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既然能考進鴻臚寺這等嘴炮部門,何絳的急智還是上佳的,此刻他演技與口才無縫銜接,幾乎看不出任何遲疑地答道:


    “罪民鬼迷心竅,聽信了沐賊的妖言,本想他變法也是為民,可他哪裏是變法,就是流寇加權臣,簡直就是以曹操之位,行王莽之政,家兄不過就事論事,竟因言獲罪,軍情司的門一進,怕是兇多吉少了……”


    終於擠出幾滴眼淚,心裏悄悄為自己的演技歡唿了一下,可麵上還是低頭做出一副抽抽搭搭的樣子。


    末了還補上一句,“草民自知有罪,聽憑大人發落,惟願能給個機會,讓罪民為大清效力,為父母兄弟報仇!”


    看何絳悲悲戚戚,梁佩心有戚戚焉,家產全被抄沒,妻妾失散,孤身背井離鄉至此,同仇敵愾之心一起,對這個當年的小弟弟也生出幾分同情,便出來幫腔道:


    “董大人、楊大人,我看不諧他已迷途知返,也並未擔任偽明要職,不若便給他一個機會吧?”


    “嗯,按說當今聖上對反正義士也曾有過恩旨,要用你也不是不行,但你既然曾經為偽官,自然看看你的誠意。”湖廣總督董學禮主管軍務,自然對情報工作比較重視,這也是他今兒來的主要目的。


    “罪民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罪民不過鴻臚寺一末吏,實在不知曉多少機要。”


    董學禮的臉當即黑了,“當真沒有麽?”


    “這……容罪民想想,”裝作絞盡腦汁的樣子,過了半晌他才猶豫道,“在出逃前,寺裏倒是有一事,或許大人有點興趣。”


    看見勾起了這兩人的興趣,何絳繼續道,“本來這個吃力不討好的活是要落到我頭上的,所以比較清楚。”


    他忽然低聲道,“沐賊計劃招降吳三桂,偽詔都寫好了放在鴻臚寺,我看過,沐賊喪心病狂,甚至允其封建雲貴,還把大清的四川也許給他。”


    良久,兩名官員依舊不置可否,不過何絳絲毫不惶恐,他已偷眼看到兩人臉上那一瞬的細微變化。


    況且這本就是真事,軍情司特地挑出來給他當投名狀用的,原本還有幾條備選,但其他的多少會對明軍造成一定的損害,何絳權衡一下,冒險使用這一條,反正他的末吏身份本身價值就不高,知道得少一點才正常。


    董學禮突然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構陷平西王?來人呐,給我鎖拿下獄,聽候發落!”


    何絳大驚,怎麽迴事,看他眉頭額角,分明是已信了三分啊?


    “大人冤枉,冤枉啊!大人!拾伍兄!拾伍兄救我!”一邊喊著,一邊被擒拿帶走。


    梁佩也有點不是滋味,好不容易有個同鄉,可他也不敢多言,隻能告退。


    可迴到臨時的家中,卻是坐臥不安,此時他唯一的仆人正巧進來給他送飯見他愁眉苦臉,笑眯眯問起怎麽迴事。


    梁佩原來的家仆早就失散了,這還是是造反被清剿後唯一跟著他的一個前打行,也就是明朝的古惑仔,因為姓戴,又愛笑,江湖人稱笑太保,或小太保。


    要是沒他,光憑梁佩一個書生,如何能脫出亂軍,從廣州跑到郴州,又逃到武昌,卻仍然毫發無損。


    故而梁佩也不防著他,把何絳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說了。


    “老爺不過不必擔心,不論真假,兩位大人肯定都得做出此種反應,不然豈不是懷疑同僚,事後隻要經查屬實,這位何公子當可無恙。”


    “不過老爺看是不是要到牢裏打點一二,否則任由那幫胥吏亂來,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有理,”梁佩掏出一錠銀子給他,歎道,“都是粵人,能逃到此都是不易,能照應便照應一二吧,你去大牢,看能不能使點銀錢,就算能少受些苦也是好的。”


    “老爺古道熱腸,小的佩服。”


    這幾日,何絳可沒少吃苦頭,自打被鎖迴來,監獄寬鬆的住宿環境馬上變成了地獄模式,杖、鞭、夾棍等各路奇門兵器輪番上陣,而他的慘叫聲也高亢入雲。


    “嘖,別吵吵,不就是夾個手指麽?老子的耳朵都快聾了。”牢頭掏掏耳朵,一臉嫌棄。


    “啊!饒命啊!我都招,都招!”何絳鬼哭狼嚎,十指連心,他是真疼啊。


    “你招個鬼啊?鬼才要知道你幾歲偷看洞房,幾歲上青樓啊!給我上勁!”


    “啊……我人微言輕,知道的我都說了啊,我也是忠心大清啊,自己人啊!冤枉啊!”


    看他滴淚橫流的模樣,牢頭頓時覺得毫無挑戰性和成就感。


    這是一名獄卒湊過腦袋低聲道,“頭兒,我看這貨這麽慫,這都兩天了,應該也掏不出什麽新玩意了,何況梁先生那邊咱們也收了好處,是不是?”


    “算了算了,下來畫押吧。”牢頭索然無味,索性招唿手下道。


    千恩萬謝,用腫得根蘿卜似的指頭畫了個押,被推進牢房,頹然倒地。


    教訓,貪大求全,不懂取舍,這就是此次的教訓。想起軍情司培訓時教官的教誨:


    “為了任務,性命算不得什麽,自己的是如此,別人的亦是如此。不要心存幻想,幹這一行,每天都要取舍,都要犧牲,這些都不重要,任務最重要。”


    如果還有機會,自己一定不會再這麽天真了。


    萬幸的是,戴太保分析得沒錯,大概是看他沒什麽價值,或者說查證後他的話屬實,巡撫楊茂勳又見了他一次,稍微安慰了幾句,何絳自然是作感激涕零狀,最終總算是涉險過了關。


    最後也成功撈到了鄉試的資格。


    方柯慣例,一早就等在值房門前,其餘有事匯報的官員,都離他遠遠的,沐忠亮苦笑,這情治機構和文官還真是自古以來的天敵啊。


    讓方柯先進來,聽他匯報道,“公爺,喜鵲已放飛。”


    “知道了,”沐忠亮想了想,問道,“對了,他的家人可別虧待了。”


    “一切盡在掌握。”方柯一語雙關。


    沐忠亮點點頭,這事就過去了,恐怕直到有了下一步成果,何絳才會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還有別的事麽?”


    “遣往吳三桂那邊的密使已被關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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