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紋珍簟思悠悠,千裏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出自唐代詩人李益”

    ***

    太尉大人的女兒下嫁蘇州富豪的蘇二公子,迎親隊伍置辦得隆重而盛大。

    鑼鼓喧天,紅旗招展,高頭大馬,著青一色服裝的隊伍從街頭拖到巷尾。百姓和商販被擠壓在道路兩邊,伸縮著脖子看著熱鬧,婦女兒童躲在窗戶下眯著眼睛論長道短。

    新郎坐在一匹純白色的彪悍大馬上,時而隨著馬兒行走的顛簸而得意洋洋的搖晃,時而拱手向路上的行人迴禮。臉上帶著不可一世的自負,與新婚喜慶的飄然。

    蘇州最大最有名的青樓玉香樓的閣樓上,一群香豔凝白的佳人們揮舞著五顏六色的手絹或團扇,在樓上指指點點,嬉笑觀望著。

    “姐姐們,聽說這個蘇二公子的新娘可大有來頭!她是太尉大人的獨苗千金!從今往後這蘇家幾位少爺,還不是仕途一片光明?”睨兒依在樓欄上,帶著複雜的神色訴說著,粉妝玉琢的小臉被胭脂渲染得快滴出水來。別看她才17歲,小小年紀,卻已能和玉香樓的頭牌花魁粉黛姑娘媲美了。說起粉黛,那是秦媽媽一手扶持起來的傾城佳麗,是玉香樓的金字招牌,是秦媽媽最為得意的瑰寶。

    “是啊!太尉的女兒,蘇家又是蘇州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以後那還不是要錢有錢要權有權……還不一手遮天了?”思思若有所思的望著樓下一身喜紅的蘇二公子,出神的喃喃自語。

    “嗬嗬,嗯!對呀,有錢有權你撲上去投懷送抱吧!叫那蘇公子收了你做小妾,你後半生就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啦!”

    “對呀對呀!”姐妹們輪番取笑著她。

    “瞎說!我……我說說罷了,我哪是想要嫁呀!”思思潮紅著臉辯解。

    “哎喲,還說不想!我看你都快撲下樓了,眼珠都快貼人家身上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就叫蘇公子要了你吧,雙喜臨門呐!”說著,不知是哪位淘氣的姑娘,不輕不重的推了她一把,差點讓思思半個身子都斜到欄杆上,差點失重摔了出去。

    “啊——”思思驚叫了一聲。

    出於好奇,馬背上正意氣風發的蘇二公子居然向閣樓這邊漫不經心的抬頭一望。

    “呀呀,蘇二公子!您可真是耳朵靈通呀,我們思思妹妹說愛上您啦,您就一並收了她吧!”一位姐妹揮動著手絹,朝蘇公子喊。玩笑越鬧越大,畢竟是女兒家,思思一羞,嗔怪的“哎呀”一聲,推開人群,用手絹捂著臉跑開了,引來大家的轟笑。

    樓上佳麗的戲言惹得蘇二公子忍俊不禁,情不自禁的向花枝朝展的姑娘們多看了幾眼。

    “呀!快看,蘇公子一直盯著咱們的睨兒妹妹瞧呢!”

    “哈哈,蘇公子,我們睨兒妹妹可是玉香樓的活寶呀,您可不能隨意用目光指染喲!”

    蘇二公子豪邁的揚頭哈哈兩聲,不可一世又不願計較的搖搖頭。兩旁的行人也都指著這方大笑起來。

    突然他的目光鎖定在睨兒旁邊的粉黛身上。

    ……

    她在笑,她一直那麽漫不經心的笑著。

    她素淨著一張臉,可以說完全沒怎麽化妝,她穿著淡黃色的衣裙,半依在樓欄邊上,露出小半截手臂,腕白肌紅,細圓無骨。溫婉柔和的發,閑閑的挽著鳳髻,兩鬢的兩屢青絲鬆散下來,隨意的戴著一朵細小淡黃色的花。眼波才動被人猜,嘴角半揚盡嫣然。

    不知是因為她妓女的身份,還是腳下踩著的青樓的渲染,她渾身散發著一股撩人心魄的嬌豔與嫵媚。眼波流轉間,足以使天下任何男人為之動容。看大家打鬧,看人群澎湃。氣定神閑,清新淡雅。陽光散落在她頭上,身上,為她度上一圈金色的絨光。

    粉黛望了馬背上的新郎一眼,毫不吝嗇的對他深深一笑。

    他與她目光相觸,她既不迴避,也無挑逗,就那麽大方從容看著他,帶著不沾煙火的笑,而那一抹使他傾倒的淺笑,令蘇二公子終生難以忘懷。

    隻瞬間後,粉黛便眨眸轉頭,又把仙女般無償的笑容贈給另個方向。

    驚鴻一瞥下,蘇二公子忘記了唿吸——世間竟有這等絕色尤物,一顧傾人城,且輕描淡寫得不留痕跡。

    他恨不得立馬脫下喜服,奔上閣樓將這女子獨攬胸膛。

    理智告訴他嶽父太尉大人的人正在看著他,可他早已失魂落魄,不能自已。

    “瞧啊!睨兒妹妹把那蘇公子的魂兒都勾走啦!”姑娘們嬌嫩脆生的笑語,如鶯燕嬉戲,使得過路的男人想入菲菲。

    隊伍走遠了,蘇二公子仍頻頻迴頭,欲再次捕捉和粉黛那撩人酥軟的四目相視。可惜天不隨人願,粉黛再沒看過他一眼。

    “唉,這麽好的郎君,為什麽不多生幾個,一人一個才好呢!”思思不知什麽時候又轉了迴來,哀怨的歎息。

    “喲,小妮子,剛才還不承認呢,現在人走了就出來啦?聽說蘇家還有一位蘇三公子尚未娶妻,滿腹經綸一心聖賢,隻博功名!”

    “那種書呆子,哪有蘇二公子那麽風流瀟灑,善解人意呢!”

    “哎哎,有人春心湧動,芳心暗許咯!”一位姑娘狡黠的眨著眼,調侃道。“討厭,看我打你!”思思立即尖叫著和她追逐起來。

    ……

    “粉黛姐姐。”睨兒突然轉聲叫道,臉上潮紅未退,還掛著副生動的笑。

    “嗯?”粉黛愛憐溫和的看著這個小自己4歲的女孩,她對她有股莫名的溺愛,她喜歡睨兒的天真浪漫,迴想起來,跟自己當年有些許相似,又不盡相同。

    “粉黛姐,明天我要去趕廟會,進香還願,你跟我一起去吧,我跟秦媽媽都說好了。”她睜著那雙波光流離的大眼睛,乞求的望著粉黛。因為粉黛是很少出門的。

    “你去還願?還什麽願啊?希望有個有錢的少爺贖了你去當少奶奶?哈哈……”姑娘們又是一陣歡笑,把話題又轉移到了睨兒身上,逗弄取笑她。

    “她呀,八成是想去趁趕廟會的當兒,勾引公子哥吧!”

    “趕廟會都是些善男信女哪有什麽公子哥!”睨兒急著為自己辯解,一細想這樣解釋越描越黑,就更急,“哎呀!我不和你們說!你們最壞!”睨兒翹著小嘴,一垛腳,轉頭正色問粉黛,“粉黛姐姐你去嗎?去嘛去嘛……我想你陪我一起……聽說那家廟會裏的菩薩好靈的!有什麽心事對菩薩說,很快就能如願的!”

    粉黛想告訴她,菩薩從來不管人間是非的。菩薩一動不動,隻是一種信仰,一種心靈上的依賴。

    但是麵對睨兒那雙清澈的眸子,她隻是笑笑,曾幾何時,自己不也像她一樣,相信神靈,相信菩薩,相信命運,相信西方有佛?

    現在她隻能相信自己。

    “我不管,我要你去我要你去……”睨兒開始扯著粉黛的衣袖撒起嬌來,粉黛拗不過她,隻得頷首答應。

    “我的女兒們,熱鬧看完了,話還說得沒完了?天大的事明天再接著說啊,先下樓準備接客啦!”秦媽媽叉著雙手跑上樓,把大家夥趕了下去,姑娘們就像群小黃鶯一般嘰嘰喳喳的下了樓。

    “粉黛你先迴房去。好好打扮打扮。”秦媽媽向往常一樣,先把粉黛當寶貝似的藏起來,一般客人來尋歡,絕不輕易讓粉黛出來見客。

    故而粉黛這朵花魁,在蘇州一帶遠近聞名,神秘美好,且令男人向往。

    夜幕降臨,花街柳巷的燈籠開始盡情的渲染著曖昧,將蘇州籠罩在一派纏綿不息的胭脂香味中。

    “哎喲!劉大官人,您今天可有空來了!您幾天不來,玉香樓裏的姑娘都想你得緊了……粉黛?粉黛姑娘不在……”

    “喲——這位公子爺,新麵孔呀,第一迴來我們玉香樓我可得優待著您!我得給您物色個好姑娘伺候爺呀……粉黛姑娘?嗬嗬,大爺可真給我們家粉黛麵子,唉真不湊巧,粉黛受了點風寒,這些日子都不接客,等她好些了我親自叫她對你賠個不是!”

    “唱曲呀?粉黛姑娘嗓子啞了好幾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喲,瞧您說的!什麽叫”每迴您來都說嗓子啞了‘,確實是啞了嘛……我再給您物色個,我們這裏的姑娘哪個不是貌若天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粉黛姑娘在陪一位重要客人呢……哎呀,叫出來?您瞧您這話,這不是為難我們嘛,要不您下迴請早吧,我再給您介紹個鮮靈的?”

    ……

    秦媽媽做了二十多年老鴇,早就混身裹油滿嘴是蜜,濃厚的胭脂俗粉經擋不住年齡的摧殘,那張微胖的臉上二十年來掛著賠笑的表情。粉黛在房間裏坐著,感受著她閉著眼都能想象出的煙花世界,喧鬧中,秦媽媽圓潤的嗓音,時不時的叫出粉黛的名字,格外高昂。

    粉黛對銅鏡中的自己,安然的笑。

    快夜深了,秦媽媽領了位約莫三十有五的男人進了粉黛的房門。

    “哎,您瞧,粉黛這不好好的在等著伺候大爺您嗎!”秦媽媽說著,在這男人肥胖的大腿上曖昧的捏了一把。

    男人惡狼似的雙目自從進門後,就沒離開過粉黛的身子,他嘿嘿的笑著,嘴邊上兩撇小胡子就止不住的顫抖著。賊眼滴溜的在粉黛身上轉動,迫不及待又不厭其煩的衝秦媽媽點點頭。

    秦媽媽走到粉黛身邊,俯下身去,小聲對她說:“好女兒,這可是個狠角色,當朝大臣,可別怠慢了。他出的銀子可以買你一個月了!”

    粉黛乖巧的點頭,然後起身,像個正牌的大家閨秀,有摸有樣的做了個萬福,隨後大方的衝這男人嫣然一笑。

    男人恨不得立馬把礙事的秦媽丟出去,秦媽媽當然了解男人的心裏,知趣的退了出去,關好門。留下一男一女:一隻摩拳擦掌的惡狼,一名妖嬈多姿的絕色佳黛。男人盯著粉黛,唿吸開始雜亂無序起來。屋內立即騰升出一股絢旎香豔的氣氛。

    “大爺,小女子為您唱個小曲兒吧?”粉黛淺笑著,故意憨厚婉約的刺探。一步步走近男人。

    “嗯……好!哦,不好……”他色咪咪著望著粉黛,語無倫次,此刻他已無暇聽曲,他的心思全在粉黛那曼妙芬芳的身子上。

    “嗬嗬,”粉黛捂嘴吃吃一笑,嬌赧帶嗔的望了他一眼,盡是風情萬種,“什麽叫好,又不好呀?那爺想喝幾杯嗎?小女子為您滿上吧。”說著,像隻小小的黃蝴蝶般忙碌穿梭起來。

    男人望著她嬌嫩的小手,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握住,粗聲粗氣的說:“大爺我什麽都不要,大爺今天就要你這小妖精了!”然後毫無憐香惜玉的抱起粉黛,丟在床上。

    隨後二人,滾落在床第深處,床下遺落的,除了一地粉黛的衣衫,還有曾經她還是懵懂少女時代的羞澀。

    一陣風卷殘雲後,男人扭頭忽忽大睡起來。

    男人都是一個德性!

    粉黛收斂起笑容,麵無表情的起身,優雅緩慢的穿衣,像在行進一件性質高雅的藝術。

    要是沒有房間裏一身橫肉的男人,和那震耳欲聾的打鼾聲,誰也想不到粉黛是一名妓女,且剛接了客。

    月光照在粉黛姣好的臉龐上,依舊皎潔純淨。

    她從不和任何嫖客過夜,做了那事就偷偷出門。

    走出房門時她再沒看他一眼。

    從良家婦女到青樓妓女,她沒做絲毫抵禦掙紮。

    當她還是位笑不露齒的大家閨秀時,她拖持著良好的教養和堅貞的愛情,被時間侵蝕,殺死。

    當她成為一個妓女,並學習用一個妓女的眼光去審視這個世界時,發現一切突然變得簡單而井然有序了。

    你有錢我願意,你就是我男人。相反倘若我不願意,你再有錢也別想靠近。突然覺得妓女的生活實在比以前好,起碼她有了選擇的權利,至少她找到了一種相對的平等。

    當然對妓女,更多的男人是玩弄後,依舊不齒。但是她清楚的記得,當她是一位忠貞善良的婦人時,也沒得到更多的尊重。

    紅塵中幾度沉浮,她麻木了,她對妓女的身份麻木,更或者,她已經對社會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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