺都要做生意”,但看了朱家以及向家還有李總旗家田地的長勢,任誰也都知道這生意讓人不舒服,可還是得做。


    等一年過去,也沒什麽人念叨埋怨了,看看自家田地的收成,大家都琢磨著是不是明年多弄些,或者去山裏開幾分荒地,這日子還能上一層。


    “除了這便溺的生意,河底的生意也做得,這是財神童子下凡......”,這也是村民們的話,開始朱家和他們用一樣的肥料,後來卻改用養鴨河段河底下的河泥了,這看著黑乎乎的,肥力卻更壯,原本朱家的田地隻能說是中等,可這兩年養下來已經是上好的肥地。


    議論閑談是小事,不過大家也知道河泥肥田了,白堡村和下馬村周圍的幾條河溝還有那些半廢棄的水渠都成了搶手貨,被村民們清理的幹幹淨淨,裏麵的淤泥自然被拿來施肥翻田,這麽做又有連帶的好處,淤泥清理幹淨之後,溝渠通暢,又有利於灌溉。


    肥力加大,灌溉又跟得上,白堡村和下馬村的收成當真是大漲,村民百姓家家都是歡唿雀躍,再加上在“新村”勞作所得,按照村裏老人的說法“過得好像在好年景過年”。


    沒有人忘掉這兩個村子是大同左衛的百戶堡,收成大漲日子好過之後就更不會忘掉,千戶和指揮們在第一年就惦記上了,隻是這兩個村子卻有一位秀才和一位巡檢的麵子,實在不好下狠手,而且這村子本身就有武力,幾十條青壯漢子多少有個隊形,舉著削尖烤硬沾過髒汙的木槍,也不是好相與的。


    大同左衛也沒多少硬來的底氣,原本衛所裏近百騎馬的家丁,可楊雄得了軍中的實職上任,為了能坐得住坐得穩,除了把自家武力帶過去之外,還大力招募衛所裏的騎馬家丁。


    大凡是能戰善戰的青壯精銳,心裏都是有幾分念想的,不願意做些催租欺人的打手,能跟著到軍中效力,能去陣前廝殺博個功名富貴,這才是他們心中所願。


    結果楊雄一去上任,大同左衛真正能打的騎馬家丁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沒膽子圖享受的,這些人欺壓下平常的百戶村寨還行,對付白堡村這種已經抱團又有靠山的就有心無力了,何況背後還有讀書人和土豪,加上大同左衛的將門一直沒有完全消化私鹽生意,所以就這麽放了下來。


    這種“生產隊”與“供銷社”結合的法子,放在朱達的那二十多年人生中不值一提,可在這個時代卻先進無比,等於是在這死氣沉沉的大同左衛和懷仁縣點燃了“市場經濟”這把火,或者說把原來微弱可以忽略不見的火苗燒起來了,鄭家集的興盛讓懷仁縣和大同左衛都跟著收益。


    衛所的將門,縣裏的官吏豪強,都在這興盛中得到了這樣那樣的好處,勉強算是做到了多贏的局麵,再考慮到這塊肥肉背後的尖刺,大家就這麽旁觀其存在。


    當然未嚐沒有人打著養肥了再下手的主意,隻是沒人想到朱達的產業會長得這麽快,實力隨之增大的同時,又有些若有若無的傳聞,讓很多人心存疑慮。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秦秀才剛過三十歲,對於讀書人來說,還很年輕,顧忌他並不僅僅因為他是個秀才,盡管大同邊鎮的讀書人很稀少,更關鍵的是,秦川還有可能,三年一次的鄉試,三年一次的會試,他還有在青雲富貴路上的很多可能,現在得罪了,將來會有什麽禍患,誰都不好說。


    對年輕讀書人的顧忌,並不僅僅在大同邊鎮,整個大明都是如此,有理智的人都會這麽想,至於那些見不得光的人物,這些年若有若無的傳聞足夠嚇阻他們了。


    在這個大院子裏女孩最多,她們或是在照看鴨群,或是在拾撿鴨蛋,還有的準備食料,這也是其他人不跟著進院子的原因,這邊女人太多,頗有些不方便的地方,雖說窮苦偏僻地方不講究禮教大防,可不是毫無在意。


    少女少年們都見到了朱達,正在勞作中的人是不能見禮問好的,鞠躬低頭足夠,朱達倒是不在意他們的禮數,他和周青雲對視一眼,都覺得奇怪,應該過來迎接的人反倒不見。


    養鴨的這個院子是朱達的母親朱王氏和李總旗的女兒李春花在管,朱達每次來到,她們兩個都會熱情相迎,朱家母子情深就不必說了,李家閨女的心意大家都看得很明白。


    不過沒什麽人覺得奇怪,甚至朱家父母和李總旗一家都有意無意的撮合,畢竟對朱家來說,總旗算是高貴門第,對於李總旗一家來說,方圓百裏的確找不到比朱達更出色的佳婿。


    李春花當年很瞧不上朱達,可這幾年父母和兄長不住的誇獎,她和朱達公事私事接觸的也不少,好感慢慢也就養成了,每次見到朱達總有些小兒女情態,而朱達應對的落落大方更讓這武家女兒心頭亂撞。


    朱達對這個女孩倒沒有太多心思,不然也不會落落大方的應對,但李春花比起她的同齡人來說健康和活潑許多,有一種天然的活力,這讓朱達對她印象不差,但也僅此而已了,他的這種態度還引起了另一種誤會,這個誤會也有很多人相信,鄭家集和白堡村這邊很多人都猜朱達可能想娶秦琴。


    從功利的角度來看,娶個年輕富裕秀才的獨女肯定比總旗的三女好處多很多,何況朱達和秦琴之間倒是真有幾分青梅竹馬的意思,之所以大家沒有坐實,因為秦秀才沒有表態,從同樣功利的角度來看,秦秀才把自己的獨女嫁給個底層軍戶,盡管這個軍戶頗有才略,那也是不合算的。


    外人如何猜測,朱達懶得理會,他覺得自己還沒到考慮這些的時候,現在的朱達,隻是疑惑這邊為什麽沒見到管事的人。


    “嬸子她們在那邊?那不是袁師傅?”作為一名射手,周青雲的視力很不錯,他立刻發現了。


    聽到這話朱達愣了下,心說袁標袁師傅不是喝了藥在床上躺著嗎?怎麽會來這邊,順著周青雲的指點看過去,看到自己母親和李春花攙著一個人,和袁師傅還真像.....兩人對視一眼,快步向那邊跑了過去,。


    “袁師傅,你怎麽起來了?”等跑到跟前後,朱達甚至都沒顧得上和母親打招唿,直接驚訝的發問。


    這邊還真是袁標袁師傅,從白堡村來到河邊新村也要走個兩三裏路,對於成人孩童都很簡單,可方才袁師傅咳嗽的已經站不住了,怎麽能走過來,更古怪的是,每次舊傷發作的蒼白臉色此時居然很紅潤。


    “這邊風景還真不錯,倒像是什麽桃源的。”袁標站在那裏念叨一句,他此時的精神很好,居然不用人攙扶。


    說完這句,袁標才轉過頭來笑著說道:“剛才醒過來,這身子熨帖的很,幾年都沒這麽舒服過,趁著有精神出來轉轉,沒準這舊傷全都好了。”


    舊傷這就痊愈?那可是好事,朱達下意識的高興起來,還沒等他說話,卻看到自己母親朱王氏表情不太對,盡管也帶著遷就的笑容,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是強自歡笑,倒是站在一邊攙扶的李春花有些不知所措。


    “那真是太好了......”邊上的周青雲卻歡唿出聲。


    “等袁師傅身體好了,我和青雲陪著你去大同走一圈,袁伯你不總念叨著那邊,還要去偏關看看嗎?”朱達也笑著說道。


    偏關是山西的水陸碼頭,陝西和山西陸路和水路的交匯地,也是山西總兵駐地,後世盡管沒什麽名聲,可如今卻是數得著的繁華處所,差不多能和大同相提並論了。


    袁標笑著搖頭,緩聲說道:“去什麽偏關大同,我領著你們去京城和開封走走,要不就沿著運河向南去。”


    聽袁師傅這麽說,朱達跟著興奮起來,他一直想要看更廣闊的天地,對這個時代了解更多,但沒能力和資本走太遠,也脫不開身,可現在就不同了,有見多識廣的袁標領著,那麽路上一定會精彩的很,不用擔心安全,能漲很多見識,當然,現在手裏銀子不缺,路上也會很舒服。


    正要說什麽的時候,朱達卻看到母親衝自己使眼色,從開始他就覺得母親朱王氏有些不對勁,朱王氏不是一個小氣的人,要說袁標這傷疤做派的確會讓平民百姓害怕,可那是剛認識的時候,後來熟悉了也是和向伯一般對待,袁標見多識廣,又是個風趣人,上上下下對他很親近,怎麽今日這般?


    朱達又看了眼李春花,女孩現在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李春花畢竟是女孩,心思很細膩,平時雖然努力和朱達親近,可今天明顯意識到有些不對勁。


    到底怎麽了?


    詫異之餘,他突然意識到不對,母親的強顏歡笑和眼神中掩蓋的情緒朱達看出來了,是悲戚,是哀傷。


    想明白這個,朱達突然感覺到心口抽痛,哀慟和悲傷湧上,這那裏是什麽病愈的奇跡,這是迴光返照!


    “.......還想去邊牆走走.......”老人在一旁微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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