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孟哲道:“對對對,滄海閣聽說很了不得,是不是?”  張遠山沒有迴答,陷入了漫長的沉思之中。許久後,從小木盒裏取出一根銀針,在火上灼過,繼而斜斜朝著遊孟哲虎口處一紮。  “啊——!”遊孟哲馬上鬼叫起來。  張遠山完全未料到遊孟哲來這一手,冷不防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紮錯穴,揉了揉他的手掌見血色泛起,方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遊孟哲的頭。  遊孟哲:“……”  張遠山示意可以了。  遊孟哲道:“就這麽紮著?”  張遠山點頭,遊孟哲問:“什麽時候可以取下來?”  張遠山沒有迴答,遊孟哲又問:“明天?後天?說不準?”  張遠山點頭,遊孟哲隻得任由那針紮在自己虎口上,紮進去以後倒也不疼,就是怪別扭的,要伸手去撥,張遠山忙又製止。  遊孟哲深吸一口氣,運真氣,體內真氣無礙,行進到手陽明經處,經脈卻被截住,當即隱約明白了一點原理。  遊孟哲說:“我可以走了嗎?該去哪?有什麽要注意的不?”  張遠山搖頭,意思是沒什麽要注意的,又作了個手勢,讓他隨意。    遊孟哲起身,懶洋洋地走了。  春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遊孟哲在京城舉目無親,自己一個人出去逛也怪沒意思。出走廊裏找了個小廝,問道:“叔常出去逛麽?”  小廝不知遊孟哲何意,躬身答道:“老爺除了辦事,很少出府。”  遊孟哲撓了撓頭,走出前廊去,見偌大一個花園裏還養著仙鶴,烏龜與色彩斑斕的長翎野雞。無事可做,兜了一圈又迴來,看見張遠山還坐在那亭子裏。  張遠山就像個雕塑,一動不動。    遊孟哲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叫來一丫鬟,問:“他經常這麽坐著發呆?”  那丫鬟小聲道:“是。”  遊孟哲迴到亭中,張遠山看到他又迴來了,也未表示出什麽,看了眼院裏的日晷,遊孟哲忙擺手道:“早飯吃得太飽,午飯不想吃了。”  張遠山點了點頭,抬手取了茶杯燙過泡茶,遊孟哲知道張遠山的意思是,他也不想吃了。  奇怪,遊孟哲心裏一動,他們才頭一天認識,怎就這麽了解了?  茶葉在晴天碧雨盞中旋轉,那杯子遊孟哲見過,遊孤天也有個,乃是前朝古器,燒製方法早已失傳,遊孤天隻有一個還是無蓋缺口的,而張遠山光是這案上就擺了好幾個。  遊孟哲也不說話,晃了晃,兩人對著喝茶,庭院內十分安靜,唯有風吹玉磬的叮叮響。  “哎,叔。”一片靜謐中,遊孟哲開了口,反正聽眾是個啞巴,也不怕他到處去說。  “我老懷疑我爹討厭我。”遊孟哲說:“他看我的眼神跟你們看我都不一樣。就像有點厭惡……你知道嗎,從前我就覺得有點,他不讓我蹭他,你們看著我,我能覺得師父和你都挺喜歡我娘的。”  張遠山靜靜聽著。  遊孟哲又道:“我爹是不是在恨我娘?我覺得師父比我爹對我好多了,但那可是我爹,師父說為人不可不孝,不孝者天誅地滅,我不敢說什麽,你懂麽?叔。”  張遠山點了點頭,遊孟哲趴在案上,抬眼看他,說:“你爹呢?”  張遠山自然沒有迴答,遊孟哲問:“你見過他麽?”  張遠山搖了搖頭,遊孟哲又歎了口氣,說:“師父也沒說要怎麽辦,到時候打上山去,傷了他自己還是傷了我爹都不好。”  張遠山伸手牽著遊孟哲的手指,遊孟哲以為他又要把脈,手腕翻過來,張遠山卻扣著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桌上,大手溫柔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遊孟哲明白了,張遠山在安慰他。    “我小時候……”遊孟哲百無聊賴地說,想了想,張遠山應當不想聽這話題,便道:“京城有什麽好玩的?”  張遠山作了個手勢,遊孟哲明白了——他示意他接著前麵的話題說。  於是遊孟哲就絮絮叨叨地說,張遠山似乎十分有興趣,認真聽著,遊孟哲從山上布置,藏經閣裏的武學真經,青華殿,機關樓等等說到自己的童年,又說了自己下山後沿途見聞。  張遠山一直安靜聽著,遊孟哲又問:“聽說你是西川人?”  張遠山略一遲疑,遊孟哲便明白他的意思是:“你聽誰說的?”  於是遊孟哲答道:“師父說的,西川好玩麽?你為什麽來京城?”  張遠山取過一張紙,寥寥幾筆,一頭墨龍躍然紙上。  遊孟哲說:“來找皇帝的?”  張遠山隨手塗掉,以免落人話柄,沒有說話,注視著遊孟哲。  遊孟哲恍然大悟道:“不全是。”  張遠山笑了笑,會心點頭,遊孟哲見他露了笑容,帥氣得很,不禁怔了一怔。然而那時間正有兩個丫鬟端著盤子,上擱著點心過來,一見張遠山笑,刹那就呆住了,盤子打翻了滿地尚且不覺。  哐當一聲亭外糕點落進湖中,幾隻錦鯉爭相搶食後散去,張遠山不悅蹙眉望向來送吃食的下人,下人忙告罪求饒。  張遠山隨手瀟灑一揚,那兩名丫鬟忙告退。    遊孟哲也不知緣何而起,莫名其妙,張遠山生平幾乎從不笑,麵容冷漠,刻板,下人仿佛見了個渾不認識的老爺,沒過多久府裏就傳開了。  遊孟哲道:“喲,池子裏還養了魚?”  張遠山點頭,示意他要看可以去看,隨手拈了枚棋子,打中亭角玉磬,叮的一聲清脆響傳開,外頭便有下人進院裏來服侍。  原來玉磬是這麽用的,張遠山打了個手勢,那小廝便自去通傳,馬上有人帶著笊籬過來,將池麵堆著的厚厚一層落芽扒走,現出滿池碧水,池中錦鯉五顏六色,穿梭來去,一見天光登時全散了,霎是好看。  遊孟哲道:“以前在山上無事可做,常常在溪邊釣魚,下次迴山給你帶兩條金娃娃過來。”  張遠山點頭,又朝小廝比劃,片刻後小廝帶著根竹竿過來,看那架勢是前院折的,張府上種的淚竹俱是大虞禦花園中移過來的名貴品種,十年拔三寸,這便給遊孟哲砍了根近八尺的魚竿過來,還係著柔韌魚線。  遊孟哲忙道:“不不,我不是說現在要釣魚……哎也成,我試試,好久沒玩過了。”  遊孟哲騎上亭子欄杆,裝了魚餌朝池中一甩,那池甚大,盡頭又連著不知何處的水道,魚兒們擺尾經過,卻仿佛有靈性不上鉤。  遊孟哲眯起眼,坐在欄杆上哼哼,張遠山負手而立,看著池水中的兩人倒影。    遊孟哲眉清目秀,張遠山臉龐瘦削,眉眼間的氣質都有種淡淡的寂寥之意。2222、心月狐 ...     遊孟哲吊兒郎當,在亭子裏釣了一下午魚,張遠山則在桌後坐著喝茶,春風拂麵,遊孟哲一邊釣魚,一邊迴頭與張遠山說話。  張遠山始終看著他,安靜聽著,午後兩人又擺了個棋盤,遊孟哲左手持竿,右手拈黑子,與張遠山下棋。  張遠山棋藝精通,遊孟哲那手臭棋還是跟趙飛鴻學的,連著好幾盤輸得落花流水,張遠山卻很有耐心,遊孟哲落子時,張遠山偶爾還會引著他手指,讓他下在棋盤中。  不知不覺已時至黃昏,張遠山將遊孟哲合穀穴上的銀針起出來,遊孟哲微一運氣,經脈受阻,料想過幾天全身經脈都會被張遠山的獨門功法封住,全身真氣迴歸丹田,再易經洗髓。  日暮時,遊孟哲一提竹竿,釣起一枚金黃色的東西。  “哇!”  就連張遠山也不禁動容,示意遊孟哲不忙,接過魚線看了一眼,無奈莞爾。  那是一隻金龜!張遠山還在池子裏養這東西?  遊孟哲道:“金龜不是成雙成對的麽?”  張遠山喚人,片刻後張伯匆匆來了,也是嚇了一跳,說:“這不是太後養的金龜麽?少爺這迴可真是幫大忙了。”  遊孟哲道:“太後養的?怎麽跑到咱們家來了?”  張伯笑道:“咱家的池子連著太液池,這就給宮裏送迴去。”  張遠山微蹙眉,張伯馬上道:“小的該死,還沒問過少爺意思……”  遊孟哲忙道不妨:“你拿迴去唄,我就釣著玩兒,拿了也沒用。”    張伯鬆了口氣,捧著金龜去送,張遠山帶遊孟哲出來,兩人穿過迴廊,小廝迴報晚飯備好了,天色漸黑,有點寒意,正好遊孟哲也餓了,便迴房去加衣服,預備吃晚飯。  掌燈時分,張宅內到處點起燈火,就連花園裏,張遠山不去的地方也在琉璃罩裏點了燭,四處都是黃光,初春寒夜裏溫馨舒適。遊孟哲忽然想起明天就是上元節了,不知道張遠山平時怎麽過?會出去玩不?  遊孟哲穿上襖子出來,特意去尋張遠山,途經他門口時,忽的心中一動,停下腳步。    張遠山站在房裏牆壁前,手裏拿著一張箋兒,低頭看了片刻,手上略略發抖,又抬頭看牆上的畫像。  那是信嗎?遊孟哲想起母親留給自己的那封信,莫不是讓遊孟哲找的人,就是張遠山?遊孟哲隻看過那幅畫,未見畫裏的另一個封兒。  大信封套著個小封兒,小封兒就是生母的信。  那會遊孟哲被趙飛鴻扣住,信多半也一並搜了出來,包袱前些日子趙飛鴻親口說已托人送上玉衡山去了,沒想到母親的信卻被留了下來。  被張遠山拆了?信上說的是什麽?  “叔。”遊孟哲走進去,張遠山登時如中雷亟,朝側旁一讓,打翻了架上的聽風瓶,嘩啦碎了一地。  遊孟哲:“……”  張遠山的臉色有點不對,嘴唇動了動,而後平靜下來。外頭有人聽到聲響,忙過來收拾,眾人麵麵相覷,張遠山示意無事。  遊孟哲道:“我娘……沒事,你別緊張嘛,叔,拆了就拆了,沒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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