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念所察,何易看見不遠處的小樹林裏,離離的母親楊氏竟然無故跌倒了。?


    氣息感應之下,他才發現原來那位長生穀中少有的凡人女子,竟已犯病。


    生病,對於凡人而言並不是什麽稀奇事。何易修仙多年,早已忘記了尋常的生老病死是什麽感受,現在突然看到楊氏病倒,感覺不免有些異樣。


    離離還想向他爭取一下跟蘿莉見麵的機會,何易忙打斷她,道:“快迴去看看你娘吧,她好像生病了。”


    離離一聽,也顧不得她的小姐姐了,急急忙忙收起滅仙劍,就往林子裏跑了迴去。


    目送那小小的背影鑽進林蔭之中,何易心頭莫名閃過一絲怪異的感受。


    上迴穀主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他詢問離離的身世的事,一直到現在也沒有再提起過。如今楊氏病倒,他幾乎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雲盧城外無名青山上,那個獨守夕陽的劍客。


    這其中是否有聯係,其實他心裏已經有數,隻是差一個答案而已。


    隨著修為的提高,他對冥冥之中的命運也多少有了一絲絲感觸的能力。楊氏不過一介凡人,命理雖有曲折,卻也逃不出因緣際會,生老病死。


    何易沒有去問,起先是因為穀主當時出現的時機恰到好處,剛好打斷了他詢問的行為。後來幾經思量,他漸漸感覺,也許這一切,穀主早有計算,他沒有必要再多過問。


    自私點說,他也不希望離離知道她印象中俠客一樣的父親變成了那副模樣。


    其實如果當年穀主沒有救走她們母女,事情未必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但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這一切既然已經成了遺憾,那就讓它靜悄悄的落幕吧。


    緩步循著離離的腳步來到林間小屋處,還未進門,何易便聽到離離焦急的啜泣聲:“娘,娘,你怎麽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突然就這樣了?”


    何易站在門外,隔著木牆釋放神念,略一感應,便知楊氏的氣息十分虛弱,突發的病症似乎極為嚴重。? ?


    屋裏,楊氏咳了幾聲,氣息不暢,斷斷續續對離離道:“好孩子,不用擔心,娘隻是……受了點風寒,明天就好了。你去……練劍吧,娘沒事。”


    空氣中,何易隱隱嗅到了一絲微弱的血腥味。他微微搖頭,無聲輕歎。


    這般突發一場急病,恐怕不是什麽好征兆。仙丹雖然可以救人,可仙丹的力量過於強大,以凡人的身軀根本無法承受。也許他全力以赴可以治好楊氏,但前提是……病人自己想要活下去。


    更何況,那根本不是病。


    如果自己都不想活,那救了又有什麽意義?


    何易的眼角掠過地上樹葉堆裏的半根纖長枯草,隨手將之攝起,拿在眼前審視了兩眼,旋即法力一震,將之化作飛灰。


    從一個想要迎娶別人女兒的男人角度出發,他應該竭盡所能為自己未來的丈母娘治病,但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他更願意成全。


    木屋裏離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啜泣著,說著擔心的話,還拿出穀主給她的一些丹藥,想要緩解一下母親的病情。


    這裏的動靜打破了長生穀一貫寧靜的氛圍,不多時就有幾個修為較高的人前來查看情況。與何易較熟悉一些的駝背老叟看到他在門外,便問道:“你怎不進去?”


    “有人,可能不大希望我進去。”何易迴道。


    “哦……”駝背老叟點點頭,很快領悟了個中道理。


    這些修行多年的老人,在某些事情上其實看得比何易更透徹。


    駝背老叟向同來的幾人使了個眼色,便有離去的打算。 不過在走之前,還是先對何易說了句:“她怎麽選,是她的事,你怎麽做,是你的事。但若什麽都不做,那丫頭怕是要恨你。”


    語罷,幾人就走了。


    小樹林裏安靜了一會兒,何易低頭沉思少頃,終於還是敲敲門,進到了屋裏。


    不管怎麽說,他都不能冷眼旁觀。


    簡約的屋舍內裏並不寬敞,剛剛進去,一股濃烈些的血腥味道便撲鼻而來。


    何易定睛看,隻見楊氏臥在床上,麵如金紙,每咳嗽一下,嘴裏就會溢出一些血來。


    離離急得淚如雨下,不停給她娘親擦拭血跡,渡過自己微弱的法力想要緩解楊氏的病情。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顯然已經讓一個十三歲的女孩方寸大亂,一時之間甚至忘記了求救。


    何易開門進來,光線的變化很快吸引了屋中兩人的目光。離離一看見他就立馬抹著眼睛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抽著鼻子急哭道:“大塊頭,你快救救我娘吧,我好沒用,什麽也做不了……”


    何易不敢點頭,隻是跟著她來到床前,學著郎中的模樣,為楊氏號脈。


    其實就算隻用神念,他也能夠看出,此時楊氏已經痛及內腑,劇毒之下若無天仙手段,不消片刻就要香消玉殞。


    本來在門外,他已決定不插手。但離離一哭一求,他卻迷茫了。


    救,讓一個苦等多年的女人繼續等待那份已經不會有結果的結果。不救,鐵石心腸,讓離離恨自己,讓一個女兒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在自己眼前。


    他該怎麽做?


    迷茫間,他接觸到了楊氏的目光,從她的眼睛裏,何易看到了一種淒楚,和一份寄托。


    盡管並不十分熟悉,但何易在這一瞬,也大致明白了楊氏的想法,心下頓時有了抉擇。


    見楊氏似乎還有話想對他說,他便以神念布下微小結界,隔絕了離離的哭聲,然後從號脈的手上,渡過一些自己的力量,暫時遏製住肆虐的劇毒。


    控製住楊氏體內的情形,他已理好情緒。他低聲問道:“你的名字,該叫楊意舒吧?”


    相識一年多,他從未問過離離,她的娘親叫什麽名字。不過這時候說出來,卻是沒有半分疑問的語氣。


    楊氏有些驚訝,但虛弱之下也無法表現太多,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瞧她已經命懸一線,氣息奄奄,眼神之中帶著一絲哀求,何易便道:“她聽不見我們在說什麽,有什麽話,你大可直言,我定會盡力做到。”


    楊意舒稍感心安,聽不到女兒的哭聲讓她相信了何易的手段,於是顫抖著蒼白的雙唇,氣若遊絲道:“讓我……死吧,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了。替我照顧……離離,我知道,我知道……你對她……很不尋常,因為……你看她的……眼神,不是一個……一個前輩,應該有的。我隻是凡人,不懂……你們仙人的因果,我隻求你,照顧好她……”


    “我會的,就算你不說。”何易輕聲答應,然後想了想,還是說道:“我見過楚逸軒,他的劍法很不錯,不管是行俠仗義,還是報父母之仇,都像極了一個瀟灑的劍客。很可惜,他沒能如願找到你們,等我明白你們關係的時候,也已經太遲了。不過……”


    他頓了頓,用眼角的餘光看了看哭個不停的楚離離,又道:“這世間,有生死輪迴。今日的亡故,是下一場新生的開始。五百年前我沒有死,所以從另一個世界追到了這裏。五百年後,也許你和他也會在另一個世界再次相遇。”


    楊意舒聽完之後,眼中微微泛起一些光彩,嘴角微微掛著笑意,有氣無力的說道:“我……明白了。謝謝你……”


    “你走之後,我就將你和他葬在一起。”


    最後道了一聲,何易便撤去了神念結界。


    離離悲慟的哭聲一下子闖進了耳朵裏,聽得人於心不忍。何易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說聲:“對不起,我無能為力。”便離開了房間。


    房門關上。


    失去他的力量控製,楊意舒體內的劇毒再次泛濫起來,繼續惡化著她的身體。


    楚離離修為其實也不算太弱,本該是看得出那是毒,而非病。但她畢竟隻是個孩子,母親的情況已經讓她六神無主,一聽到連何易都說無能為力,便更是慌得隻知道哭了。


    何易在門外沒有走遠,聽著離離的哭泣聲和楊意舒氣若遊絲的遺囑,心頭難免有些沉重。


    抬頭看看的天空,樹葉遮掩之下,天地仿佛變得很小。


    他知道,每一個凡人的世界,其實都很小。但在他們小小的世界裏,也有豐滿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每一個人的死,都注定讓許多人傷心流淚,無論那人是個母親,是個父親,還是妻子,是丈夫,抑或者,隻是個朋友。


    生命代代繁衍,每天都有嬰孩初生,有老者長逝。人在不同的年紀經曆著不同的事,到最後,萬事皆休。這般一代代的更迭,一場場的生死,才鑄就了這紅塵大千。


    大悲大喜,不過是漫長歲月之河裏一個小小泡影,於旁人而言,更是匆匆一束流光。


    但,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天命,活人注定會死,當那一刻到來之時,也同樣會難過,不是麽?


    身後的木屋裏,離離的哭喊聲驟然大了起來,何易心中有些不忍,卻也知道,這是她必經的一天。


    楊意舒走得太突然,對於年紀尚小的離離來說是很大的打擊,可惜這種時候,即便他是天仙,也無法多做什麽。


    屋中,楊意舒的身子還未冰冷。她的眼睛安詳合著,蒼白的臉上並無痛苦之色,似乎走得很安心。在懷裏,有一把破碎的小劍,上頭散發著一縷遊離的殘魂,仿佛是要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何易的神念洞察了一切,連那小小的殘魂氣息都無所遁形。但他唯獨無法看透,這迷霧籠罩的長生穀,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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