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江南的春雨始終是淅淅瀝瀝下著,總是由黎明綿延到黃昏。

    這天晝飯後,七小姐淑萍坐在穿廊上看丫鬟桂香繡拖鞋樣兒,那一絲絲孔雀綠的針線,走的是工筆的細膩。

    隻聽桂香說:“這年月反常,廚房裏的耗子比貓還大,興許是找不到吃的,餓極了,昨天晚上居然把我們家那隻小花給咬傷了。七小姐!你說邪不邪呀?”

    淑萍看著下人迴道:“那隻耗子也好不到哪去吧?肯定傷得更重啊。貓可是老鼠的克星呢,天生的死對頭。”

    丫鬟笑著說:“可不是嘛!那隻耗子讓小花咬死了,真的老大一隻呢,約莫有一斤半吧,被宗媽的男人揀了便宜,一早在天井邊剝皮,肯定能炒一大盤哦。”

    七小姐皺了皺眉頭,疑惑地問:“老鼠也吃得麽?”

    丫鬟桂香忙說:“漫說老鼠肉,就是貓肉也好吃得很呢!現如今鎮上做瓷器的生意蕭條,我上次就聽說街坊畫瓷板的老王就把自己家裏的那隻老貓紅燒了下酒。”

    淑萍啐了一口:“惡心!說到吃你就來了興致。”一邊說時,泛了春困,打著哈欠剛要迴屋,隻見後廊上二爺房裏的新來的奶媽懷抱靜兒嘴裏哼著搖籃曲兒往這邊來,到了近前,朝淑萍點了點頭。這七小姐心裏著實一直窩火,衝奶媽道:“易嬸!你會不會哄孩子呀?這幾天靜兒老是深更半夜在哭鬧,不是她不舒服吧?吵得人頭皮發脹,我都好幾夜沒睡好啦。”

    這易嬸原是鵝湖附近鄉下的村婦,生得黝黑而結實,因為跟三姑爺方允強沾了點親,便央托了人說情,收進來給老二代其屋裏做奶媽的,吃住一應的的開銷不說,倒還能剩上幾個錢,比他在家務農的男人竟然強多了。她倒也算會來事的人,因為勤快,進來也快一年了,起先因為個矮且略胖的緣故,各房小姐奶奶穿舊的衣裳,她是一概不合身的,從鄉下帶來的粗麻衣裳,秋韻嫌太土氣,便揀了幾件代謹不穿的雲紡和竹布長衫來,請了人改,她一上身,莊戶人的習氣似乎在那漿洗的衣裳襯托下油光了許多。此刻,見七小姐抱怨,那易嬸忙陪笑說:“七小姐!您是知道的,這孩子哭鬧也是稀疏平常之事啊。您別看這姐兒長得喜像,可就是睡反了覺,到了夜裏便鬧哦。我現在是青天白日盡量帶她逛,就是因為這雨下個不停,逛不了,才在走廊上溜達的。這不是,我昨個兒一早就把那‘天皇皇,地皇皇’的小紅帖子貼在大街小巷裏了,看似已經有點起色啦,總不見得就好得那麽快吧?您也是明白人兒喲。”

    淑萍愣了愣神,反倒覺得不好再說什麽啦,隻好歎道:“唉!鬧就鬧了吧,可你也別半夜抱靜兒在迴廊上溜達喲。那迴廊上又暗,昨天夜裏你是不是又碰碎了廊角的盆景呀?憑空裏那麽一驚,吵了我們那是小事,你可千萬別把我侄女給摔著了。”

    易嬸不解地說:“昨夜我沒在迴廊上溜達呀,你沒記錯吧?前天我倒是逛到半夜的。”

    七小姐淑萍一時又來了氣,嘟嚨著嘴說:“天曉得是誰錯了,我看你也是老糊塗了吧?”

    易嬸剛要爭辯,正好見馨穎從堂前過來,便沒做聲。那淑萍卻是得理不饒人,拉住馨穎的手告狀說:“四嫂!你看這易嬸多無聊,昨夜裏不是她哄孩子在迴廊上走來走去?打破了東西還死不認帳。四嫂你總聽見了吧?”

    易嬸滿臉的委屈,低聲說著:“昨夜姐兒睡得香呢,總不至於我自個兒發夢癲吧?我真沒在廊上走!”

    七小姐哼了一聲說道:“易嬸!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咯?不信你問桂香,是她一早起來收拾走廊上的盆景碎片的。”說著轉臉,右手蘭花指一指丫鬟桂香問著。

    那桂香停了手中的活,縮手縮腳地看了看易嬸,便點了點頭,輕聲“嗯呐”了一句。

    那易嬸一手抱著靜兒,一隻手在嬰兒小線衫上摘著線絨,聽了七小姐的話,滿臉的霧水分明是在述說她的冤屈。然而,看看淑萍,又看看丫鬟桂香,便一動不動,暗黃的額頭汨出了汗,流在短臉上。粗啞的喉嚨動了一下,將口水咽下去,終歸沒做聲,隻聽那靜兒在那裏咿呀學語。

    淑萍說:“四嫂!你看她臉色做得幾難看哦。”

    此時,誰也沒看到馨穎的臉上飛起一抹紅來,感覺心也跳得快了,嘴上卻忙打圓場,笑著在淑萍身上拍了一下,說:“人家易嬸帶孩子也不容易。這也是為咱們家人好呢。七妹,你以後也別說人家啦?”

    說時,那七小姐還待補充什麽。馨穎給易嬸稍一遞眼色,那易嬸也是個乖張之人,隻得滿臉堆笑著抱著靜兒往後廊去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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