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穎緩緩地往屋裏走。她背後七小姐跟丫鬟在那一聲一遞說著話,就像這春風裏帶著寒意,使她不寒而栗。待過了三進的穿廊,她的心才些微靜了下來,隻是無限的哀怨。風吹著她僵硬的後頸,涼颼颼的,她無暇環顧身旁的景致,茫茫然然徑直朝前——不曉得代維最終會把她領向何方。

    然而,她何嚐不在想,這樣盲目地順從代維,自己都覺得下賤。往往一上來他就猴急火燎般有的放矢,刀尖麥芒般地一見高下,末了鳴金收兵,竟然一貫的謹慎也不曉得從何時起懈怠了,感覺以往他沒那麽招搖的……他竟然敢在天還沒暗下來就溜進她的屋裏,她簡直被他的膽大妄為嚇愣了,他卻恬不知恥地說這是藝高膽大;他還竟然敢在夜未央時就離開,打破走廊拐角的盆景不說,險些就闖了大禍!

    馨穎進了自己屋裏,便又獨自傷嗟著。這天她是下了狠心要冷落他,果然晚上他來推門,她當著沒聽見,死活就是不開門。磨蹭了許久,他隻得悻悻地去了。起先她還怕吵個翻天覆地,他一走,她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卻原來他五少爺也是欺軟怕硬的人。他不是說愛她嗎?雖說他也隻在家裏橫橫霸霸,可見他也不過是自私的人,他沒打算為她豁出去,她卻早早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獻出去啦。

    她並沒有點燈,一個人和衣斜歪在窗前,外麵如絲般的細雨依然嘶嘶地下,窗框上掛著笛子的纓子輕撩著她的臉,她不覺就想起死鬼代其來,一時間她的眼淚如珍珠般掉落,多少怨愁離緒的情感,依稀就似代其吹得那首《梅花烙》,青鳥啼魂,玉簫聲。就在這孤寂中,她心裏莫名感到那隱隱的疼:“我試圖遠離這城市的喧囂。然而,我就像黑暗裏,那個無路可走的孩子,淒然地流下來眼淚來。可你聽不到我的噓唏聲。一絲晚風停了,我獨自沿著西流的昌河水,追隨著西去的斜陽,隻是,我再也喚不迴我身後你漸漸離我遠去而又熟悉的影子。我真想對你說,身邊沒有你的陪伴,我寂寞啊!記得就在那一刻,我說那是夢,你卻說你希望就活在那夢裏,你是怎樣異樣而堅強的人喲,也就是你好幻想,我曾經深深被你那執著感染了。感覺紅塵中有你相隨,我將拭去往日斷腸的淚水,從而終生無憾。就當你還是永遠離我而去時,多少次在我夢醒的時候,我眼角的淚水清楚地告訴我,在黃泉路上你走的依然是那樣辛苦。有時候我真想送你一程,可你的人生步伐總是那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真的好想你哦。人生有你相伴,我曾經忘卻了我的憂傷而感覺得意忘形。我問:因何我心裏漸漸消失了你的音容,消失了你的氣息,你卻隻把無數酸楚深深留在我心底裏。”她怎麽對得起,曾經許諾生死相隨的代其,怪隻怪如今卻是——那梅花,三弄橫江,隔江長歎聲。

    她一夜沒睡好,旭日一早,馨穎來給老太太請安,恰巧沈夫人並二少奶奶秋韻也在,便向沈夫人告假,說是迴娘家。那秋韻不明原由,因笑著問:“怎麽今個兒想著迴娘家呢?”

    那老太太卻是很開通的人,想著代其一貫的好處,難免又傷心起來。沈夫人見了,忙打圓場說:“穎兒!你整日大門不出小門不邁的,這可不甚好,你看你臉色幾難看哦。人家老郎中不是也說,坐生癀腫睡成病嘛!你是要多出去散散心了。更何況娘家又不遠。我最近也是忙昏了頭,這許多日沒見你娘過來走動,前日托人買來給姑奶奶做夾襖的緞子料,有多呢,你去代謹那兒說,也給你娘扯幾尺去,就說是我要的,做件把外套。”

    馨穎謝過沈夫人迴屋,換了衣裳,正要出門時,遠遠見代維從樓梯上下來,不覺放慢了步子,近了,他竟然招唿也沒打,就在擦肩而過時,她瞟一眼他,卻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她知道這是在氣她。這可恨而又可惡的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眉頭一皺,就在驀然間,她感覺這個家再沒有她可依戀的了。她真是命苦哦,她娘哄著她茫茫然然地嫁到宮家,久了,就在她剛開始沉湎於那平淡的安逸時,自己的男人就為這個家犧牲性命。有誰知道這種轉變是多麽痛苦的解脫?

    迴娘家時,原本也沒打算長住的。隻是,等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格外想著代維帶給她的溫存。娘家倒是沒多大變化,她沒多少朋友,閨中密友更是寥寥無幾。要麽就是她父親去世後的那幾年,因為不得已,她也多少接觸過一些場麵上的人,交際圈裏,她因為過分靦腆的緣故,總給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漠。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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