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會上。

    粉黛斜坐在門外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等著睨兒進香出來。

    其實粉黛也是進去見過菩薩的,她也對菩薩吐露了一個埋藏在心裏的願望。睨兒後來苦苦哀求能知道粉黛這樣淡漠的女人,會有什麽樣的願望要菩薩解決。睨兒提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提問。

    “粉黛姐,你對菩薩許了什麽願呀?”她好奇的問。

    因為在他人眼裏粉黛是神秘聖潔的,不管她怎麽穿戴,怎麽對男人巧笑迎合,雖然身在青樓,但在大家內心深處都不願承認她是個妓女。

    走出花街柳巷後,大家更覺得她是個仙女。

    那麽同為神仙,她跪在菩薩麵前,雙手合並,嘴裏喃喃自語些什麽,也就使人揣摩猜測不止。

    對睨兒的問題,她卻隻笑不答。

    然後粉黛早早的就退出了寺廟,找了個沒人注意的地方,安然的等待著睨兒。自以為不會被人發現。

    已是初夏,紅日當頭時,粉黛雖已是微汗淋漓,卻氣定神閑的觀賞著綠肥紅瘦的大好光景。

    睨兒那丫頭人小心大,似乎對菩薩有沒完沒了的請求,粉黛在門外足足等了她兩個時辰,她在心裏暗想那小姑娘對菩薩還真是敬仰與信賴。

    不自覺的嘴角就揚起一抹愛憐的笑。

    粉黛坐在角落上,眉眼溫婉柔和,陽光輕柔的撫摸著她接近透明的麵部肌膚,宛若天仙下凡。

    惹得路人經過時總會頻頻迴首。

    但在她嫣然一笑間,美得那麽不盡真實,倘若誰敢獨自享有,那一定是天大的罪過。於是,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她是一個娼妓,才能一親芳澤;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她是一個棄婦,才能找到些心裏平衡。

    粉黛坐在樹蔭下,手中的團扇舒緩的輕搖著,蘇己想像著,他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他能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香。

    蘇己呆站在那好久了,從粉黛坐在廟門外開始,從他無意間看見粉黛的第一眼起,他就再也移不開眼,挪不開步子。

    廟會人山人海的集市不曾存在過,人頭纂動的喧嚷不曾響起過,枝柳上的知了不曾吵鬧過,甚至藍天上的伸卷著的白雲也不曾遊弋過……天地間沒有一絲聲響,天地間隻有他和那位坐在樹下寧靜的姑娘。

    短短兩小時,從一見鍾情到天長地久,從蘇己的心裏過渡了。他覺得他必須和她相識並相愛,否則他就枉為男人,而在前麵沒有她的二十六年的歲月都白過了。

    但是該怎麽去進行這個開場白。他在心裏打鼓盤算著。

    不是因為他缺乏勇氣,而是她太美了,美得不敢攀附。

    粉黛站起來了,睨兒出來了,她們準備離開……而蘇己心裏的掙紮還沒個完結。

    眼看她就要消失在人群中了,蘇己突然衝上前去,大聲喊:

    “二位姑娘請留步!”

    睨兒比較活潑,她嬉笑的率先轉過頭,把蘇己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長得一表斯文,蜷曲的睫毛,清透無辜的雙眼,身著青衫翠玉,手持折扇,儼然一為富家公子摸樣。睨兒便狡黠的笑:“這位公子,是不是有什麽貴幹呢?”

    可憐蘇己一個白淨書生,竟在睨兒直率的眸子下漲紅了臉。

    見他發窘的摸樣,睨兒捂著嘴,脆生生的笑了起來。

    “睨兒,別取笑人家了。”粉黛柔軟的嗬責她,隨後用一雙明眸無欲無望的看著蘇己,等待他的下文。

    “在下……在下是欲詢問兩位姑娘家住何處,在下改日一定登門拜訪伯父……唐突了佳人,還請勿怪才是。”說著,深深一鞠,家教良好,禮數到位,隻是十足的書生氣息。

    “到底拜訪伯父還是拜訪我們呀?”睨兒笑嘻嘻的嘲弄他。

    很短的時間裏,粉黛低下眉,神色裏閃過一屢淡淡的無奈與哀愁。很快她便恢複了自然,笑著說道:“公子錯愛了,我和這位妹妹都是玉香樓裏的姑娘。”

    “玉香樓?那是……”蘇己狐疑的問。

    “是整個蘇州最有名的青樓。”睨兒說得毫不在意。

    一見鍾情的佳人是位妓女,那瞬間,蘇己有點迴不過神來。那麽純淨,飄靈的女孩,竟是名妓女,蘇己眼裏藏不住那深深惋惜。再看了粉黛一眼,她已經撇過臉去。

    他木然了,呆立在原地。

    好半天,蘇己才迴過神,重新燃起了欣喜——如果不是有這點遺憾,那麽美好的女孩,又何以下嫁自己一介凡人呢?

    思索時粉黛已經帶著睨兒走遠了。

    蘇己急著大聲喊到:“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睨兒她叫粉黛!”睨兒嚷道,迴眸一笑,百媚叢生。

    蘇己卻無暇顧及睨兒的笑是百媚還是千嬌,他隻是癡癡凝望著粉黛淡黃色的身影,思索著剛才從她殷紅的小嘴裏吐出的軟言細語,站在原地,久久不願離去。

    “粉黛姐姐,我看那個書呆子好像對咱們有意思呐!你猜是你還是我?”過了許久,睨兒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嗬嗬,不清楚。”粉黛毫無興趣的說。

    “我覺得他看上去就是個很癡情的男人。而且絕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噢!”睨兒眉飛色舞的訴說。

    “這你都知道?”“從他衣服的料子,還有腰間那塊玉佩就能看出嘛!窮人家的孩子可買不起。”睨兒撇撇嘴,老道的說。

    “有錢無錢,癡情無情,都與我們無關……煙花女子,男人都是找樂子,還奢望得到誰的一世真情呢?”粉黛像是提醒,又像是自語。

    睨兒還處在崇尚花草爛漫的少女時代,她深不以為然。但同為妓女,看慣了今夜消魂天亮陌生,睨兒卻也找不到事例來反駁。

    “對了粉黛姐姐,你剛才跟菩薩許的什麽願嘛,告訴我啦!”睨兒突然又開始了胡攪蠻纏。

    粉黛拗不過她,隻好說了出來:“我希望,我愛的人,他過得好。”

    “你愛的人?姐姐,愛的誰呀?你不是說你家人都已經不在了嗎?”

    “嗯。”粉黛含糊的應著。

    “那你愛的人是誰呀?”小丫頭刨根問底著,“難道是男人?”

    粉黛抬頭望著天空,眉眼裏裹藏著一絲牽掛和哀怨。她良久不語,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見狀,睨兒在一旁咋唿著:“天呀,真的是男人!我們的花魁果然也有心上人!”

    聽到這麽一派天真的口吻,粉黛終於忍俊不禁,抿著嘴笑了。她用團扇輕輕拍打睨兒的背,又揉揉她的頭發,親昵的罵她傻丫頭。

    在粉黛這麽一番寵愛下,睨兒天真無邪的小孩心性更是顯露無疑,她開始興高采烈的猜測粉黛,在來到青樓前有過怎樣驚天動地的經曆,又遭遇了怎樣感人肺腑的愛情。看來愛情在小小的睨兒心裏的確是神聖而高貴的,而且絕對存在的。

    粉黛聽了從睨兒嘴裏吐出的美好愛情,跟自己的從前對照了一下,結果不言而喻,就無奈的彎了彎嘴角。

    說完粉黛,睨兒又開始把話題轉移到廟會上那個拘謹的白麵書生身上。

    “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喜歡我……粉黛姐,你看出了嗎?他老是看我,但是他膽兒那麽小,跟沒見過世麵似的,哼,還想認識咱們……哼哼!”睨兒貌似十分不平,小鼻子一個勁的哼哼著。

    粉黛看著她少女懷春的傻摸樣,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曾幾何時,自己也有暗戀的誰,卻是誰也不敢說,說了便是恬不知恥。於是便有了那些偷偷羞赧,於是便隻剩下無盡等待。

    那些是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烈酒,至今粉黛都隻敢在深夜無人時,獨自醞釀。

    “粉黛姐,你就瞧好吧!我敢打賭!他一定會來的!哼,到時候我告訴秦媽媽,讓他吃閉門羹!我才不見那書呆子呢!”

    她望著睨兒因假裝不屑而皺著的眉頭,她好生羨慕她的勇敢率真。

    睨兒的話果然驗證了,第二天蘇己就找到了玉香樓。

    不過她隻猜到開始,猜不到結局。

    “在下……想找粉黛姑娘。她在嗎?”蘇己不安的閃躲著蝶舞成群的姑娘們的注視,忐忑的問秦媽媽。

    秦媽媽快速把他打量了一番,也在心裏笑他的生嫩。嘴上卻絲毫不會空閑,“這位公子是新人吧,咱們玉香樓沒有在不在的姑娘,隻有有沒有空的姑娘……”說完,言外有意的看著他。

    “那……那粉黛姑娘有空嗎?”蘇己急切的問,突然想到粉黛可能在別的男人的懷裏,他心猛的下沉。

    “官人是真不懂還是裝糊塗啊?”蘇媽媽見世間居然有那麽不開竅的男人,無奈的翻白眼。

    “什麽意思,在下實在不明白。”有人開始往這邊觀望了,蘇己的臉又跟煮螃蟹似的漲紅了。

    “嗯?”秦媽媽索性攤開兩手,明擺著要銀子了。

    “哦!哦!”蘇己再遲鈍,這迴也該明白了。他忙摸出錢袋,遞到秦媽媽手裏,小心翼翼的訊問,“我隻帶了這些,夠了嗎?”

    秦媽媽掂量著手裏的銀子,眼珠都快掉下來了,才知道小看了這位書生,立馬換了張臉,點頭哈腰走在前麵帶路,“夠了夠了!粉黛姑娘在房間裏呢,公子爺慢點,請這邊上樓……”

    “女兒,來客了!給我使出混身本事,好好伺候這位貴公子呀!他第一次來,還有點害臊呢!”秦媽媽一進門就嚷嚷。

    蘇己被這麽露骨的話說得混身不自在。呆立在房門口,不知該不該進。

    “知道了媽媽,您先去忙吧。”是粉黛的聲音,她飄然而至來到門前,欲帶這為客人進房。

    蜷曲的睫毛,清透無辜的雙眼。粉黛一眼就認出是昨天那位書生,她愣了半晌,喃喃的問:“公子找錯人了吧?我不是睨兒……”

    終於再見到令他魂牽夢繞的仙子,他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他以為自己是位莽撞闖進了小姐閨房的粗漢。他站在門口尷尬而熱血沸騰。

    他眼望著別處,手足無措,額頭冒出微汗。

    “我去幫你叫睨兒。”粉黛看了他一眼,就欲出去。

    “不!我找的是你!”蘇己終於抬起頭,凝視著她,深邃的眼眸裏,盡是深情,“我找的,就是粉黛姑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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