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越來越近,一直到窗口方才消失。楊過定睛一看,正是那老婦了。

    老婦端著盛滿飯菜的盤子,顯然又是來送飯的。楊過剛和朱逢春相鬥一場,雖然輕鬆取勝,卻也是頗費力氣,所以腹中已有些饑餓。此時見老婦前來送飯,自是喜不勝喜,迎上前去。

    老婦從窗外遞進飯菜,楊過端了便即吃了起來。忽聽老婦輕聲說道:“你可是楊過楊大俠麽?”

    楊過不知老婦忽然這樣問有何用意,但想她冒著被打的危險與自己說話,必然事關重大,由於口被占著,於是點了點頭,以示認同。

    老婦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震,又輕聲說道:“你吃足飯,養好精神,今晚我會來救你出去。”

    楊過聽後十分詫異,他根本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幹癟矮瘦的老太婆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盡管他知道這老婦對自己很是親善和藹,卻也萬萬沒有料到他竟會要來救自己。驚詫之間楊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目送老婦轉身逐漸遠去。

    吃過飯,楊過便坐下身思考此事的原委曲折。可是絞盡腦汁仍想不出老婦為什麽會這樣做,隻覺得老婦全身上下都透著奇怪。但想那老婦說話時神色鄭重,其話定然不假。所以就略帶激動地等待著。由於身處地牢不知外麵情況,也不知老婦什麽時候才會來,索性就靠在牆上坐著閉眼打盹養起精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中隱約響起了一陣嘈雜的聲音。楊過睜開眼睛,凝神靜聽起來。由於內功已失,聽力大不如前,隻能感覺到是地上發生了混亂,很多人走來跑去,大叫大嚷,卻聽不清叫嚷的是什麽。正當楊過屏住唿吸豎起耳朵仔細分辨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至,正是那老婦到了。

    楊過馬上站起,見老婦已走到了鐵門前,取出鑰匙打開了門。楊過正欲說話,卻聽老婦道:“楊大俠,時間急迫,請趕快跟我走。”說罷便轉身向來路走去。

    楊過便跟著老婦走出牢去,在漆黑的走廊裏走了起來。這是楊過第一次看到地牢外的模樣,道路曲折萬狀,又多岔路,尋常人若是不熟地形,很容易就會走迷路。可這老婦顯然對這裏很熟悉,在許多岔路口都是未作猶豫,又在很多似乎已沒路的地方一下子又走出一條路來。道路上每隔數丈才置有一盞昏暗的油燈,所以周圍的環境顯得陰森恐怖,道路又是異常得長,走了很久仍是沒能走到出口。

    那老婦雖然模樣年邁衰弱,但腳下速度卻是一點不慢。一路上不發一語,顯是急於趕路。楊過雖然內功全失,輕功也相應失去大半,但手腳倒還靈便,跟上老婦的步伐也並不困難。兩人便一前一後,步履急促地走著,但覺耳畔中的嘈雜聲越來越大,看來是逐漸靠近出口了的。

    終於,前方現出了亮光,楊過久居地下,未曾見光,一時無法適應,隻好閉目調整。那老婦便在一旁等著,不時催促幾句。過得片刻楊過方才適應,隨老婦走了出來。

    剛才楊過還在納悶,老婦明明說是晚上來救他出去,外麵怎麽還有亮光?一出來才發現原來看到的亮光是大火衝天的光芒。自己和老婦剛才是從一個山洞走出,這山洞位於山寨左近,而此刻山寨的一處火光衝天亮如白晝,數不清的人奔來走去急於救火,那嘈雜的聲音便是眾人的叫喊聲了。而此刻寨中亂成一團,楊過心知是老婦做的手腳,故也沒有驚奇。老婦輕拉楊過,帶領他走入樹林,楊過知她必有把握,所以緊緊跟上。走不多時,樹木越來越密,一路上未遇到一人,看來人們都急於救火去了,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楊過心知這下終於可以逃脫困境了,不禁興奮起來。

    又走了片刻,那老婦盡管在黑暗之中,卻依舊在林子中穿梭行進,輕盈無比。看來她對這裏的地形也很熟悉。楊過見她雖然年邁,但腳下步伐絲毫不亂,竟仿佛是身有武功的樣子,不禁感到奇怪。但此刻急於趕路,便也沒有再想那麽多了。

    楊過正自走著,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停下了腳步。老婦聽見身後沒了腳步聲,便也停步,扭頭奇怪地看著楊過,問道:“怎麽?你為什麽停下來了?”

    楊過雙手一揖,深切地說:“感謝大姐救命之恩,我楊過今生永世絕不敢忘。隻是我有一事相詢:為何你甘願冒著被捉住受苦的危險來救我這個素不相識的人?我實在大惑不解。”

    老婦急道:“現下逃命要緊,你所詢之事他日若有幸,必當告知。隻是此刻兇險萬分,隨時都有被捉的危險。請楊大俠趕快跟我走,先下得岡去才是正經。”

    楊過搖了搖頭,這才道出了心中所思之事:“不知與我同行的三人能否獲救。他們於我都是非常重要之人,若是不能逃生,縱然我逃出去了,也定會悔恨終生。”

    老婦皺了皺眉,答道:“我常年在地牢下看管犯人,很少知道上麵的事。大俠所來何事,大俠隨行者誰,大俠緣何被捉我都一概不知。此刻大俠還是逃命要緊,我會幫大俠留心那三個人的行蹤,若有消息,一定盡我所能搭救他們!”

    楊過苦笑一聲,不無感激地說道:“大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斷然不能就這樣離他們而去,讓他們身處危險的境地而自己苟且偷生。我這便迴去,死也要與他們死在一起。隻是辜負了大姐的一番好心,慚愧!”說罷向老婦躬身一揖,轉身走去。

    老婦見楊過要走,急道:“楊大俠請留步!你此刻服了‘錦衣豹’的‘化骨散血丹’,全身毫無內力,定然不是三怪的對手,此刻迴去必是兇多吉少。還是先保得性命,待內力恢複,再來尋仇!”

    楊過聽見此話,站住腳步,轉身說道:“待我恢複內力前來尋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何況我我的內力有可能再也無法複原,難道就永遠置他們於不顧?我楊過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次意已決,決無更改之理。就此告辭了,保重!”

    老婦見楊過又要離開,心下大急,於是搶上一步,拉住了楊過的衣袖,懇求道:“楊大俠請三思!與其所有人都遭難,不如逃得一個便是一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楊過正欲答話,忽聽四周盡是腳步之聲,環視一周,發現自己和老婦的行蹤已然暴露,十數名剽悍的小匪在一名匪頭的帶領下把他們團團圍住了。

    隻見那匪頭一身黃衣,手持樸刀,臉大略方,粗眉濃髯,胡須泛白顯是也上了年紀。他見了楊過,便大聲喊道:“大膽囚徒!膽敢趁著著火混亂妄想逃跑,幸得爺爺我在林子裏巡邏不斷,這才截住了你這龜兒子。什麽‘逃得一個便是一個’,我叫你們一個也逃不了!”

    話音未落,老婦忽然厲聲說道:“陶伯黃,你今日必須放楊大俠走路,要殺要剮都朝我姓林的一個人來吧!”

    那匪頭朝老婦看了一眼,不禁心下一凜,臉色大變,脫口而出:“主母!”

    老婦冷笑了一聲,說道:“虧你還記得我林巧枝,以往我待你怎樣?你倒自己說說看!”

    陶伯黃低下了頭,慢慢說道:“主母寬厚仁慈,待我們這些下人很好……”

    林巧枝輕輕“哼”了一聲,繼續說道:“我隻道你已經忘記了,變得像孫白紅那樣狼心狗肺的東西。”

    陶伯黃抬起了頭,誠摯地說道:“主母的恩情,伯黃死不敢忘。十五年前在普陀山腳下,我路遇強人被打得重傷,就要死去時恰遇主母和老爺。幸得主母發善心醫治照料了我,並勸說老爺收我入了門下,我陶伯黃才有今日。我的命和武功都是主母給的,怎還會忘掉主母!隻是後來老爺貪戀美色,這才拋棄了主母,伯黃心中也是頗為難受……”陶伯黃動情地說著,幾乎要落下淚來。

    林巧枝微歎了口氣,悵然說道:“往事不必提了,這一切都是命數使然。你還能記得我對你的恩惠,這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安慰了。我今日有一事相求,就是請你護送這位楊大俠安全下岡。這位楊大俠便是二十年前救過我性命的恩公……”

    楊過直到此時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老婦林巧枝便是二十年前自己救下的那個民女,劉漸彪的原配。自己於她確實有頗大的恩情,所以她才會得知自己的身份後想方設法地營救自己。隻因多年已過林巧枝容貌大變,自己才沒認得她出來。此刻楊過不禁心裏欽佩起林巧枝的知恩圖報大智大勇了,遠勝劉漸彪百倍。

    隻見陶伯黃雙手抱拳,神色鄭重,朗聲說道:“主母的恩公就是我陶伯黃的恩公,主母之命自當遵從。伯黃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保護楊大俠周全。楊大俠,請吧!”

    楊過心下猶豫,正欲推辭,忽聽到身後又有許多人走過來的聲音。人還未到,就聽見一人粗聲大氣地說道:“楊過!你往哪裏跑?請速速留步!”

    眾人都是一怔,聽這聲音正是“飛天神鳶”朱逢春了。眾人都沒想到寨中著了如此大的火,三怪還能這麽快地發現楊過逃脫,繼而追來。

    不待細想,朱逢春已經出現在了眼前。他同樣帶領著一幹人眾,手持兵刃,大汗淋漓,顯是奔跑已久。朱逢春跑在最前麵,見到了楊過和林巧枝站在一起,便停住腳步,恨恨說道:“嫂子,果真是你,你為什麽非要和我作對,偷去我的鑰匙?你知不知道如果跑了楊過,大哥將會怎樣責難我?”

    林巧枝冷冷一笑,說道:“你這個沒有心肝的家夥,你難道不知道楊大俠便是二十年前救過我們全家性命的恩公?劉漸彪他黑了良心,忘恩負義,不消說了。你也要來效仿他?不覺得內心不安麽?”

    朱逢春怒道:“這是你們的家事,和我朱逢春又有何相幹?楊過是蒙古人欽察的要犯,拿到他交給蒙古人就有兩萬兩賞銀!乖乖,兩萬兩!就是劫他奶奶十個鎮子也得不到這麽多!蒙古人過兩天就來了,你現在卻要把他放掉,是何道理?”

    楊過聽了勃然大怒,也不待林巧枝答話,便即罵道:“你這王八羔子,還是不是漢人的子孫?要我楊過死在蒙古人手下,我是一百個願意,可是要讓我被同胞陷害,送至蒙古人帳下,這卻萬萬不能!朱逢春,我現在內功盡失,自是敵不過你們人多勢眾。隻可惜我中了‘錦衣豹’的奸計,落得這般下場,否則我定要殺得你們清風岡片甲不留!士可殺不可辱,朱逢春,你現在就殺了我吧!”

    正說話間,遊誌靈也領著一幹人到了。他對楊過恨之入骨,聽楊過這般說活,也自怒火中燒,提筆衝將過來,一邊大聲喊道:“好,我這便成全你!”說話間筆已當頭擊來。

    林巧枝急喊道:“伯黃,快帶著楊大俠走啊!”說話間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把劍來,身前格擋遊誌靈的兵刃,隻聽“當”的一聲,遊誌靈竟被震得退了好幾步。

    遊誌靈麵色發青,慘然說道:“嫂子你是執意和我們作對了?那就別怪我遊某不客氣。我就來領教領教嫂子的‘魔瞳劍法’,看看嫂子這些年來劍法是不是有所長進!”

    林巧枝沒有答話,對楊過輕聲說道:“楊大俠,你快些走吧!我攔住他們兩個,雖說快十年沒摸劍了,但能抵擋一時就是一時。隻要你能走脫,我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你對我的恩情,我有生之年絕不敢忘!”說罷便挺劍直衝上前,與遊誌靈交起兵刃來。

    楊過聽了林巧枝的言語,萬分感動,兩眼幾乎流下淚來。他沒想到二十年前自己並未費力的一次打抱不平,竟讓別人掛懷至今。他昔年行走江湖,做了不少行俠仗義的事。想到會有許多人如林巧枝一般對自己感恩戴德,不禁心中發熱。楊過當即決定不能辜負林巧枝的一片好心,一定要逃出這清風岡。於是向正在激鬥的林巧枝投去了感激的一瞥,隨即轉身便行。

    朱逢春一見楊過欲走,急忙奔來。林巧枝見他身形甫動,便把劍揮來,橫在朱逢春的身前,作勢欲劈,嚇得朱逢春退後一步。林巧枝大喊:“楊大俠,趕快跑吧,不必掛念我!”說話分神之際,遊誌靈忽然筆到擊來,直取左肩。林巧枝奮力躲避,但仍慢了半拍,被筆擦過肩膀,頓時血流如注。

    陶伯黃見林巧枝受傷,大喊一聲“主母”便奮身上前,舉刀相助。林巧枝怒道:“我叫你趕快送楊大俠離開此處,你來幫我作甚!我死不足惜,保護楊大俠安全才是正經。楊大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拿你是問!你快去啊,去啊!”

    陶伯黃又招架了幾下,大哭道:“主母!我去了!你若被他們殺了,我一定替你報仇!”說完淚如雨下,宛如淚人。

    遊誌靈怒道:“陶伯黃,你反了天了!幫這賊婆娘不算,還口出狂言!看我來教訓你!”說著搶攻而至,林巧枝卻斜刺殺出,接了招式。

    陶伯黃抹去眼淚,轉身吩咐手下人前去協助林巧枝。他的手下均是跟隨他多年的嘍羅,也都知道林巧枝的不幸遭遇,所以不用動員就奮勇殺上。遊誌靈和朱逢春的親兵也迎了上來,雙方頓時惡鬥成一團。

    陶伯黃趁著混亂,向楊過說道:“楊大俠,請跟我來。”說罷便轉身跑入樹叢之中,楊過趕忙跟上。

    陶伯黃對此地十分熟悉,在樹叢中快速地奔跑著,身手矯健,楊過幾乎跟不上他。耳聽著身後的兵刃相交、互喊互殺之聲越來越小,最後終至不見了。過得片刻,便即來到岡下。楊過此時才知進岡時之所以耗時甚多,是因為領路之人故意繞遠路的緣故。而如果走捷徑,很快就可以入岡,隻是這捷徑自然不為尋常人所知。陶伯黃在劉漸彪門下已久,故對此自然爛熟於胸。

    楊過正欲告辭,卻聽陶伯黃說道:“楊大俠,經此一事,我在岡上也呆不下去了。你若一人逃跑,多半又會被他們捉住。不如我再護送一程,到鎮上人多,就安全了。”

    楊過想想也是,林巧枝和那幾個親兵顯然無法抵擋太久時間,自己逃跑,三怪自不會善罷甘休,定將追來。於是點點頭說:“那就有勞陶兄了。”然後跟著陶伯黃向東南方向奔跑起來。

    其時天色大黑,一彎月牙垂於天穹西側,逐漸下沉。天空上繁星閃爍,煞是耀眼。四周植物茂密,杳無人聲,隻聽得些許夏蟲鳴叫的聲音。兩人在小路上一前一後地飛奔著,毫無停頓。

    跑不多時,楊過便跑不動了。此刻他身無內力,身上的勁力連常人都不如,剛才飛奔疾馳全因狀況緊急,靠一口氣硬撐著。此時終於不支,再也沒有力氣跑動半步了。

    陶伯黃見楊過無力再跑。著急萬分,心想距鎮子尚有數裏,三怪武功高強,輕功不弱,隻怕隨時都有可能追上。於是對楊過說:“楊大俠,我背你跑路。”說完也不待楊過迴話,便把楊過負在背上,繼續跑了起來。

    沒跑多久,陶伯黃也逐漸不支了,大口大口喘氣了粗氣。這時隻聽身後隱有腳步之聲,顯是三人行將追至。陶伯黃臉色大變,楊過對他說道:“陶兄,你護送我至此,已是盡了全力了,我楊過感謝你的救命之情。隻是我現下身上無力,再也無法跑動,被三怪捉住看來在所難免。三怪想捉的隻是我,你趕快丟下我逃命去吧,莫叫我再拖累了你。”

    陶伯黃急道:“這是什麽話!主母吩咐我的事,我豈有不做之理?我一定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現在還是先想個辦法為是。”

    楊過正欲說話,忽聽陶伯黃又說:“有了,你藏在路旁的樹叢裏,我引開他們便是。”

    楊過道:“那樣太危險了。”可陶伯黃怎聽得進楊過的推辭?當即扶著楊過走入樹叢,楊過見勝意難卻,便即任受陶伯黃擺布。

    陶伯黃覓了個草叢茂盛之處,讓楊過坐了,便轉身匆匆走開。此時三怪腳步聲已近,步履迅捷仿佛馬上就能趕來。陶伯黃邁開大步順北邊的一條小路跑去,腳步聲踩得極大,驚起睡鳥無數,紛紛飛出巢穴,繞樹盤旋。腳步聲逐漸變小,終至消失。

    頃刻之間三怪便即趕到,卻在此處停住。楊過躲在草叢中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凝聽路上的動靜。隻聽朱逢春說道:“已經沒了腳步聲,不知向東向北這兩條路,他們逃往何處?”

    片刻的寂靜後,隻聽遊誌靈說道:“這條路上有鳥繞樹盤旋,顯是剛受了驚嚇所致,他們定是走的這條路。”

    劉漸彪道:“正是。”於是三人向北飛馳而去,腳步聲也逐漸減小,直至消失。

    楊過欲起身向東逃去,但此時四肢癱軟,渾身無力,竟無法站起。所幸此處草叢茂盛,別人若不走近,定難發現他的所在。所以楊過幹脆躺在草叢裏,一動不動養起精神來。

    過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又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從北邊道路上傳來,這次的腳步遲緩,並不急促,想是三怪沒有追上陶伯黃,所以隻好迴來。楊過心想陶伯黃終於能夠脫險,頗感欣慰。

    這時隻聽見朱逢春垂頭喪氣的聲音:“真沒想到那小子居然跳崖,唉,到手的兩萬兩銀子沒了。”

    楊過聽了大驚,幾乎叫出聲來,隨即心下大悲,他知道陶伯黃為了救自己,已經殞身不恤了。隻是三怪在旁,他隻好忍著不發出一點聲音。

    隻聽遊誌靈說道:“三弟,你確定跳崖的人就是楊過?我怎麽看身形有點不像?”

    朱逢春道:“決計錯不了,他跳崖的時候高唿‘我楊過雖死無憾’,那聲音淒厲恐怖,定是他無疑了。”

    又聽得劉漸彪說道:“不錯。隻可惜林巧枝那老婆子舍了自己的命不要也要迴護那小子。他雖於我有恩,但人世間的情意恩仇,又算得了什麽數了?我隻恨剛才一劍便刺死了她,真應該把她捉住,讓她受盡折磨後再死。”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邊說邊走逐漸走遠。待他們走了片刻,楊過便放聲大哭起來。他沒想到林巧枝和陶伯黃為了救自己,寧願舍了性命不要。他直至此時方才明白人世至情的真諦。以往他對小龍女一往情深,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了她身上,而對其他的所有都視若無物,絲毫不放在心上。然而人世間的情感決不僅愛情而已。楊過此刻深切地感受到了“知恩圖報”的偉大含義,被所發生的一切震撼著。

    楊過一麵大哭,一麵瘋狂地喊著:“清風三怪!你們這群畜生!禽獸!民族敗類!喪失一切良心的惡魔!手上沾滿鮮血的劊子手!我楊過以後若不將你們殺死、碎屍萬段我就誓不為人!劉漸彪、遊誌靈、朱逢春,我要砍掉你們的狗頭,為林巧枝和陶兄報仇!”

    楊過淚如雨下,捶胸頓足,悲愴地喊道:“楊過啊楊過,你枉稱大俠,連個老婦都保護不了,卻眼睜睜地看著她死掉。你真是沒有一點用處!現在老婆孩子都落入人手,生死未卜,馬上就要被送到蒙古人手中了,你卻無能為力!你還有何麵目活於這個世界上!”楊過難過地躺倒在地上,雙手狂抓著地上的雜草,抓起後拋在天上,落在了自己的臉上。不久悲累交加,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待楊過再次醒來,天色已然大明了。天空上萬裏無雲,陽光任意馳騁,射入眼瞳,立時就有眩暈的感覺。楊過慢慢爬起身,活動了下全身筋骨,感覺大睡了一覺之後,精力複原甚多,體力頗為充沛,於是信步向東走去。

    到得鎮上,發現雖然蒙古兵壓境,又有清風岡匪徒侵擾,但鎮上之人還是甚多,隻是人人都麵有憂色,顯得憂戚無比。楊過腹中饑餓,想去飯館吃飯,隻是自己從清風岡逃出,身上銀兩兵刃細軟都被洗劫一空,時下自己囊中羞澀,身無分文。但實在饑渴難耐,於是走進了家飯館要了一碗麵、半斤酒,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去。待吃畢,無法付賬,便大搖大擺地準備走出屋去。店小二見他想賴賬,便上前抓住了他。楊過掙脫不出,便即開口大罵,店家見他蠻橫無理,把他脫出屋去群毆了一頓,楊過竟無法還手。眾人打了半天累了才自離去,置楊過於街心正中。楊過被打得鼻青臉腫,渾身是血,掙紮著站了起來,卻又不支跌倒,痛得暈了過去,久之才悠然醒轉。他緩緩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起路來,走了幾步卻又停住,因為他無處可去,根本就不知道應該走向何處。

    楊過心下大悲,幾欲再次暈倒,隻是咬牙挺住,漫無目的地邁起步來。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天色又逐漸轉暗,而人煙也逐漸稀少,顯是又到野外了。楊過此時身心俱疲,心想不如紮進草叢中死了算了,也沒有人會在意。隻是頭腦渾渾噩噩,機械地邁動著腳步,實是沒有一點目的性。天色越來越黑,楊過的腳步也越來越遲緩沉重,指不定他再走多遠便會一頭栽倒,說不定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楊過走著走著,正自心神迷亂不知所往時,忽然看到不遠處仿佛有一個人影。其時天已近全黑,月亮尚未爬出,所以隻能看出是個身形矯健,一身長衫的漢子,相貌神情則一概看不清楚。楊過心想此處荒無人煙,怎的忽然出現一個人影來?不禁感到好奇,信步走上前去。

    楊過逐漸看清此人是站在一棵茂盛的樹旁,腳旁是一盤粗大的樹枝,雙手仿佛拿著樣白色的物事,隻是是何東西還看不確切。再走近些才發現似乎是條白色的帶子,這時卻見那人踩上了樹枝,把白色的帶子套在了樹上一條結實穩固的枝條上,竟是要自縊的模樣。

    楊過大驚,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渾身是傷,快步走上前去退了那人一下。那人毫無防備,即刻跌倒,但馬上跳起身來,做出準備動手的架勢。誰知楊過那一推用足了力氣,此刻隻覺得天旋地轉,氣血不通,竟自坐倒在地上,拚了命支撐,才沒有倒下。

    那人似乎甚是驚訝,好半天才收迴架勢,愣了片刻,伸足輕提了楊過一腳,冷冷問道:“你是漢人嗎?”

    楊過被他踢了一腳,正中創處,雖然勁力不大,卻也是頗為疼痛,隻是苦於無法還手,於是咬著牙怒罵道:“是便怎樣?想認我做幹爹麽?”

    那人聽了這話卻也不惱,又呆站了片刻,長歎一聲,便又想踏上枝條套那白色帶子。楊過對他頗為惱怒,真恨不得讓他死了算了。可忽然轉念一想,心道:“你願死,我偏不讓你死,看咱們兩個誰又能奈何得了誰了!”於是伸腳踢向那堆樹枝,上吊之人隻好又跳下。

    那人怒道:“我要上吊,你管我作甚!”

    楊過也故作生氣,說道:“你上吊誰會管你?隻是你不能死在我的眼前!你想讓我尋晦氣是不是?”

    那人哭笑不得:“我怎知道你在這裏?再說為什麽就不能死在你眼前?”

    楊過正色道:“我這人最見不得死人,一見著死人就會嚇得提心吊膽三天睡不著覺。尤其是怕見到上吊死的人,我一見到他們麵色鐵青舌頭伸出老長的樣子就想作嘔……”

    那人看出楊過是在胡攪蠻纏,於是又怒道:“我管你見不見得死人!我願死便死,誰又能攔住我?今天我還非要死在你的麵前不可!”他說話時嗓音沙啞,情緒頗為激動。

    楊過也自發怒,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用一根破繩子了結自己,豈不是忒地窩囊沒用!你有種下來和我打上三百迴合,再死也不遲!”

    那人聽楊過這樣說話,隻道楊過是個瘋子,於是說道:“看你瘋瘋癲癲的樣子,我都懶得理你。你知不知道我用一根指頭就能致你於死命?”

    楊過笑道:“看來你沒別的本事,吹牛的本事倒還不錯。別說你一根指頭是血肉所成勁力不足,就算是有千鈞力量,你爹爹我早就練過金剛護體神功,又怕得了你什麽了?”

    那人大怒,大叫一聲:“閉上你的臭嘴!”話未說完便俯身上前伸出一指向楊過啞穴處點來。但手隻伸到一半便聽得他“啊”地叫了一聲,然後單膝跪地倒在地上,楊過趁機打了個滾與他有了數尺的距離,一麵咧著嘴“嘿嘿”笑出了聲。

    原來楊過再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料到這人必會擊來點自己穴道,所以先用左手在地上摸了塊石子攥在手裏。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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