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安生和恩澤騎馬來到了曾經的天葬場。這塊神聖的地方,靈魂的解脫和最終歸縮。  恩澤,你聽說過天葬場嗎? 在額草原上,千百年來,牧民過世,有的人家會把死者的內外衣全部脫去,再用氈子把屍體卷起來,捆緊。還有的人家不會再動死者的著裝,然後將死者停放到牛車上,再在牛車車轅上橫綁上一根長木。到了淩晨時,再由本家族的兩個男性長輩各持橫木的一端,然後騎上馬,將車駕到天葬場,再加鞭讓馬快跑,什麽時候死者被顛下牛車,那裏便是死者的魂歸騰格裏之地。象征著一位馬背上的民族成員坎坷顛簸人生的終止。如果死者是由氈子裹屍的,兩位長輩就會下馬,解開氈子,將死者赤身仰麵朝天放在草地上,像他(她)剛來到世上那樣單純坦然。此時死者已屬於狼,屬於神。至於死者的靈魂能不能升到騰格裏,就要看他生前的善惡了。

    這就是索古老人說的靈魂的超脫嗎?恩澤感到驚訝。

    安生抬頭眺望這片荒涼的土地,點了點頭。

    你親眼看見過死亡嗎?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一點一點地死去?安生突然問恩澤。

    他搖搖頭。那會一件很恐怖的事。他說。

    也許不會。顏然對我說,她就是眼睜睜地看著她的母親一點一點地死去。那時她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選擇了死亡。顏然對我說。

    那天,她把我鎖在房裏,一個人出去了。從早上一直到晚上。屋裏沒有留下任何可以吃的東西,一整天裏,我沒吃下一點東西,餓得發暈。晚上11點,她迴來了。整個人卻像是落了魂似的,眼神迷離,進門後便徑直走迴房間。而後,便聽到刺耳的摔破聲。她又開始在發瘋了。那一刻,我知道,我連最後一餐也沒指望了。於是隻好蜷縮著躺在沙發上,忍受著饑餓,掙紮著。不知過了什麽時候,朦朧間好像看見她從房裏出來,進了浴室。而後,便聽見微微的抽泣聲。我踮手踮腳地走到浴室前,看見她躺在浴缸裏。

    我輸了,連最後的資本也輸了......

    冷笑。

    刀鋒在手腕上輕輕劃過,鮮血順著手指流淌而下。她閉上眼睛,一片安祥。

    她的母親自殺了?

    顏然說,她需要別人的拯救來停止這場無休止的精神漂泊。而死亡,是唯一的解脫。

    用死亡?真的可以解脫?抑或隻能算是一種結束,並且隻是一種對生命的妥協。

    也許。

    她不應該就這樣撇下所有的東西就離開了世間。起碼,為人母親的她是不應該撇下自己的孩子而離開的。這樣對於孩子來說是一種殘酷。

    或者,她真正輸掉的正是她先放棄了自己。恩澤又補充了一句。

    她母親死後她便被送到了孤兒院。她向我描繪那個被她稱為“監獄”的地方。沒有感情,沒有自己。

    夜深人靜時,躺在床上仰望黑乎乎的天花板,有時走廊外會傳來疲憊的腳步聲,一束迷亂的手電光一閃而過;有時會聽到房裏其它哪個孩子的夢囈,輕微的哭聲,接著便是一片沉寂。有時確實無法入睡了便一個人偷偷跑到外麵,沿著場地一圈一圈地跑,累了,便躺倒在冰涼地麵上,仰望著天空,幻想著有一天能夠離開這個地方。

    一天,我們這個房裏加進了一位新成員,一個瘦小的女孩,看起來弱不禁風。

    她叫茵子。以後你們大家就要好好地相處了。阿姨把小女孩引上前,介紹著說。房裏的其他孩子像是見到了新奇一樣上下打量著她,幾個好事的孩子還跑上前去。小女孩一直低著頭不語,微微縮在阿姨的身後。阿姨把她小女孩的東西放置好後便離開了,剩下小女孩一個。

    茵子,你怎麽會被送進這裏的?

    不用問了,一定是被她的家裏人拋棄。

    你幹嘛這樣子說人家,你不也是一樣嗎?

    你說什麽!!

    爭吵又開始掀開。茵子縮在床角上,驚恐地看著她們。

    你說,你說我有沒有中傷你。那女孩重重地推了茵子一下,頭部撞到牆上。

    你們要幹什麽!讓開!我把她們倆個推開,拉起茵子就往外走。

    你為什麽不反抗?要想在這裏生活下去就必須懂得保護自己。聽見沒有!!我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就這樣對著她吼道。也許當時是把她怔住了,她定定地注視著我。

    他們沒有拋棄我,我們出了車禍,他們都死。我看著他們躺在床上,我拚命地叫著他們,可是他們再也沒有醒過來了。

    我看著她,就這樣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眼裏的無助和驚恐,像是看到彼時的我,突然地心軟了,緊緊地擁抱著她。失聲哭了,她也被嚇壞了似的跟著哭起來。第一次,那麽真切地看到脆弱的自己。因為茵子。那一刻,我知道,她會成為我生活裏的一部分。我要更加努力好好活著,為了自己,也為了茵子。

    不久後,茵子卻生病了,持續發高燒。我隻能靜靜地陪著她,驚慌無措。

    快點送她去醫院啊,不然她會死的!!我發瘋地向阿姨乞求著。可是阿姨一直無動於衷,任由我怎麽唿喊。上帝讓我再一次對生活失望。最後一個晚上,茵子突然對我說了很多,幹燥的嘴唇,吃力地蠕動著,一字一詞。我看著她蒼白的臉,表情安祥。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了她,那個叫蘇雨的女人,我的母親。我突然感覺無比恐懼,我知道,是她!是她向上帝奪起了茵子。當我意識到這些時,我幾乎癱軟了。我知道,我始終無法逃脫。

    茵子一直在昏迷中。因為那一場車禍,給茵子留下了後遺症。醫生說她有可能一直這樣昏迷下去,如果有奇跡的話,也許他她會醒來。

    茵子的出現,讓我第一次知道了活著的意義。然,它隻屬於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甚至讓我來不及感謝上帝的恩賜。

    恩澤,你相信宿命嗎?

    也許。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我們無法解釋。命中注定的,我們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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