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丁”想要發財,“餘丁”想要謀生,“正丁”和“餘丁”都越來越多,一方想要發更大的財,一方想要護住自己的財源和謀生,然後在大同地麵上的生財之道就這麽幾條,在大同地麵上的人又都是衛所武人,矛盾就越來越激烈,廝殺也就越來越多。


    秦秀才和朱達說得很細,朱達也不僅是單方麵的傾聽,時不時的提出問題,甚至和秦川討論,兩個人邊聊邊走,興味盎然。


    在背上的秦琴已經聽得睡了過去,那兩名護衛騎士和周青雲對這個也沒什麽興趣,落後一段距離慢慢跟著,那兩位騎士甚至還有閑暇讓周青雲試射一箭看看。


    周青雲倒也沒有怯場推辭,張弓搭箭正中二十幾步外指定的目標,讓那兩人喝了聲彩,這二位本來存著逗弄孩子的戲謔,所以定了個就近的目標,沒曾想卻穩穩射中,兩人又是驚訝又是讚歎。


    身後的鬧騰驚醒了秦琴,也讓朱達和秦秀才迴頭看了眼,在出發前,周青雲想要把弓箭留給向伯用,卻被向伯訓斥了一頓,說練了沒幾年,弓箭不在手邊豈不是要荒廢了,不過朱達和周青雲都知道,向伯手邊有一套弓箭的話,不管是打獵改善生活,還是防身自衛,情況都很不一樣。


    不過今日從朱家出來的路上,朱達和秦秀才提了這件事,一張好弓對向伯是件大事,對秦秀才這邊就簡單了,無非和人說聲送過來就好。


    “......升平鹽棧的事你早晚都會知道,以後慢慢都會說給你,剛才我說的和你想的其實簡單了些,大同左衛裏的各項爭鬥內情很多,也不光是正丁和餘丁......”


    對這個朱達當然清楚,但剛才那番談話讓他收獲良多,能更清晰的認知,更多的了解,這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六個人慢慢悠悠的走著,走累了就上馬騎行一段,遇到村莊盡量避開,等到達官道的時候,太陽已經在西邊天際了,官道上的行人已經不多,大多是行色匆匆,知道這個時候,三騎六人才開始加速快跑。


    今日從起床開始到現在,不是忙碌就是聊天,到了這時候摟著前麵騎士的腰,反倒有機會沉靜細想了。


    從昨日到現在,朱達和身邊人先覺得秦秀才對自己看重,所以各方麵都把規格什麽的提高,盡可能的正式隆重,被人重視,還是被地位遠高於自己的人重視,這感覺當然很好,可對於等同於成人的朱達來說,卻覺得秦秀才這些做法未免輕佻,雖然朱達和身邊人都得了麵子和裏子,可從更高的層麵來看,秀才秦川這些太像是戲台上的做派。


    推測起來,好像是一個書生看多了傳奇話本,然後要在現實中複製,可故事裏的效果是虛構的,真實生活中隻會讓當事人覺得虛假,會讓旁觀者覺得是笑話。


    好處歸好處,自己的將來要和這麽一個理想化故事化的人綁定,是福是禍,就讓人把握不準,要鄭重考慮了。


    不過秦秀才到現在已經證明了自己,這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全是精明,沒有一絲的散漫,之所以主動來到白堡村收朱達做幹親,是因為撈起的浮屍證明了朱達的說辭,這個少年的確出色,值得下注。


    而這場隆重的虎頭蛇尾的收幹親儀式,則是為了奔襲馬家店客棧而做的幌子,靠這個聚攏起來鹽棧的武力,不讓對方有疑慮和防備,這能夠達到突襲的最佳效果,聲東擊西想必就是這種了。


    但這樣的算無遺策並不代表秦秀才值得依靠,他算計的太精明太冷血,根本沒有什麽情義在裏麵,雙方如今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個時辰,說白了還是萍水相逢的程度,眼前所能看到的都可以誅心的說成是利用,今後如何,還要走著看。


    朱達這麽想下來,末了隻是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謹慎,他心裏也在苦笑,有過那些年的經曆和記憶,活得就不可能太輕鬆自在,如果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少年其實也不錯,遇到這樣的情況根本不會想東想西,隻有單純的快樂。


    天已經有些晚了,官道上的人越來越少,三騎馬一直是小跑不停,秦秀才這騎被兩名騎士護在當中,而且事先已經和朱達他們交代,真要有什麽突襲,兩個少年不要管其他人,先下馬藏起來或者逃跑,不要摻合戰鬥,也不要停留。


    這個季節的這個時候風中寒意已經頗重,馬背上的騎士迎風奔跑,更是格外的冷,不過秦秀才沒有絲毫的鬆懈。


    邊上的朱達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秀才秦川是個讀書人,看著身量瘦削,卻沒有絲毫文人氣,他騎術相當不差,以朱達的推測,雖說秦秀才舉止間做出一副方正士子的派頭,但應該懂得些武技,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角色。


    幾次和鹽棧的騎馬護衛打交道,朱達對騎乘馬匹有了一定的了解,按照他們所說,除了在戰場上的要緊關頭和遞送軍報之類的場合,平時騎馬盡量不要長時間騎在馬背上,盡可能的給馬匹休息,不然很可能把馬累壞累病,甚至半途中馬失前蹄之類。


    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也有感慨,大明這邊缺馬,有馬匹就要充分的利用,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則是另外一種,他們一人雙馬或者三馬,跑起來半路換馬就好,這樣又可以保證行進的速度,又不至於讓坐騎太過疲憊。


    可這三騎跑起來卻沒有什麽休息的意思,連續過了兩個掛著燈籠的路邊客棧都沒有停留,馬匹身上已經隱約見了汗水,眼下每匹馬上可都是承載著兩人,秦秀才的女兒份量可以忽略不計,朱達和周青雲再怎麽瘦也不不能說輕,難道是為了安全和不走漏風聲,顧不得馬匹了,這坐騎可不便宜。


    又跑了一刻左右,朱達的結論就被推翻了,他看到前麵有家客棧,正以為會和先前幾家一樣路過後,卻看到自己這騎的騎士吆喝了聲,居然就這麽放慢了速度,看著要停下休息的樣子,可在馬上側身看過去,前麵那客棧破敗陳舊,燈火昏暗,門前蹲著站著幾個人,看起來就不怎麽地道的樣子。


    他們三騎在距離客棧二十餘步的位置停下,秦秀才和周青雲所在那一騎都沒有下馬,朱達所在這匹的騎士下馬快步跑了過去,秦秀才這時候給自己蒙上了臉,隻露出雙眼,這倒是寒冷天氣趕路騎士的標準打扮,身後“繈褓”也拿布蓋上。


    沒過多久,在客棧門前的那些人被裏麵吆喝迴去,又過了片刻,就有人提著水桶,領著大筐向這邊走來,水桶裏麵是水,也有裝著馬料的,大筐裏麵是幹草之類,搬運過來之後,那些人又都是急忙的轉迴去,也不敢多看。


    等那邊人都迴去客棧,這邊才開始下馬喂馬讓坐騎休息,客棧裏隻是提供了坐騎的食水,他們六個人隻是喝了點隨身葫蘆和水囊裏的水,已經冷掉,入口不太舒服,秦秀才倒是給秦琴一塊點心,要給朱達和周青雲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要,一是這餓能忍得住,二來這緊張氣氛下,都沒有什麽食欲。


    在這裏短暫休息片刻後,三人又是上馬向前,客棧門前有一人守著,客棧的大門此時也是緊閉,等三騎跑過去很久,朱達迴頭張望,才看見人被放出來。


    這應該就是升平鹽棧的據點或者同盟之類的,在這裏能夠放心的征用或者求來補給,能安心休息,至於沒停留的,估計就是不能放心的。


    “咱們六人三騎,若是去不放心的野店,太容易被人看做肥羊,叫上十幾個漢子就敢動手,還有在水裏用藥的,原本這些門道我也不懂,還是許三哥下麵一個夥計教的。”秦秀才笑著解釋說道,在這個時候,剛吃過料喝過水的馬匹不能跑太快,說話還比較從容,不至於灌一肚子風。


    朱達和秦秀才交談的時候,那兩位護衛騎士的眼神都很好奇,隻是朱達看不到而已,不過好奇的原因朱達他們也能猜到,無非是兩人的對話根本不像義父和義子,倒像是平輩論交的。


    親生父子關起門來隨便些倒還好,這義父義子彼此之間倒是要鄭重有禮,何況這秦秀才論起地位身家,要比這白堡村的窮小子強出太多太多,即便這談吐從容的少年做出什麽事置換了人情下來,可在這種高攀的情況下,也該恭恭敬敬,可這位卻沒有絲毫這方麵的覺悟,就不怕這難得翻身的機會又飛了?


    不過這兩位騎士也很佩服這少年,在升平鹽棧上下,能跟秦秀才說上話的人不少,秦先生待人也和氣有禮,可能交談的人卻不多,跟不上秦先生的思路,聽不明白,或者自己說得太簡單了,秦秀才馬上能理解。


    而這個少年卻能從容的交談和交流,所說所問的話語,聽起來就和秦秀才說出來的差不多,從這方麵來看,這少年朱達倒是有和秦先生平輩論交的本錢。


    天黑下來之後,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在路上慢跑了一個多時辰,能看到前麵有燈火閃爍,這地方朱達有印象,卻是前幾天經過的渡口處。


    “就在這邊過夜。”秦秀才開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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