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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傍晚,馬賽


    薛福成已經在書房內的乳白色西洋寫字台前坐了很久,見窗外的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他一伸手便擰亮了桌上那盞玉蘭花造型的西洋台燈。柔和的燈光頃刻間灑滿了整個桌麵,也映出了擺在那麵前那本裝訂細致的筆記封麵上的六個隸體所書的書名---《庸庵筆記.史料》,在書名下另有一行遒勁的楷體小字---無錫薛福成撰。


    盯著那筆記看了良久後,薛福成方伸出手來,慢慢的摩挲著筆記那已略顯陳舊的封麵,清秀儒雅的麵孔上竟少有的透出了些許憂疑。又過了片刻,他才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般的一把抓起桌上筆筒裏的湖筆,拔掉筆帽,飛快地在硯台上早已磨好的香墨裏蘸了下,又一下子掀開了筆記的封麵,快速的翻倒了最後幾頁,靜靜的瀏覽了筆記上的文字後,又思忖了下,才在紙上那些早已寫就了好多年的文字下麵餘下的空白處筆走龍蛇的又添上了一段話。


    作完這些事,薛福成這才如釋重負的長舒了一口氣,便就那麽隨便的將湖筆向硯台裏一擲,竟連翻開來的筆記都不合上,便自顧自的起身走了。


    一輪彎彎的明月漸漸升起,透過院外稀疏的樹影,將輕紗一樣柔和的月光灑落進薛福成地書房裏來,卻正好映在了他剛剛添上些文字的那頁紙上


    “曾文正公器宇凝重。麵如滿月,須髯甚偉,殆韓子所雲:如高山深林巨穀,龍虎變化不測者。餘所見當代巨公,無其匹也。知府張澧翰善相人。有癩龍之目,謂公端坐注視,張爪刮須,似癩龍與;惟眉發稍低,故生平勞苦多而逸豫少。


    威毅伯沅浦尚收,體貌頗似文正,而修碩稍遜焉。


    合肥傅相肅毅伯李公,長身鶴立。瞻矚高遠,識敏辭爽,胸無城府,人謂其似仙鶴之相。


    胡文忠公……”


    在此文的最後。則是薛福成剛剛添上的那寥寥數筆----“任治明,貌亦儒雅,灑然出塵。清氣可挹,倜儻好奇,恂恂若儒者。然其議論風生,雙目凜冽,顧盼間精芒四溢,威淩懾人,似非肯久居池中之人也……”


    京師,三海,鏡清齋


    天上恰在此時下起了小雨,海子上也生起了霧來。已帶上幾分涼意的秋風裹著似霾似霧地細雨。時緊時慢地在鏡清齋旁的堤岸上蕩漾。便在這略顯蕭瑟的氛圍中,一行人迤邐著自鏡清齋中行了出來。走在人群最當中的是一個挽著旗把子頭,腳踏花盤底的盛裝老婦。而伴在她身旁的則是個身形瘦削的青年,餘下眾人則以這二人為中心遞次散開,似眾星捧月一般的走到了那艘係在海子邊上龍舟旁才一一停下。


    “雨天踏板滑,親爸爸還是小心些好。”,看著眼前那個仿佛塗上了一層油珠般地踏板,光緒略皺了下眉頭,旋即便一腳踏了上去,他隨後迴轉身伸出手,恭謹的把慈禧太後攙到了踏板上來,而後再一步一趨的攙扶著慈禧太後,小心翼翼的沿踏板下到了龍舟裏。


    而手捧那個光緒著人帶來地托盤,跟在二人後麵下到船裏的李蓮英則等到這母子二人都在舟內坐定後,才向守在船艉的那幾個太監一招手,便見其中那個體魄最為強健地藍翎太監將纜繩一解一提,已是鬆開了龍舟與岸上的聯係,而他旁側的另兩個太監輕輕搖櫓,龍舟便無聲無息一滑開動了,在槳聲櫓聲中沿澹澹泊泊的北海一路奔對麵的瓊華島逶迤而去。


    正襟危坐在龍舟正中艙室內的光緒略掃了眼船外,隻見一汪碧得黯黑的秋水在雨中泛著水泡兒打著旋渦向南滑落,而原本就帶有幾分浩瀚之意的海子在煙雨蒙蒙晦色冥冥中竟生出了幾分浩浩蕩蕩的不見邊際的意思。所謂觸景而生情,身處這上不及天下不著地地龍舟上,望著窗外這渺渺茫茫得景致,光緒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地心緒也跟著低落到了極處。


    自晚膳前那段自稱要“急流勇退”的話後,一直到兩人用膳之後,慈禧太後便再也不提皇帝最關切地獨秉大政之事,而隻是讓皇帝添了件衣服,隨她在膳後到海子上泛舟消食。似乎那滿腔的熱切,都如同這海子上地霧靄一般,似幻似真,最後不過是空歡喜一場而已……


    “皇帝……”,當光緒還在那兀自感懷時,坐在上首的慈禧太後終於開口了,而光緒卻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竟罕有的沒有理會慈禧太後的招唿。


    慈禧太後的兩處眉棱骨微微挑了一下,臉上也略閃過一絲不愉,她提高了聲音,又招唿道:“皇帝!”


    “兒子在!”,光緒突然身子一凜,隨即便飛快的衝慈禧太後轉過了身,這一次,他終於聽到了……


    “皇帝在想什麽大事呢?想的連我這個老婆子的招唿都聽不到了?”,慈禧太後微睨著端坐在下手的皇帝,似笑非笑的問道。


    光緒的臉色立時變得更形蒼白,一陣沁涼的風裹著雨絲從窗篷撲麵而來,正澆到他瘦削背上,讓皇帝直覺的自己的脊背上一下子變得濕濕涼涼,卻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秋雨……


    “迴親爸爸的話,兒子正在想一件撓頭的政事。”,在最初的驚慌之後,光緒卻極快的恢複了鎮定---既然自己走神的事已經被太後一絲不漏地收入了眼底,那就得趕緊找個對她老人家而言說得過去的由頭才好!而根據他在慈禧太後身邊生活了十七年的經驗。如果是為了學問或政務而在她麵前魂遊天外,則大都還是可以彌縫過去的……


    “哦?”,果然,一聽光緒說乃是在冥思政務,慈禧太後臉上的不悅頃刻間便大都化作了淡淡地訝異。“皇帝究竟遇到了什麽棘手的難題,竟然想到連母子天倫的功夫都顧不得了?”


    聽慈禧太後如此說,光緒反而覺得一下子懸在半空中的心慢慢的落了下來----雖然話語中滿是嗔怪的意味,但慈禧太後臉上的不悅之色卻已經消散了許多。


    正所謂打鐵要趁熱,見慈禧太後已經信了自己剛剛在冥思政務的說法,光緒便索性自龍舟上地木椅上站了起來,他先是掀開蓋在李蓮英端到龍舟上的那個托盤上的黃綾子,隨後拿起放在托盤上的那個物件。接著隨手一掀長袍地下擺,便對著慈禧太後跪了下去。


    “親爸爸,您前幾日著李諳達給兒子送去的這個小鬧表,兒子已經修好了。”。光緒朗聲道,同時將手中的物事向慈禧太後麵前一送----赫然竟是那個幾天前皇帝在養心殿接見翁同時慈禧太後派李蓮英送過去地那個鍍金小鬧鍾。


    慈禧太後眉頭一挑,眼中喜色一閃即逝。“是麽?”,她抬手接過那個小鬧鍾,端詳了下,說道:“還當真是修好了呢,皇帝,你幼時便喜靜不喜動,平日裏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弄這些西洋鍾表……沒想到十幾年下來,竟也成了半個鍾表師傅呢。”


    聽到慈禧太後的調侃,光緒隻能略顯尷尬的一笑----所謂“壞了”的鬧鍾,其實隻不過是人為的調快了幾個鍾頭而已!


    至於其中的涵義麽……


    光緒略想了下。便又對著慈禧太後拜了下去。高聲道:“兒子謝親爸爸教誨。”---既然已經成了奏對格局,那就索性把話敞開了說吧。


    慈禧太後手上那幾根正輕輕刮著鬧鍾鍍金外殼的金指甲突然停了下來----“教誨?”。她略顯詫異的看著光緒,“不過是讓你幫我老婆子調個鍾而已。又談得上哪門子教誨了?”


    “迴親爸爸的話,數月前親爸爸曾教導過兒子三件事----記日子、選人才還有拿主意。”,見慈禧太後與自己裝起了糊塗,光緒地膽子卻更加大了起來:“而數日前兒子正與軍機商議如何處置文廷式被害一事時,親爸爸讓李諳達把這個鬧鍾送過來,其實就是提醒兒子要記日子,處事萬萬不可操切……”


    光緒一邊說邊偷睨著慈禧太後神色,見慈禧太後聽得極認真,嘴角甚至微微泛起了幾絲笑意,這才徹底放下了心來:“所以兒子當時便把那案子擱下了,之後這幾日前思後想,大致也算有了個主意,卻還是不知是否合適,所以今日在陪親爸爸泛舟時,才會一時間走了神……”


    “皇帝先起來吧。”,聽到光緒這一番說辭,慈禧太後臉上地神色已比剛才雯和了許多,她一伸手便把光緒從地上摻了起來,又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微笑道:“皇帝能這樣勤於政事,又知道進退,我老婆子這邊高興還來不及,又豈會怪你?”


    “可擾了親爸爸遊湖的雅興,終究還是兒子地不對。”,光緒麵露羞慚之色,就坡下驢的道。


    “先坐下吧。”,慈禧語氣溫和地道,她伸手一指下手的木椅子,待光緒依言坐下後,才繼續道:“這些子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咱是天家,自然和尋常人家不同,不過,皇帝……”,她話鋒一轉,突然問道:“你又打算如何處置文廷式自盡一事呢?”


    “迴親爸爸的話,兒子已經讓總理衙門頒造了一枚二等三級雙龍寶星,並已經讓總理王大臣慶王用了印。”,聽到慈禧的問話後,光緒先是一躬身,隨即便口齒清晰的繼續道:“而頒賜任某二等三級雙龍寶星的旨意也已經讓軍機處擬好,若親爸爸覺得可行,兒子明日便叫軍機處用水電報把這旨意發往薛福成處,由他對任某宣詔,不過這雙龍寶星,還是要等任某歸國後才能拿的到。”


    “海路遙遠,雙龍寶星又不似電報般可以一日千裏……”,慈禧太後沉吟著點了點頭,“你這樣措置,還是相得的。”


    “兒子謝親爸爸……”,聽見慈禧太後的讚譽,光緒那張蒼白而無血色的瓜子臉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他略平複了下心境,繼續道:“除此之外,兒子最近還打算頒旨嘉獎幾名北洋屬官……”


    “等等!”慈禧太後突然一揚手打斷了光緒,她有些詫異的抬頭問道:“給任某的賞賜,就這一個雙龍寶星麽?”


    “迴親爸爸的話,正是如此。”,光緒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他猶豫了下後,繼續道:“任某如今已經是加兵部侍郎銜的天津水師學堂會辦,若再加銜,就隻能是都察院右督禦史了……而這二等三級雙龍寶星是朝廷用來賞給各國頭等參讚、總領事、武職大員、總教習等高官顯爵的,賜給任某,也獎的其他立下的購艦初功了……”


    “有了這個功,莫說個都察院右督禦史,就是加個兵部尚書的榮銜,我看也是當得的。”,慈禧太後一瞬間已是麵沉入水,她抬眼看了看光緒,冷冷的道:“皇帝,我來問你,這個拿一枚寶星勳章唬弄事的主意,究竟是你想出來的,還是你那個翁師傅想出來的?”


    “皇帝,你先不要跪!”,見光緒又要掀袍角跪下,慈禧太後臉上立刻露出了少許厭惡,“你是一國之君,總是這樣跪來跪去的成什麽樣子?”


    似乎覺得自己的話說得重了些,見光緒臉色蒼白的坐了迴去後,慈禧太後強壓下心中莫名的煩悶,盡量溫言道:“皇帝,跟我說實話,這個主意,究竟是誰出的?”


    “迴親爸爸。”,光緒麵白如紙,卻仍強撐道:“褒獎任某的主意是兒子定的,賞雙龍寶星的主意也是兒子和翁師傅一起商議的,要怪,還得怪兒子……”


    “你不用替他遮掩!”慈禧太後牙齒咬著下嘴唇,冷笑道:“我早就說過----你那個師傅,文章學問都是好的,可差就差在了胸襟見識上,讓副使攻訐正使,而後再以滿朝清流群起而攻之,這招十幾年前李鴻藻就在郭嵩燾身上用過了,你那個師傅也是幾十歲的人了,還去拾人牙慧!結果還不是自取其辱,還要朝廷來替他轉圜!”


    “親爸爸……”,光緒囁嚅了片刻,隨後不知是從哪裏來了勇氣,竟大著膽子直視著慈禧,開口反駁道:“文廷式之死,定是這任令羽作了手腳。雖然朝廷為長遠計還需對其虛以委蛇,但畢竟是不得已而為之,親爸爸要兒子再給任某加官進爵,這事……兒子不明白!”


    “皇帝!”,見光緒如此頂撞自己,慈禧太後卻不怒反喜,她仿佛不認識似的重又打量了下光緒,過了片刻,才輕聲問道:“文廷式的案子再大,能大的過同治九年兩江的馬新貽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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