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鑽進被窩,婆娘又嘟囔了一句,“這些番子也不像傳說裏那麽怕人嘛,都是小夥子,看著還挺客氣的。”


    “都是那些貪官汙吏造的謠,我們小老百姓有什麽好怕的。”漢子渾然忘了剛開始的驚慌,一副明白人的樣子。


    對於老百姓而言,不過是一次香夢被擾和增加了談資,而城外,一輛馬車正向北疾馳,車上坐的儼然是正被搜捕的何絳,還有本要搜捕他的人,潘奕。


    “海捕文書明兒就會鋪開,你便進不得城了,要給自己人逮迴來這樂子就大發了。”


    “放心,當年我也在江南和韃子周旋過,尋常的巡捕我還不放在眼裏,你留匹馬給我就是。”


    “這沒問題,既然如此,到前麵我就折迴去了,畢竟現下廣東地界韃子的耳目也不少,要是看見咱倆就完蛋了。到了武昌,梁佩你是認識的,想辦法接近他,最理想的是能跟著他去春闈。”


    講到這潘奕突然露出幾分說不出的笑意,“努把力,現在大明可沒有什麽狀元及第,禦街誇官的好事了。”


    “潘主事,你們搞錯了吧?我連偽清的舉人身份都沒有,就算去了不被抓起來,從生員考起沒個幾年也是成不了的。”


    “哪還有什麽舉人什麽,至少整個廣東的偽清生員材料在去年城破的時候都落到了我們手上,滿清知道哪個是生員哪個不是?所以今年玄燁小兒便下旨允許我軍占領區的讀書人直接到武昌、應天等鄰近省城參加鄉試。”


    “他們倒是會拉攏人,”何絳撇撇嘴,“那些腐儒一定趨之若鶩吧?”


    突然,他恍然大悟,“慢著,你們找上我,莫不是看上本公子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就是盯著這個科舉去的吧?”


    “得了吧,你小子不要太飄,哪有那麽容易,不管是考試還是什麽,第一你得活下來,別讓他們起疑;第二你不能隨便給弄個官職給發配到山旮旯裏,至少得混個庶吉士留館吧?”


    “放心吧,不就是留館麽,有甚難的,隻要韃子敢用我,我就敢留。”


    二十天後,何絳風塵仆仆地出現在武昌城外。


    他形容狼狽,馬兒也已不翼而飛,實則這些天他晝伏夜出,風餐露宿,確實吃足了苦頭。


    “潘奕你大爺的,意思意思不就得了,海捕文書都貼到村裏,害小爺當了這些許天野人,還差點被泥腿子逮住,要不是幹糧足,小爺不得餓死在山裏。”


    整理了一下情緒,他擺出一副傲氣讀書人的姿態,穿著破衣爛衫邁著方步向城門衛兵走去。


    “喂,那個人好像沒有辮子!”清兵甲。


    “功勞來了,上!”清兵乙。


    被兩杆纓槍頂著脖子,何絳依舊從容不迫,大義凜然道:


    “大哥,我是來投誠的!”


    這短日子北逃的士紳並不少,按常規盤問一番登記造冊放進城也就是了,但何絳自己招認了他在廣州當過官兒,又是被明廷通緝的猛人,這看似友軍又不是友軍的身份哪是一個城門官能定奪的。


    過了一會,幾個衙役過來,徑直就把他帶迴巡撫衙門下了獄。


    說是下獄,實際上衙役也拿不準上麵的態度,不過據說巡撫大人楊茂勳當既就派出撫標親兵去查證此事,想來是比較重視的。


    見獄卒的態度不錯,何絳當即就掏出幾顆碎銀子,“老哥,勞煩你幫我弄盤肉,一壺酒,剩下的就賞你了,啃了半月鍋盔,這輩子都不想吃這玩意了。”


    獄卒想了想,覺得問題不大,忙不迭收下了,還一邊恭維,“謝謝公子哈,公子勿憂,過兩日大人接見,指不定就能得賞識,到時就得稱您大人了。”


    “嗨,談不上,談不上。”


    轉過頭,這獄卒似乎想到什麽,不經意問道,“公子,按說你身上有這錢,也不至於日日啃幹糧,又弄得這般狼狽吧?”


    “嗨!別提了,沐賊的鷹犬端的厲害,你上南邊看看,哪沒我的畫影圖形,有銀子我也不敢進城買吃的啊!”掰扯一會,何絳眼一橫,“你去不去,不去就還我。”


    “是是是,小的這就去。”


    不多時,酒足飯飽的何絳隨便撲騰兩下稻草,上去倒頭就睡,這兒可比荒郊野廟舒服多了,得抓緊養精蓄銳。


    如果估計得沒錯,接下來他就要麵臨一個演技的大考驗。


    三日後,獄卒笑眯眯地來打開牢門,“何公子,好消息,不隻巡撫楊大人,連提督董大人都來了,您日後飛黃騰達,可別忘了小人啊!”


    何絳灑然一笑,自信滿滿地跟著提他的衙役步出牢房,步入府衙。


    進了衙門,何絳發現自己繞過了大堂,到了二堂門口,衙役也不進去,隻做了個揖讓的動作。


    何絳也不客氣,徑直進去,也沒看清楚幾個人樣,“撲騰”就在堂中跪下。


    “罪民何絳,拜見提督大人、巡撫大人!”


    何絳眼神略微一掃旁邊有個儒服的中年人,眼神交匯,忙驚惶地躲閃開了,可兩秒後又抬眼細看,一臉的不敢相信,“閣下是……梁兄?”


    梁佩點點頭,像兩位官員躬身道,“兩位大人,看眉眼,此人確是何絳何不諧,十幾年前我們曾經在……見過麵。”


    何絳暗喜,這麽簡單就碰上目標了,可聽了他的話後當即心下鄙夷,你怎麽不敢說在哪見的麵?連自己的老師陳邦彥家裏都不敢提了麽?欺師滅祖之徒!


    但他此刻臉上卻十分感動,“想不到十數年過去,梁兄還記得當年一孩提,如今境遇兩別,絳愧矣!”


    董學禮和楊茂勳對視一眼,暗暗點頭,楊茂勳道,“既是拾伍的舊識,那你起來迴話吧。”


    “謝大人。”


    楊茂勳歎惋道,“何家的遭遇本官以經知道了,隻能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可憐可歎。”


    何絳心中一邊暗罵,一邊調動情緒,做出憤恨的神色,還要飛快地組織語言附和楊茂勳的話,也是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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