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成片,程霜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城裏,進宮快兩月了,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幾乎要忘了過去,方才李夫人一席話,毫不留情的將她拉迴了現實。她才發現,自己已被鉻烈逼得無路可走,在宮中引得妃嬪四下爭鬥,在宮外一大堆人更因她無辜受罪。她到底該怎麽辦,才能平息這些莫名其秒的爭端?

    思緒亂成一團,明明想走的是迴宮的路,卻最後來到了相國府,門口守衛看見漫天飛雪中一紅衣女子漸漸走近,揉了揉眼睛,確定是程霜後,才幾乎是帶著哭腔喊道:“老爺,小姐又跑迴來了!”如今,人人見她就像是見到鬼一樣,避之不及,唯恐惹禍上身。

    程秉義披了件外衣,鞋都沒穿就出來了,程霜見他滿頭銀發,一道道皺紋刻滿了憂傷,不由潸然淚下:“對不起,外公!”這句話說了太多次,就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

    程秉義伸出手,把程霜輕攬進懷:“霜兒,你怎麽出來的?”他不由感慨,如今靠在他肩上的程霜已不是以前那個小女孩了,因他的一時錯念,她被逐漸扯進了千絲萬縷的恩怨情愁中,身不由己。

    “是李毅和王淩把我偷運出宮的。”程霜低聲答道:“可是,我想迴宮!”

    “霜兒,你走吧,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留在他身邊你是不會幸福的,去高麗找蒙洛,如果你不想去,去臨安城也行。”程秉義眼中有些捉摸不透的色彩:“外公在那裏有個朋友,你去那裏住下,重新開始。”

    程霜的手漸漸縮緊,沉默片刻,她還是低低的說道:“我想迴宮!”

    “不要再迴去了。”蒼老的聲音無比沙啞:“迴去,後宮不適合你,侍衛兩年後若是要留在宮中,需經過嚴格的篩選,以你現在的身子骨,根本撐不住,大王威震四方,坐擁天下,怎可能為你駐足,你在宮裏是沒有一點出路啊!”

    程霜知道外公說的是真的,他看著鉻烈長大,看著王朝建立,對朝中每件事,都一清二楚,可是她還是堅定的說道:“我要迴宮去!”

    程秉義一時語塞,想不出任何話語來勸說她,隻好任由她。

    程霜眼角滑出一滴淚:“我不想離開他,離開他,我的生命也就沒了色彩。”

    “那你想一輩子留在宮裏當差?”程秉義不可置信的看著程霜:“一年後的侍衛選拔,你確信你撐得住?”

    “為了留在他身邊,我一定能撐下去。”程霜眼裏閃出無比的勇氣與自信:“外公,一切的紛爭終會平息,就讓霜兒留在宮裏,陪你,陪他一同終老好不?”

    ***

    外麵響起門被撞開的聲音,馬聲長長嘶鳴,程秉義牽著程霜的手,走到前廳。被鐵騎軍們團團包圍的下人們,看到他們兩人就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樣,大聲唿喚:“老爺,小姐,大王又來了!”小蘭年幼,更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程霜上前,柔聲安慰道:“乖,別怕,等會兒就沒事了!”

    “你怎麽知道等會兒就沒事了?”陰冷的聲音在後麵響起,小蘭嚇得屏住了抽泣。

    鐵騎軍們散開,程霜看見了最裏麵站著的鉻烈,後麵是漫天白雪,他卻比雪更冷,像是遭人背叛後,即將展開瘋狂的報複,讓程霜看著心痛。她裝著若無其事的看著他:“你看你每次這樣來,都讓相國府上下雞犬不寧,我外公的顏麵就快被你掃光了!”

    鉻烈盯著她,帶著刺骨的冷:“你不要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你不會殺我的!”程霜直視著他,自信無比:“我跟你迴去,你不要再為難我們相國府上下!”

    “來人!”鉻烈命令道,外麵進來兩個鐵騎軍,手裏拿著手鏈腳鏈,程秉義正想上前阻止,被程霜一把攔住,對他遞了個眼色,低聲道:“外公!”

    程秉義一楞,隻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粗重的鐵鏈拷上程霜的手腳。走到府門口,程霜迴頭看了程秉義一眼,目光中包含的千言萬語,程秉義全都心領神會,他已不能再做什麽,就讓程霜自己決定走的路好了。

    雪無休無止的下,迴到宮中,鉻烈脫下外套,看見程霜的雙手雙腳被凍得通紅,鐵鏈在她手上磨出了一道道青紫:“你今天為什麽私自出宮,本王警告過你,今生不準踏出宮門半步,你又忘了?”鉻烈背對著他,像是最遠在天邊的神,孤傲冷漠。

    “你的腳這麽快,以後就戴著手鏈腳鏈在宮中走路好了。”鉻烈不帶一絲感情,見程霜並不出聲,眼中寒光射向她:“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沒話說,你看你我都認識一年了,每次都這樣拚的刀刀見血,到底累不累啊?”程霜不想管這麽多:“我睡覺去了,你想好要殺還是刮,讓你手下那群怪物把我抓來就是了。”

    她完全不理會鉻烈,自顧自的出門去,不知為什麽,她一直有股很強烈的直覺的告訴她,鉻烈不會殺她。

    鉻烈聽到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卻想不出要拿她怎麽辦。他不禁疑惑,這麽辛苦的把她抓迴來,就是為了聽她對他的冷嘲熱諷嗎?

    ***

    太後壽宴,在宮中請了戲班,後宮妃嬪全都應邀參加,當然也沒落了程霜的份。

    戲演的很精彩,台下不時掌聲雷動,鉻烈坐在正中,程霜站在一旁,兩人的冷漠居然有出奇的相似。

    旁邊賀蘭雪一把拉過縈兒,指著台上:“你看,上麵那個形狀像鹿,頭上有角的就是麒麟。”

    “是嗎?”縈兒杏眼圓睜:“等了一晚上它終於出來了,這送子神獸,等會兒千萬要把佑子符噴到我這裏來啊!”她興奮的坐直了身子,這時原本竊竊私談的妃嬪們都安靜下來,屏氣看著今晚的壓軸好戲,這次太後壽宴,最吸引人的就是這場,民間相信,麒麟既能送子又能佑子,今晚符噴到哪個女子懷中,那個女子懷上龍子的可能性就越大,這怎能不讓人緊張?

    台上麒麟聲音如雷,噴出一團幽綠的火,白色的佑子符從空中飄然而下,縈兒再顧不得許多,跳起來就要伸手去抓,其他妃嬪見狀,也一擁而上,爭先去搶。空中一陣清風,把符吹向了程霜的方向,程霜心裏一驚,也不知如何是好。

    眼看著就要落在她麵前,淩空橫著一顆石子飛來,把符打到了凝碧懷裏,凝碧興奮的手舞足蹈:“我搶到了,我搶到了!”那種發自內心的欣喜,讓其他人也無法怨恨。

    程霜暗自鬆了口氣,抬頭四望,沒看到外公,或是王淩,李毅的蹤影,是誰打的第二顆石子呢?她擔憂的望向鉻烈,見他眼中盛滿狂怒,起身離去。她略一思索,也拖著腳鏈跟了上去,太後看著一前一後兩人相繼離開,長歎了一口氣。

    鉻烈走的很疾,程霜眼看就要跟不上了,突然見鉻烈停住了腳步,高聲喝道:“出來!”第一聲落地,沒人應,鉻烈再喝了一聲,連四周樹木都瑟瑟發抖,程霜正想出去,卻見宮牆陰暗處,閃出一個人來。麵容憔悴,臉色蒼白,是蒙洛!

    瞬間的情感淪陷,程霜飛身跑了出去,隻想緊緊的抱住他,好確定這一切是真的!鉻烈沒有迴頭,程霜跑過他身邊時,他伸手緊緊的抓住了她,看著不遠處的人,程霜撕心裂肺的一聲唿喚:“蒙洛!”才兩月沒見,如今的他,已不是走時青澀的少年了。

    程霜淚如雨下:“好好的,你迴來幹什麽?”

    蒙洛痛苦的看著她:“霜兒,我隻想迴來看看你,看你一眼,我死也甘願!”

    “不要!”程霜轉過頭,淚水已衝得紅妝一片狼籍,她瘋狂的抓住鉻烈,猛烈搖晃著他:“不要殺他,我求你,不要殺他!”她幾乎是喪心病狂的重複著這幾句話,思緒已經不清,那個幽靜的山穀,她也曾經對他說過同樣的話,時空重疊,令她幾乎無法唿吸,全身冰冷,她意識不清的重複著相同的話語,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急促,最後程霜喉中嘔出一團血,昏了過去,手還死死抓住鉻烈,沒有鬆開。***

    “怎麽樣了?”鉻烈問剛剛看完的黃太醫。

    “還好,再過一點,這嗓子就破了,這輩子也不能發聲了。”黃太醫小心翼翼的迴答,似乎明白當初相國的眼光為何要將他千刀萬剮,再這麽折騰幾次,神仙也受不了。

    “都下去!”鉻烈轉過身在床前坐下,其餘人悄然退下,整個屋裏靜悄悄的,隻剩他們兩人。

    程霜額頭上滲出大滴大滴的汗,臉色臘黃:“不要,不要殺他,不要殺他,我求你!”聲音已沙啞的細不可聞,這今世的咒怨,要何時才能終止?

    若有若無的冰冷麝香味,讓程霜漸漸清醒過來,看清眼前的鉻烈,她一下坐了起來:“他呢?你把他殺了是不是,你把他殺了,你還是把他殺了!”程霜發出野獸般絕望的哀鳴,聽上去如杜鵑啼血,飛蛾撲火般蒼涼。

    鉻烈有些嘲弄的看著她:“你一直抓著我的手,我怎麽有空去處死蒙洛?”程霜聞言一楞,才發現自己確實緊握著鉻烈的手,掌心全是細密的汗,她連忙鬆開,卻見他手上已有一道道紅痕。

    鉻烈盯著程霜的臉:“本王放蒙洛迴府,官複原職,隻要你答應本王一個條件!”

    程霜隻覺得嗓子火熱,無法出聲,就狠狠點了一下頭,表示她願意接受一切。

    “你欠本王一個孩子。”鉻烈不緊不慢的在程霜耳邊說。

    程霜瞬間血液冰冷,又轟然瓦解,這次用孩子來換蒙洛的命,是不可避免了,可是,孩子生下來,她又該如何自處,她不能再跟在鉻烈身邊陪他,而是和千百個後宮女人一樣,等他,殷情的盼他迴顧,受盡相思的折磨。她知道鉻烈是心懷鬼胎,想用孩子令她馴服,可是,他又是否知道,她那麽深切的愛著他,他是她活在世上最亮麗的風景,她不想離開這道風景半步!

    “想好沒有,皇子之命,換侍衛之命,很劃算的交易。”鉻烈不耐煩的催促程霜:“你和程秉義都精通醫理,沒什麽條件壓住你們,就算是本王讓你懷上孩子,指不定哪天就小產了。”

    “我能不答應嗎?在我身上,你是用盡了一切卑下的手段。”程霜拚盡力氣,擠出了完整的話語。

    ***

    清晨,程秉義穿戴好朝服,正要出門,卻驚見鉻烈站在前廳,漫不經心的敲著他的古董花瓶。這一嚇可不輕,程秉義雙腿不自主的跪下:“老臣不知大王前來,實在罪該萬死。”鉻烈迴頭看著程秉義,聲音很平靜:“罪該萬死的應是,你欺君犯上騙人說程霜是你孫女吧!”

    程秉義驚得一聲冷汗:“大王說笑了,我含辛茹苦養她十六載,就是想保住程家這唯一的血脈,她怎麽會不是老臣的孫女?”

    “十六年前,有人看見你在臨安城薑花路上撿了一個孩子。”鉻烈的聲音又出現了往日的冰冷:“你兒子陣亡時已離家兩年,若是征戰前留下的,何以兩年後她才出生?”

    程秉義覺得周圍一切開始旋轉,他沒想過,鉻烈居然會清楚的記得他孩兒陣亡的日子,當時他才十歲啊!

    鉻烈注意到程秉義臉上的表情變化,冷冷的繼續說:“後來,你憐你兒媳年紀輕輕就守寡,迴去後就讓她另嫁他人,對外宣稱是為程家留後以後淨身出戶,幾乎瞞騙了所有人。”

    程秉義多年隱藏的秘密被人揭開,就像多年的黑暗突然進了陽光,頭暈腦漲:“大王,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要怪,就怪程霜一點也不像是本族的女子,本王派人找到了你的兒媳,弄清了當年發生的一切。”鉻烈腦海中清楚的浮現出程霜秀麗的麵容,和本族女子們高高的鼻梁,深陷的雙眼實在大相徑庭。

    程秉義顫微微的跪倒在鉻烈腳下:“老臣自知犯下欺君大罪,甘願承受一切,隻請大王放過霜兒,此事她毫不知情啊!”

    “本王能對她怎樣?”鉻烈扶起程秉義:“本王現在想委屈相國暫時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底,不對她提起!”

    程秉義轉眼間由死到深,疑惑不已:“老臣為自己孫女的幸福著想,怎可能對霜兒吐露半字?”

    “那就好。”鉻烈轉身,把那個古董花瓶碰倒在地,摔了個粉碎:“起駕迴宮!”她的身世,可以讓他在關鍵時刻給她最致命的一擊。

    “老臣恭送大王迴宮!”程柄義顫抖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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