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影在接到律師的電話後幾乎立刻就趕到了律師樓。

    “剛剛接到莫先生律師的電話,莫先生他已經同意出庭,但是有個要求,就是在開庭之前必須跟您麵談一次。他還說若您拒絕見他,他將提出一項針對您的指控,指控您侵害他的監護權。而且,他還提出好多證據證明他是您的兒子莫思嚴的親生父親,而您卻不是莫思嚴的親生母親。這樣的話,您對孩子的監護權恐怕很難得到法院的支持——”

    律師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打在竺影的胸口。

    “那麽,您的意思呢,律師先生?”竺影費了好大的勁才吐出這樣一個問題。

    “我建議您還是跟莫先生和解的好!”律師一副愛莫能助地樣子,“因為,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真要訴訟,您恐怕會輸得很慘。”

    竺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律師樓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和無力。一種發自心底的寒冷令站在街頭的竺影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出租車!”她突然對著喧囂的街頭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

    十分鍾後,竺影和她的出租車停在了展嚴科技的辦公大樓前。

    “到了,小姐。”出租車司機的話令竺影終於從混沌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哦。”

    竺影恍恍惚惚地抽出兩張鈔票遞給司機,然後下車。

    “小姐,找您錢!”司機掏出零錢對著竺影的背影喊,可是她一點意識都沒有。

    站在展嚴科技的辦公大樓前麵,竺影還是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恍惚感。

    走進展嚴科技的辦公大樓,室內中央空調所吹出的冷風不禁令竺影再次打了個寒顫。

    竺影幾乎立刻就被大廳的前台小姐認了出來。然後,她聽見有個清脆的聲音對她說“莫太太,這邊請”!她感覺自己像個幽魂一樣跟著一個陌生的身影穿過大廳,又走進電梯——

    莫展嚴在接到秘書的報告說竺影在公司樓下的大廳時,他的心就開始莫名的亂了。

    想著那個令他既愛又恨的女人,他的心竟隱隱地疼痛起來。

    是的,他是愛她的。經過幾個月的掙紮和閃躲,他終於不想再騙自己了。什麽隻是因為佳瑩,見鬼去吧,什麽自欺欺人的破理由!他承認這些年來,他一直無法忘記佳瑩,因為佳瑩帶給他的幸福和感動,還有後來不辭而別所帶給他的困惑都讓他無法忘懷。

    他承認第一次見到竺影時,他確實把她當成了佳瑩,因為她們長得實在太像了。他從來不相信世界上可能有兩個人長得如此相像。即使是孿生子,也不可能。長到三十幾歲,他見過的雙生子太多了,可是,他從來沒見過哪一對雙生子有竺影跟佳瑩這般相像。她們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甚至,連不經意的小習慣都那麽像:一微笑就皺眉,一思考就輕撫下顎,一緊張就摸耳垂……

    但是,他難道真的隻是把竺影當成佳瑩麽?當然不是。或許早在發現竺影那風情萬種的背後其實掩藏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的時候,或者是當他在竺影滿含諂媚的笑眼深處看到了一閃而過了清冷和空洞時,他的心就不自覺得一點點因竺影和淪陷了。

    當然,他確實是借著心底對佳瑩的矛盾心情放縱了自己對竺影的占有。他一次次告訴自己,她是佳瑩,他不能容忍他就那樣對他視而不見,他更不能再次讓他從自己身邊逃離。他要得到她,一輩子!可是,天可憐見,他的內心真是如此想的麽?其實,他之所以如此,隻是因為恐懼。他害怕自己被竺影拒絕,因為她太飄忽太空靈了。她的侃侃而談,她的風情萬種,她的清冷傲慢,都讓他無由得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抓不住她,害怕她之於他更像一縷充滿魅惑的煙,一眨眼就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新婚之夜的意外發現讓他終於無可迴避地意識到竺影隻是竺影。在震驚之外,他在心靈深處體味到的更多的是一種釋懷和欣喜。對於佳瑩,他的愛、恨甚至記憶都已經隨著歲月的洗滌顯得有點模糊不清了。所以,那天,當他從竺影口中得知佳瑩已在七年前去世的消息時,除了震驚和感傷,他心中更多的是感到如釋重負。他承認這樣想有點罪惡,可是——

    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然後,秘書amy推門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正是莫展嚴找了兩個多星期卻杳無音訊的竺影。

    “莫總,莫太太來了。”

    “送兩杯咖啡進來,然後取消後麵所有的schedule。還有,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們。”莫展嚴如此吩咐。

    amy依言退出辦公室,然後又很快端進兩杯咖啡。

    莫展嚴寬敞的辦公室裏終於隻剩下竺影和他相視而立。

    “你終於來了。”莫展嚴緊緊地盯著竺影,目光因多日不見而顯得有些貪婪。

    她似乎憔悴了。莫展嚴望著竺影瘦削而疲倦的身影,莫名心疼。

    “你真的對思嚴的監護權勢在必得?”竺影突然看著他冷冷地開口。

    “這個——你先坐下,我們慢慢談。”莫展嚴一臉輕鬆地扶住竺影的肩膀,試圖將她安坐在他身後的座椅上。

    “你別碰我!”竺影全身一顫,同時厲聲叫到。

    “竺影——”對於竺影的過激反應,莫展嚴有些意外又困惑。他不自覺地放開了自己扶著竺影肩膀的雙手。

    “你是不是真的一定要把思嚴從我身邊搶走?”竺影冷冷地再次責問,聲音裏卻多了一抹淡淡的悲淒。

    當然不是,我隻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莫展嚴在心底如此答到。可是,他說出口的最終卻是:“我是思嚴的親生父親。”

    親生父親——竺影突然虛弱地笑了起來。

    多麽可笑而冠冕堂皇的一個名詞。就這樣一個字眼就足以打敗她對思嚴七年的無私的付出與嗬護!這世界,可還有天理可言?

    親生父親?當她因為思嚴整夜高燒而膽戰心驚而徹夜難眠的時候,他這個親生父親人在哪裏?當她一邊讀書一邊打工還得一邊擔心睡在搖籃裏的思嚴會不會突然醒來而害怕哭鬧的時候,他這位親生父親又在哪裏?當她因為思嚴而到處遭受別人異樣的眼光苛刻的評論的時候,他這位親生父親又在哪裏?當她背著繈褓中的思嚴一次次孤苦地從殯儀館抱著親人的骨灰盒獨自迴家的時候,他這位親生父親又在哪裏?

    當自己被莫展嚴狠狠擁擠懷裏的時候,竺影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就這樣對著他喊出了自己多年以來從未向外人吐露過的所有辛酸和委屈!

    天哪,這個女人!她到底承受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委屈和辛酸呀?當莫展嚴看著竺影在自己的懷中哭得歇斯底裏的時候,他自責、懊惱得真是無以複加。

    “哦,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從來沒有試過哄女人的莫展嚴被竺影洪水般泛濫的眼淚急得手忙腳亂,“別哭了,一切都過去了——”

    竺影則在莫展嚴的懷中哭得更厲害了。

    就讓她放縱這一次,讓她放縱地將隱忍了十幾年的情緒和淚水都發泄出來吧!竺影在心底對自己請求。

    老天,誰來幫幫他呀,到底怎樣才能止住她的淚水呀?莫展嚴終於技窮地對著天花板哀嚎了。

    擁著竺影因為抽泣而不停顫抖的雙肩,莫展嚴最後隻能無言地緊緊地抱著她。

    莫展嚴看著躺在床上也依然不能安睡的竺影,歉疚和自責再次襲上心頭。

    沒錯,竺影此刻正躺在莫展嚴的公寓了。

    至於她怎麽會躺在莫展嚴的公寓了,這就是下午的後續故事了。

    當莫展嚴突然驚詫懷中的人兒怎麽變得如此安靜的時候,他才發現竺影竟然就那樣帶著滿臉淚痕甚至還有殘餘的抽泣靠在他的懷裏睡著了。

    天——

    看著竺影那張被淚水染成的“花貓臉”,莫展嚴突然有種想爆笑的衝動。可是,當他細細打量竺影那安詳得如孩童般無邪的睡顏時,他又莫名感動和心疼起來。

    這是怎樣一個特別的女子哦!

    莫展嚴最初是將竺影安置在他辦公室內的長沙發上,可是,竺影在長沙發是總是翻了複去,睡得很難受。因此,他決定將竺影直接送迴家。於是,他就在公司所有同事的驚異的注視中直接將竺影抱著送迴了公寓。

    竺影手袋裏的移動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莫展嚴取出電話,來電顯示是樊妮。

    “喂,影子,你這家夥又跑哪兒去了?你的兒子到底還要不要了呀?”剛一按下接聽鍵,樊妮的聲音就像機關槍似的開火了,“喂,你到底聽到沒有,怎麽不說話?”

    “我是莫展嚴!”莫展嚴這樣答複。

    “哦。啊?”樊妮的聲音同她的表情一樣生動,“你好,我是樊妮。影子是在你那裏,對吧?那好,你告訴影子思嚴我已經替他接迴來了。但是,我呆會兒有事必須出去,讓她盡快迴來。”

    “哎,樊妮,我想跟你談談,可以嗎?”莫展嚴幾乎是衝口而出的請求,“關於竺影和思嚴!”

    “現在?”

    “現在。”莫展嚴看一眼正在沉睡的竺影,堅定地點頭。

    “那好吧。”樊妮稍稍遲疑了一下, “你直接到我跟竺影的小店找我就行。”

    莫展嚴決定趁竺影沉睡的片刻抽空去見樊妮,他一定要知道關於竺影的一切,而且刻不容緩。

    對於莫展嚴約見自己,樊妮似乎早有預料。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再找我。”剛一坐定,樊妮就了然地咧嘴衝莫展嚴笑了。

    莫展嚴感激地衝她笑笑。

    “竺影是個異常敏感而又缺乏安全感的人,這可能與她十歲那年父母突然離異有很大關係。”樊妮直接打開令莫展嚴想要敲開的那扇關於竺影的神秘之門,“正如你所知的,竺影跟思嚴的親生母親、也就是你昔日的戀人孟佳瑩是一對孿生姐妹,竺影是姐姐,孟佳瑩是妹妹,她們出生的時間相差不到十分鍾。但是,很奇怪,據我了解,她們姐妹倆的性格相差很遠。竺影天生敏感而脆弱,而佳瑩卻天生樂天而陽光。對了,有一點需要提的是,佳瑩在三歲那年被檢查出犯有一種隱性的極為少見的先天性心髒病。”

    莫展嚴隻是若有所思地聽著。

    “在父母離異之前,竺影他們家其實蠻幸福的。竺影的父親是一個專門研究海底運動的地質學家。而竺影的母親則是一位鋼琴教師。竺影的父母親感情很深,是整個小鎮出了名的模範夫妻。至於竺影跟佳瑩,因為佳瑩的病,竺影從很小就開始承擔看護和照顧佳瑩的角色。但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在竺影十歲那年,竺影的父母突然離婚了。並且離婚不到半年,她母親就帶著佳瑩去了美國。”

    “竺影的父母是為何而離的婚?”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竺影也不是很明白。你知道,畢竟那時候她和佳瑩年紀都太小了。不過,傳言好像說是竺影父親出軌。但是,到底怎麽迴事隻有天知道。”樊妮停下來,喝了一口果汁,又繼續說到,“竺影是跟父親在南部一個濱海小鎮長大的。而佳瑩則跟著母親在美國長大。對了,你一定對竺影跟佳瑩姐妹倆的名字感動很奇怪,是吧?嗬嗬,聽到她們姐妹的名字,許多人都感到不解。聽竺影說好像是這樣:在她們姐妹倆出生之前,醫院就檢驗出竺影媽媽懷的是雙胞胎,所有她們的父母就約定,孩子出生以後,先出生的跟爸爸姓,名字也由爸爸起,而後出生的則跟媽媽姓,名字由媽媽起。”

    “後來呢?”

    “父母離婚的時候似乎不用協商,全家很默契的就知道竺影跟父親,佳瑩跟母親。沒有商議,沒有爭吵,甚至沒有點頭和搖頭。此後,竺影的父母都沒有再婚,他們一家四口也就這樣天隔一方的生活著。而竺影和佳瑩也就這樣長大了。在竺影二十一歲那年,她突然從接到一份來自美國的電報,通知她去處理什麽後事。後來知道佳瑩因為生育思嚴而死在了醫院的急救室——但是,那一次,竺影是去處理她母親的後事。她母親死於一場車禍。思嚴就是那次被竺影從美國帶迴台灣的,一起被帶迴來的還有佳瑩和她母親兩人的骨灰盒。佳瑩和她母親前後去世的時間相差不到兩個月。”

    “佳瑩的父親呢,那時他去哪裏了?”莫展嚴突然有些對竺影未曾謀麵的父親生氣,他怎麽可以任由竺影一個人去麵對這一切?

    “竺影接到電報的時候,她的父親正巧參加歐洲一個非官方科研組織舉行的一次北冰洋海底運動考察活動,去了北冰洋。”說到這,連樊妮都暗歎人生的際遇有時實在太過殘酷,“一年後,竺影的父親也去世了,死因是胃癌晚期,過度飲酒導致的。”

    樊妮和莫展嚴突然都無言了。

    唉,人生的悲喜與無常!麵對死亡,人的渺小與無能實在是不言而喻的!

    “你是愛竺影的,對吧?”靜默了很久,樊妮突然抬頭問莫展嚴。

    莫展嚴迴望著樊妮,許久。然後,堅定地點頭。

    “那麽,”樊妮懇求,“答應我,一定要讓竺影幸福!”

    莫展嚴再次堅定地點頭。打開門,一陣陰冷的空氣突然向他迎麵撲來。莫展嚴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湧了上了。他立刻伸手摁一下牆上的開關,客廳亮了起來。

    真的不對勁!

    莫展嚴幾乎是跑著衝到了臥室門口。臥室的門緊閉著。莫展嚴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推開房門。

    黑暗中,房間裏透出一股奇異的清冷和寂靜。

    借著窗外反照的光亮,莫展嚴走到房間中央的大床畔,擰亮台燈——

    床上沒有人。輩子和床單都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看上去仿佛從來沒有人曾經在上麵躺過似的。

    竺影——她竟然再次選擇了從他身邊逃離!

    一種悲憤而絕望的無力感瞬間吞噬了莫展嚴。他重重地跌坐在了床沿,眼中一片死灰般的空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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