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振揚把一個乘客拉到城北一個城鄉結合部的村子口,待客人下車付了錢之後,他打了把方向調了頭準備往城裏去,起步換檔,速度還沒起來,見前麵巷子口跑出來位衣著時髦前衛的女孩,提著一個很大的包站在路邊急衝他招手,他放慢車速停在了她身邊,女孩顯得有點驚慌,急急的拉車門上了車,臨關門還探頭往巷子裏看,秦振揚按下了計價器問“小姐去哪?”

    “東郊,快開車。”女孩喘著氣說,秦振揚啟動了車子,後視鏡裏小姐的目光一直迴頭往巷口看,秦振揚沒有立即提速。

    “等等,停車。快停車!——”隨著喊聲,巷口突然衝出一位三十多歲瘦弱的女人,她拚命的追趕著出租車。

    “她是誰?”秦振揚問,就想把車停下來。

    “管的著嗎?快開!要不我告你拒載。”剛鬆了口氣的小姐衝他喊,秦振揚無奈剛要鬆刹車,後視鏡裏他看到那個女人無望的摔倒了,他把車停下來道“追你的人摔倒了。”

    女孩象是猶豫了一下,一咬牙瞪著眼說“你這人咋真愛管閑事?快開車。”

    秦振揚迴頭冷冷道“你拿了人家的東西?”

    “你才是小偷呢,那是我媽!”女孩氣惱的喊。

    秦振揚幹脆關了發動機道“看著你媽摔倒都不管,那你就更不對了。”說完拉開車門下車衝摔倒的女人走去。女孩氣急敗壞跺了下腳無可奈何也下了車。正是下午三、四點鍾的時間,村修公路上沒有什麽人,秦振揚趕過去還沒來及伸手扶,那女人已站了起來,秦振揚一下就認出來,摔倒的女人正是前不久在醫院樓梯口被疑私吞所陪護病人存折的女人。也許是換季脫去了厚衣服的緣故,她人顯得更瘦弱了,嘴唇也更青,臉色也更黃,隻見她由地上起來,甩開秦振揚伸過來的手,跌跌撞撞衝女孩跑去。

    “小花,你不能走呀,答應媽,再不能去那種地方了!”女人哭喊著抓住了女兒的一隻手。

    “不去也行,但不能讓我跟你去新疆,不答應我還要跑。”女孩也喊。

    母親又抓住了女孩的另一隻手“迴不迴新疆咱再商量,你再離開媽,媽可怎麽活呀,我現在除了你可什麽都沒有了。”母親哭,女孩終於也哭了。秦振揚把女孩的包由車上取了下來。

    “你那天不是說我爸沒死,在西安。咱找我爸爸吧。”女孩樓住了母親的肩。

    “死了,你爸死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女人搖著頭流著淚。

    “你找到了,一定找到了!媽,是不是爸爸不認我們,所以你才催我迴新疆的?是不是?媽!”女孩也搖頭流淚哭喊。

    秦振揚早已警覺,他細細的觀察著這母女倆。母親的褐黃色頭發是天生的,少而稀,沒有光澤,眼圈很暗確是有病,雖布滿愁容,但五官很秀麗。女兒的金黃頭發是染的,多而密,一根根直直的,象馬鬃,眼睛跟母親一樣很大,眼圈很黑是紋的,五官也很秀麗,隻是高出母親半頭。秦振揚提著行李終於開了口道“大嫂,你還認識我嗎?”

    女人的淚眼望望秦振揚點點頭說“大哥,真謝謝你了。孩子不聽話,多虧——又遇到了你。”

    “大嫂,有事迴家說吧。”秦振揚把包遞了過去。

    “迴家,迴家。小花呀,咱迴屋吧,謝謝這位叔叔,上次就是他幫媽要迴了工錢。”女人說,拿手推女兒。

    “謝了。”女兒離開母親過來,搶過自己的行李萬分不情願的說,轉身就走,進了那個小巷。

    “大哥,對不起,從小慣壞了,她恨你攔著她了,到屋喝杯茶吧?”女人歉意說。

    “不了,大嫂。”秦振揚說,女人又歉意笑笑轉身要去追女兒。

    “哎,大嫂。麻煩問一下,你貴姓?”秦振揚忙叫住她問。

    女人停下了,一臉警惕道,“你問這幹什麽?”

    “對不起,請別誤會……再見。”秦振揚隻好走了,女人邊追女兒邊迴頭望,進了一個院子還往巷口看了看,秦振揚忙閃開了身子。迴到車上,他抽了根煙,咬咬牙直接把車開迴了家。妻子玉梅正在家照著鏡子往臉上抹雞蛋清,他逼她洗了臉,拉起她就走,待車開出小區,他才說出了事情的來由。最後他肯定的說“我的直覺沒錯,這女人一定是天翔等了二十年的陸巧姑和她女兒。”

    玉梅不高興的說“真是陸巧姑女兒也這麽大了,她同誰結婚生孩子天翔都管不了,咱們倆去算什麽事嗎?”

    “那肯定是天翔的孩子。”秦振揚說,再也不知聲隻顧開車。

    “咱們這樣冒昧去人家家裏不太好吧,你停車,我下去買點禮物。”玉梅說。秦振揚想想有道理停了車,妻子玉梅在路邊小商店提了一大塑料袋禮品又上了車,秦振揚重新啟動車子,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秦振揚的眉頭甚至皺了起來,玉梅也是一臉的嚴肅,他們都在想下一步該怎麽辦?這件事該如何處理,不由的秦振揚又想起了天翔告訴他的醜事“真是作孽。”他不由的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麽?”妻子沒聽清問。

    “沒說什麽,到了,就是這條巷子。他們進的是靠裏第三個大門。”秦振揚說完下了車,夫妻二人提著禮物進了小巷。

    這裏是都市裏的村莊,屬西安郊區農民又都沒有了土地,地都被城市發展征用了,離開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卻家家都蓋有令城裏人羨慕的兩層以上小樓,還有的幾家合夥蓋到四層以上,主家隻住一兩間,其餘全部對外出租,租金是這些農民的主要收入。他們夫妻進了第三個大門。

    院子很小,一個老太太正就著水龍頭在洗碗,看他們提著東西來問他們找誰。玉梅說“大媽,我找母女倆,外地來的,她媽有四十歲,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她們是住這嗎?”

    “三樓把邊最後一間。”老太太用手指了指說。

    夫婦二人道了謝,上了樓梯。樓梯很寬,盡可能少的占著地方,上到三樓,他們按老太太指的方向走向最後一間,一拐彎看到那婦人正背著他們在開蜂窩爐門準備做飯,門開著,門上吊著一個布簾子,不知為什麽,那女人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大嫂,做飯呀。”待她咳嗽停了,玉梅上前一步說,那女人迴轉身,看到秦振揚夫婦一愣,繼而一臉的疑惑問“你們是找我?……”

    “對不起,大嫂,請你別誤會,這是我媳婦,我們是來……”秦振揚一下子不知下麵該說什麽好。但那女人卻仿佛明白了道“你們是找我伺候病人的吧?快請屋裏坐,屋裏坐。”

    秦振揚夫婦苦笑了一下隨那女人進了屋,屋子裏根本沒東西可坐,躺在床上假睡的女孩見進來的是剛才的出租車司機,氣的一翻身,把臉扭到了裏邊。

    屋子裏根本沒什麽家具,除了一張舊桌子,就是一個帶拉鏈的簡易衣櫃,再就是女孩身下的床和用磚頭支著的案子,案子上放著洗好的碗筷,案子下放著鐵鍋和沒擇的青菜,玉梅在床邊上坐下,秦振揚隻好站著,婦人從案子下取出兩個碗倒了兩碗熱水遞過來說“真對不起二位,我們娘倆這幾天就要走,想迴家,怕是不能給二位幫忙了。”

    玉梅接過水碗說“大嫂,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是來,是來——大嫂,幹脆說吧,你娘家是不是姓陸?”

    “是啊。”婦人下意識的點點頭。

    “你可是陸巧姑?”夫婦倆幾乎同時問。

    “我是陸巧姑,你們怎麽知道的?”陸巧姑奇怪的問,突然她欲感到什麽,心跳立即加快了,臉色由黃變白,緊張的問“你們是……?”

    “嫂子,真的是你?!老天有眼。天翔找你等你了二十年呀。嫂子,我們是天翔最好最好的朋友。”秦振揚由於激動哽咽著說。

    “天翔?天翔?他沒娶?”婦人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奇奇怪怪。

    “天翔是誰?”睡在床上的女孩一翻身起來,瞪著兩個好看的大眼睛問。

    “天翔是你的爸爸,他托我們接你們娘倆來了。”玉梅臉上帶著笑,眼裏含著淚抓住女孩的手說。

    “我爸爸沒死?真是我爸爸找我們來了?——媽,媽!你怎麽了?”

    再看陸巧姑由於心力交瘁,正喃喃自語著突然就暈倒過去,振揚急上前一步扶住,三人把她扶上了床,片刻陸巧姑睜開了眼,望望眾人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流淚。秦振揚對妻子道“不行。得把嫂子送醫院。”妻子和女孩小花連忙點頭,秦振揚背起陸巧姑,兩個女人扶著下了樓,出了巷口,上了車,很快就來到了醫院。診斷結果很快出來了,營養不良,勞累過度,嚴重貧血,需住院治療。小花在病床邊拉著剛掛上吊瓶的媽媽的手哭著說“媽,我給你的錢你都幹什麽用了,你咋會營養不良嚴重貧血呢?還沒見著爸爸你就成了這樣,媽,你可千萬別丟下我一個人呀!”

    藥勁上來陸巧姑漸漸睡著了,玉梅安慰著小花,秦振揚心情沉重的來到了病房走廊上。現在怎麽辦?陸巧姑找到了,下一步該怎麽辦?玉梅也出了病房在拿眼睛問他怎麽辦,秦振揚點了一枝煙蹲下了。陸小花此時也乖巧的關了病房門出來,來到玉梅眼前低下頭問“阿姨,我媽病成這樣,我爸又從沒見過我,他會認我和媽媽嗎?”

    “會的,一定會的。你爸爸大仁大義,是現如今少有的好人,不管你們怎麽樣他都會認你們的,為了你們,你爸爸至今沒有結婚。”

    “我爸爸是幹什麽的?”陸小花好奇的問,眼裏充滿了向往。玉梅剛要張嘴,看到秦振揚拿眼睛瞪她忙改口道“見了麵你自然就知道了。孩子,這麽多年,你們娘倆是怎麽過來的?”

    “我們一直在新疆的農場裏摘棉花種地,我受不了那的苦吵著要出來打工,逼的媽沒辦法才在去年年底領我來了西安。”

    “新疆有啥親戚嗎?”

    “我大姨媽在農場裏,她們是農場的工人,我和我媽不是,我媽的戶口還在老家河南,我連戶口都沒有,用的身份證還是我大姨媽家小孩的。”

    “你今年多大了?”玉梅聽著鼻子直發酸但還忍不住問。

    “十九歲,在過一個月就二十了。”

    妻子要再問下去,秦振揚站起身說“你先留這照顧他們娘倆,我去找天翔。”

    “叔叔,我能陪你一齊去找爸爸嗎?”陸小花轉向秦振揚怯怯的問。

    “你先和阿姨陪著你媽,你爸爸出差還不知迴沒迴來,我先去看看,要是迴來了我們倆很快就趕迴來,如果沒迴來,我也很快迴來。”秦振揚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

    “叔叔,我爸爸不會不要我們吧?”陸小花再一次求證似的問。

    “他敢?!放心,有秦叔叔在,他不敢不認你們。我最了解你爸爸,他從心裏時時的掛念你們,確確實實很想念你們,隻是,——這二十年他找不到你們而已。”秦振揚語無倫次說完快速下樓走了。秦振揚不敢想象陸天翔因此要付出的代價,等待他的除了了結相思之苦外,還有萬劫不複的深淵。天翔呀天翔,一失足成千古恨,西安的小姐這麽多,為什麽你偏偏就和自己的親生女兒同浴一室?為什麽你又要去那種地方?難道這真是上天在故意捉弄你?造孽呀,真是造孽!

    坐在車裏,秦振揚半天才打著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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