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的訓練事宜,眾兵士也再不偷懶遲到,陸衡教練得還算順心。

    轉眼已入嚴冬,天下起了大雪,把山川原野都裝扮成一色的雪白。因為冬季人馬行動不便,胡兵也不敢出來襲擾,北瓦河軍營的將士日子竟比秋日輕鬆多了。

    一日,陸衡站立於帳外,望著紛飛的鵝毛大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師巨鹿先生,便急忙請了假,披上件鬥篷,搭乘糧車入了郡城中。

    陸衡走到昔日讀書的天一方書院,隻見大門緊閉,方才記起書院入冬停學的舊規,隻得徒步三裏來到先生的草堂。陸衡上前叩門,少時門開,出來個仆人裝束的男人,看他一身衣著,問都不問便把門重新合上。陸衡也覺得奇怪,心想先生家的仆從竟如此無理,隻好再去叩門,那男仆不耐煩地探出頭,問找誰。

    陸衡道:“我是巨鹿先生的學生,今日特來拜會先生!”

    仆從道:“先等著,我進去通報先生。”便又把門掩上,隔會兒又開門,說道:“我家先生說了,他的學生都是讀聖賢書的文士,並沒有著甲衣的弟子,你還是走吧!”便把門“嘭”地關上,無論陸衡怎樣拍打都無人應答。陸衡無法,隻得退到階台下,向門而立。

    十月的天,雪下個不停,刀子風刮到臉上就把熱氣帶走。陸衡穿著鐵製的鎧甲,身上雖然還有件禦寒的披風,卻早把他凍得瑟瑟發抖。他記不得自己是如何熬過來的,也記不得自己在風雪中究竟站立了多久。他卻是以軍人的身姿挺立於天地。

    雪可算停了!仆人拿著掃帚開了門,本要掃雪,抬頭見到這兵頭兒居然還在這裏,急忙丟下掃帚,門也不關,慌慌張張地跑了迴去。一會兒,仆人領著個行色匆匆的中年文士從府門內跨出來,正是巨鹿先生!常巨鹿見他在風雪中屹立了兩個時辰,雪已沒入他的靴筒,不禁神色凝重。

    陸衡向他作揖行禮,道:“學生陸衡拜見先生。”

    巨鹿先生不覺心疼,歎道:“你這孩子,仍是十分的倔脾氣,還不隨我進去暖暖身子!”便走下來拉他。

    “學生遵命。”

    於是巨鹿先生領他入了草堂,命人把爐火燒得更旺,又叫人煮了兩碗薑湯讓他喝下,才見臉上稍許恢複些氣色。

    “仆子說有一個軍官自稱是我的學生,先生卻沒有想到這個軍官竟然是你!”

    “陸衡棄文從軍,一定令先生很是失望。”

    巨鹿先生歎了口氣,隨後才緩緩說道:“你家中的情況先生也聽說了些。陸衡啊,你是我常巨鹿門下少有的人才,我本已將你的名姓寫入了《舉廉表》,沒想到……也罷,你既有了打算,先生也不阻攔你。我常巨鹿平生雖厭惡軍事,卻還要認你是我天一方書院的學生。”

    “多謝先生體諒。”陸衡雙膝落地,向他行跪禮。

    “陸衡啊,你要報你全族的血仇,我攔不了你!但須謹記:戰爭帶不來和平,政治亦帶不來和平,惟有兩國百姓祈求和平的誠心,才能造就一個太平盛世!”

    “學生謹記!”

    “不可濫殺生靈,尤不可殺無辜的百姓。先生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日後變成野蠻兇殘的屠夫!”

    陸衡心中稍有些遲疑,隨後答道:“是。”

    “若你日後真能做到,也算是蒼生之福。我也不留你了,你迴去吧。”

    “學生告辭。”

    與巨鹿先生的對話使他如釋重負,心中一下子寬鬆了不少。

    三九的天氣,異常寒冷,連北瓦河的水都給凍住了。軍營裏訓練日少,竟沒了人氣。兵士們大多窩在營帳內不願出戶。

    身兼傳令官的胡越在各帳間奔走,道:“校尉有令,全營兵士即刻趕往較場,不得有誤!”眾人疑道:“大冷天的怎麽還要到較場?”也不敢遲疑,趕緊穿好外衣,趕到較場集合。

    陸衡身著一身冷季的軟甲,外披一件牛皮披風,頭戴護耳鹿皮帽,手上卻不見有手套,執著長槍立於行伍之中。

    “槍棒,這麽冷的天,你把大夥兒招出來為了啥呀?”這“槍棒”之名,本是之前編派陸衡的詞兒,然而兵士們叫著親切,此時已經成了陸校尉的代名。

    陸衡道:“唱戲的有句話叫‘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為的是提練自己的唱功。大夥兒別以為胡人為著嚴寒就歇停了,他們此刻或許就在謀劃著來年開春,又要到我華夏朝來搶掠多少牲畜和女人。有仗的時候我們就奮勇殺敵,沒仗打——那咱們就把訓練當仗打!所有兵士聽令,脫掉外衣,拿好兵器!”陸衡率先把披風解開,一把扔到雪地上。眾兵士也隻好照做。

    有人就埋怨:“這也太冷了!”

    陸衡大聲問:“大夥兒都冷嗎?”

    “冷!”眾兵士齊聲迴答。

    “好,隨我上山,繞著軍營跑兩圈!”眾人方知這才是槍棒的目的。隻見陸衡帶頭,隊伍三人一行,浩浩蕩蕩地從各營間穿過,引得其他營的將士紛紛出帳圍觀。數位將軍也給驚動了,褚丘石叫住陸衡,問他這是幹什麽。陸衡跑過來,答道:“將軍,冬日漫漫,訓練卻停不得。我正帶著兵士們爬山去,一來可以抵禦嚴寒,二來也可鍛煉他們的體力。”

    褚丘石一聽,讚道:“好主意。我正愁將士們冬日無事可做,來年打仗怕是要吃虧。如今你卻為三軍開了個好頭!傳令各營將領即日起率部冬訓,不得有誤!”

    “是!”

    “陸校尉,你先去吧。”

    陸衡便又領著三百多人浩浩蕩蕩朝軍營外奔去,早有一堆好奇的兵士跟著加入了隊伍,一時間竟排成條長龍,後來實在容不下了,餘下的人就由自己的校尉領著,在較場中操練起來。

    山路崎嶇,忽上忽下,有時隻容一人通過,有時須假他人之手才能攀爬上去,眾兵士在險阻麵前體驗到征服的喜悅,更從中感受到齊心的力量。連山上堅守瞭望台的兵士也問:“你們這是幹什麽?”

    “冬訓爬山。”

    “爬山?從前可沒見過你們這麽勤快!”

    “我們槍棒教的。”陸衡手下的兵士甚為得意地說。

    眾兵士繞著軍營跑了兩圈,迴到較場都累得實在不行,可心裏卻是熱乎乎的。陸衡將皮帽一摘,隨即引來了兵士們的哄笑。陸衡也笑道:“你們莫笑我,先看看自己!”原來空氣冰寒,額頭發根間冒出的汗遇冷化成了水汽,遠遠看著,就是一個個剛出籠的饅頭。

    陸衡令眾人原地休息一陣,等大夥兒都緩過氣來,他便令眾人站好,大聲說道:“善馬術者出列。”

    會騎馬的兵士出列站在一起。

    “善射弓弩者出列。”

    能射箭的兵士也站出來。

    “善刀劍者出列。”

    “善槍棒者出列。”

    “善機件者出列。”

    除了十餘個自覺無所擅長的兵士,其餘兵士都按長處有所劃分。陸衡一一詢問十餘人有何特長。有人便說:“槍棒,我會說胡人的話,你看這算吧?”

    “那你說兩句來聽聽,隻別真說胡話就行。”陸衡笑道。

    那兵士便唧唧呱呱說了起來,陸衡邊聽邊點頭,還特意翻譯了兩句:“‘我們受昆侖神的指引,來到這塊富庶肥沃的土地’。行,你小子胡語說的不錯,可以派到胡人裏麵做個探子。你叫什麽?”

    “張哈。”那兵士又問:“槍棒,為何你也會胡語?”

    陸衡迴答:“當年我父親於大鴻臚手下供職,曾數年間深入胡境為我華夏朝刺探消息,對胡人的遷徙遊牧、言談茶食不可謂不熟。後來我父親辭去了官職,便把一身的本事都教給了我。”眾人一聽原來如此。

    又有兵士道:“槍棒,其他的東西我都不行,胡語也說不來。我家是開衣館的,我也就會這門手藝,內傷外傷我都能治!”

    陸衡道:“我倒把這一行忘了!咱們當兵的在外出生入死,刀劍傷是免不了的,若是等那些大夫來醫治,怕是早死了。這樣,你既懂醫術,就當個隨隊的醫官吧。”

    餘下的人或是隻會裁縫、捕魚等無用的長處,或是一無所長,陸衡便分派其中五人給張哈學胡語,又派四人給軍醫唐蔫做學徒。各隊按兵種劃分進行訓練。陸衡一營本是步兵,經如此一變,儼然一個小軍團。他一個步兵校尉,微不足道的小官,若無褚丘石等人的全力後援自然不敢作如此大的變動。原來褚丘石見不過月餘,眾兵士對他已是忠心耿耿,竟成了軍中的老人了,他那一營兵士,再不像從前般鬆散,經他悉心調訓,戰力大增,已在各營中漸露鋒芒。褚丘石便知陸衡是個難得的帶兵之人。陸衡數年來思慮的軍事變革,褚丘石竟一口同意。

    分隊訓練之事,其他各隊倒好說,像弓弩可以找弓箭營借來,機件兵所需的三十發機弩也能找機弩營要到,唯獨馬匹很成問題。

    陸衡帶了一幹騎兵到馬場借馬。

    馬場小吏頗為為難,道:“校尉大人,並非我不借,實在這冰天雪地的,馬一出去就給凍壞了。”

    “真的沒辦法?”

    “若能拉出去跑,哪有我們的好日子過?胡人的馬匹倘能禦寒,怕早跑過來燒殺搶掠了!”

    陸衡一想這話有理,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誰說沒有辦法?”褚熙浩忽從馬廄旁走了出來。原來入冬以後將領的馬匹都要送迴馬場飼養,他因為擔心自己的坐騎便跑來看看,正巧聽見陸衡來借馬。

    眾兵士趕緊向他抱拳行禮。

    陸衡喜道:“你有辦法?!”

    “你把披風脫下來,把馬肚子馬身子裹嚴實,再用厚麻布包住馬蹄,馬多了一層皮,自然耐得住嚴寒,到時候你跑到胡狗子家裏偷女人都沒事兒。”

    陸衡一聽果然好主意,趕忙謝了他,急匆匆到褚將軍帳中要一百件冬衣。褚丘石覺得奇怪,問他冬衣不是發了嗎,怎麽又要冬衣?陸衡便將自己訓練騎術的想法說了出來。褚丘石道:“你既然能想得到,那就好好幹吧,想用什麽,怎麽用,都由你決定,不必事事請示。”

    陸衡大喜,領著兵士們到軍需庫中取了冬衣。兵士們把冬衣拆開,仿著戰馬身上披的鎧甲為馬改製出了禦寒的馬襖。這馬襖奔跑時隻將馬的身子罩住,免得馬匹太熱跑不動,平時又可由兵士把四肢頭頸一並裹著以禦嚴寒。馬蹄也用耐磨的厚麻布包裹。

    兵士們為三十匹戰馬穿上“冬衣”,將馬從馬廄中牽到白雪皚皚的馬場上。眾兵士手握韁繩,齊聲道:“槍棒,與我們到草原上跑動如何?”

    陸衡手牽著坐騎“流火”,眼中閃動著光芒,頗有雄心地說道:“總有一天,我要帶著列位殺進單於的王庭!”眾兵士連唿三聲“好!”

    旁邊褚熙浩道:“怎少了我?從今以後你我二人要並肩作戰,一起殺破單於的王庭!”陸衡衝他一笑,反問:“那你還不上馬?”二人便一起上馬,率領三十名輕騎奔向遼闊的草原。

    三十名輕騎或許太少,終有一天,他二人會統帥千軍萬馬,馳騁在荒原大漠!

    陸衡做事親力親為,他將自己的一營兵士依特長分為騎兵、弓弩兵、長槍兵、刀劍兵、機件兵等兵種,不但親自監督訓練,有時更是親自上陣,將從小由父親處學得的知識傳授給兵士們。不但如此,他還要求各兵種不但要精通自己的技能,就是其他兵種的技能也要熟練,譬如騎兵不但騎術要好,還要能在馬背上用好弓弩和刀劍;刀劍兵亦然。令弓弩兵與機件兵互相學習,長槍兵也要學習刀劍的砍殺技巧。陸衡令全營無論何人都須會騎馬,道:“胡人個個都是在馬背上長大的,他們是天生的騎兵,我們要戰勝馬背上的敵人,就必須成為比他們更勇猛的騎兵!”讓所有兵士都會騎馬隻是他眼下的願望,他的目標是打造出一支橫掃草原的馬上雄獅!

    漫漫冬日,無論天多寒,風多猛,陸衡每日帶領自己的三百壯士堅持訓練,他教授兵士如何利用兵器上陣殺敵,卻很清楚自己除了槍法,自己所精通的不多,也虛心向兵士求教。

    轉眼已冬去春來,經過近三個月的訓練,馬兵不但騎術精進了不少,也能在飛奔的快馬上熟練地用刀劍格殺,用弩機射殺遠處的敵人;弓弩兵和機件兵百步內一射一個準,機件兵能快速裝填三十箭機弩,指向測距,數個機弩一齊發射,那箭雨便鋪天蓋地而來。陸衡告訴他們:“你們之所以是機件兵而非機弩兵,原是因為你們不單要操用機弩,今後還用使用各式的器械。跟你們打交道的東西太多了,你們得自己學會把它們運用自如。”長槍兵經由陸衡親自點播,深得槍法的精髓,陸衡雖未將祖上的槍法悉數傳授,卻也令眾兵士受用了;刀劍兵乃是準騎兵,除了馬上的訓練比騎兵稍少些,其他地方一點不遜色。

    陸衡對自己傾力打造的這支軍隊信心十足,他騎著心愛的“流火”登高北望,隻等寶劍出鞘之時。

    陸衡再次迴到了陸家寨。這是他從軍以來第一次迴家探望。經過一個嚴冬的消磨,自己曾經最熟悉、溫暖的家園已經破敗不堪,房頂上、屋子裏,到處都長出了青嫩的雜草芽;從前同父親一起練武的演武場,也仿佛經曆了數百年的蹉跎,永遠留在記憶之中;梅梅常打的秋千還在,坐在上麵,晃晃悠悠的,依稀聽得見梅梅蕩著秋千時唱的歌謠,那是母親家鄉的情歌,母親是南方人,那兒的人把一生的喜怒哀樂都從歌裏唱出來。

    陸衡輕輕地唱道:“ 阿妹青袖把籃搭

    胭脂作紅霞

    輕歌一曲嗬蓮塘深深

    阿哥的小船嗬快快地劃

    偷偷上了阿哥的船

    哥在船頭我在哪?

    我在阿哥的心裏放不下

    阿哥阿哥莫要劃

    蓮塘對岸是我家

    別時不易見更難

    阿妹心兒嗬好牽掛。”

    梅梅還小,她還唱不出歌中的味道,愛情對她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來說是似懂非懂的,她又是期待又是迷惑,爹和娘的似乎是命中注定、毫無懸念的愛情並沒有提供給她一個很好的、足以理解和仰慕的模板,所以梅梅的情歌從不缺乏天真和純潔,少了那份執著,不像唱給情人聽的,反倒是為自己的哥哥而唱。在她的心底,或許這不過是一首兒歌、幾句童謠。

    每次唱這歌謠的時候,總有人逗她,說:“是給隔村的小子唱的吧?長大了嫁人家如何?”梅梅把嘴一撇,說:“我才不嫁!要嫁,我就嫁我三哥!”梅梅和陸衡關係最親。

    陸衡踱著步子,手裏提著槍,來到後山的墳地。時候已是初春,山間的雪已經化完了,泥土中的草根又長出了嫩嫩的草芽,又是一次新生。空氣很濕潤,風卻還帶著冬的餘意,日光打在人臉上不見得多暖和。

    陸衡先走到先祖陸鳴鏑的石墓前,三跪行禮,道:“太爺爺,您是縱橫沙場的名將,名震塞內的梟雄。今日陸氏苟活兒衡秉承先祖的遺誌,要為國建功,一馬當先殺破胡狼!望太爺爺保佑。”陸衡起身,在墳地中緩緩走著,目光在碑文間緩緩遊動。碑文經受侵蝕,如今已開始模糊不清。碑上的字都是他書寫的,墳中的人也是由他親手埋葬的,裏麵都是從前和他一起生活的親人。

    “爹、娘、梅梅、大哥、二哥,我來了。我特意來看你們。三個月沒有見著你們,我心裏想你們想得緊,所以就來了。”陸衡站在父母兄妹的墳前,半天才說出話來。他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外放的子女在向父母交待自己出門在外的情況,不顯得很親切,卻很誠懇。

    “爹,孩兒不孝,孩兒還是做了一名軍人——孩兒不知道你為何反對軍旅,可孩兒相信,唯有武道才是掃滅夷害的良策。你教孩兒功夫,令我研讀兵書精通兵法,廣閱胡誌熟諳胡人,難道就是想讓孩兒用一張嘴一支筆來維護華夏的疆土?太爺爺一生馳騁沙場,他的子孫也定要名震塞外,做令胡馬聞風喪膽的‘飛將軍’!

    娘,孩兒今日身著戎裝來見你。陸家寨的血仇不能不報,我雁門上萬百姓的血不能白流,胡患一日不除,孩兒決不脫下戰袍!娘,你以前老是想讓孩兒代你迴江南,迴娘出生的地方走走,孩兒怕是辦不到了,孩兒對不住你!

    梅梅,想哥了吧?哥也好想好想你,這麽久沒見著我可愛的小妹妹,可把哥想死了。——哥好久沒聽見你唱《采蓮曲》啦。你看哥今日這身行頭不錯吧,高大威猛、氣宇軒昂,哥這個校尉要是陪你出去招搖一番,保準給你掙足麵子!哥不但要做校尉,以後還要當將軍、大將軍、大司馬,讓你風光得不得了!

    大哥二哥,你們這個不爭氣的三弟來了。從前爹老是向著我,惹得你們二位兄長不快,兄弟真是對不住。要是還有來世,咱們兄弟三人再到北瓦河邊打魚,到麥田裏收麥子去。”

    陸衡又到眾叔公、叔叔、嬸娘、兄姐的墳前走了走。見天已快黑,才戀戀不舍騎馬離去。

    征戰急!

    前方探子來報,胡左穀蠡王車邪將兵三萬來襲,現正距軍營三十裏開外。

    軍情緊急,褚丘石即刻派人通告其餘駐屯軍,令定襄、雲中諸郡做好抗擊準備。此為開春第一戰,事關重大,倘若打不好,丟官去職事小,擾動全國民心事大,不可不慎重。褚丘石雖未親自出動,卻令李破、李泰二將領重兵攔截,又令其子褚熙浩及裨將單篤暗暗埋伏在一側,關鍵時候突然殺出,策應中軍。隻是這一戰甚為兇險,倘周遭駐屯的軍隊不能及時趕到馳援,三軍不但不得勝,卻連退的餘地都沒有。

    陸衡一營本屬李破轄製,理應一同參戰,臨行卻被褚丘石親自阻攔,留在軍中待命。眾兵士好不了解,便是陸衡也不明將軍的用意。戰事雖急,褚丘石卻破例讓陸衡一個步兵校尉入帳議事。原來褚丘石另有一番打算:陸衡所帶之兵經他三月嚴厲調教,雖不敢言以一當十,以一當三卻是足夠,三百甲兵,此時已可抵千人部眾。褚丘石要把這“千人之師”用作神兵,以為最危急時手上的籌碼。

    前方來報:“兩位將軍已同胡軍接上,然胡軍隻是擺開衝殺陣勢,卻按兵不動。李將軍疑胡人有詐,故而也擺好陣勢,並不主動挑犯。”

    帳中有裨將道:“這倒怪了。若是往日,胡軍早就衝殺過來,哪等我軍有喘息之機?”

    “怕是胡人誘我出擊。我軍人少,貿然衝殺過去定會讓胡人團團圍住,李將軍此舉也是頗為慎重。”

    有人反駁道:“這卻不然,胡軍向來是衝鋒作戰。如今敵三萬,我一萬,戰情於敵有利,若打起仗來我一萬兵馬少時可破,何故要做誘敵深入之計?且敵將知我其餘漢軍定會馳援,時間久了,我軍便占得上風,故而定會奮力拚殺,先破我軍。若我援軍趕到,敵三麵被圍,怕是想全身而退卻也難了。”

    褚丘石一聽有理,便道:“那如今的形勢你如何看待?”

    “我以為侵我之敵並非三萬,卻至少有五萬。”

    “如何會有五萬?”

    陸衡卻懂得那位參將的意思,道:“宋參將的意思,胡軍此刻正是在坐以待援,待他部一到,別說我一萬人,便是其餘諸軍四萬餘人,也難是胡人的敵手。敵軍之數怕遠不隻五萬,隻等將我諸軍全滅,北疆門戶大開,胡寇便可肆意燒殺搶掠。不知陸衡之言可對?”

    宋參將很是點頭。心想這陸校尉果然不一般,決不是在這校尉之職久呆之人。褚將軍令他以校尉之職入帳議事,看來已有悉心栽培之意,自己決不可小覷,更不可怠慢於他,便讚道:“陸校尉所講,卻和宋某所想絲毫不差。”

    “諸將有何應對之策?”

    那參將卻是搖搖頭,道:“如今兩軍交接,退入長城堅守待援已是不能。三軍一退則亂,若敵軍趁機衝殺而來,我軍必定死傷慘重。”

    “如此說來隻能和胡人按兵僵持,卻無他法?”

    “將軍,我卻有一計,不知說不說得?”陸衡道。

    褚丘石奇道:“快快講來!”

    “自古兵不厭詐,胡軍之所以鎮定自若,便是以為己方援軍能搶在我漢軍之前趕到,奈何不得他。我何不派出小股奇兵,在東西兩側搖旗擊鼓,車馬奔騰,佯作援軍已到。如此敵軍勢必心中慌張,軍心一亂;再另一隊人佯從北方襲來,敵軍定會以為自己已被四麵圍困,隻得調轉馬頭向北突圍,我主力明追實退,即可憑長城堅守待援。”

    褚丘石一聽,讚道:“真是奇招!竟解了我軍的危急!”

    諸將也紛紛讚歎陸衡計策的巧妙。

    待褚丘石細細想來,卻又麵露愁容,道:“如此一來我軍之危可解,那三股佯兵形勢卻險了——尤其北部一支,稍有差池,便陷入兩軍包圍之中。”

    “不然!可與北部佯兵一人兩匹駿馬,若車斜之軍向北追來,我佯兵便向西投奔定襄郡城,一馬疲累,兵士可換乘另一馬,而追兵卻無馬可換。如此一來越追越遠,我佯兵便可安全抵達定襄郡。便是胡人援軍趕到,兩軍夾擊,我佯兵亦可故作聲勢,兩軍彼此不相見,卻都隻看到我軍旗在其中招搖。援軍以為車斜軍是我漢軍,車斜軍也以為援軍是我漢軍,皆不敢擅動,我佯兵則可趁機逃往定襄,等胡人明白之時要追擊卻也晚了。”

    “難得你卻把這些都想到了!”褚丘石歎道:“陸衡,君之思慮,卻是我等自愧不如啊!”褚丘石之言,對他的讚美敬佩溢於言表,卻是相當的亂了身份,諸將彼此相視,都覺得甚不妥當,隻是不便說出。陸衡也是驚怖萬分,忙跪道:“將軍言重了,陸衡這不過是雕蟲小技,上不得台麵。將軍之讚,陸衡愧不敢當!”

    褚丘石忙扶他起來,仍說道:“果真是後生可畏啊!”又道:“既是你的計謀,這佯兵之職便由你一營兵士擔當,你以為如何?”

    “遵命。”

    這時又有信使來報:“車斜軍一部五千人馬正向西北遁去。”

    眾人彼此對視,都不知車斜使的是什麽伎倆。陸衡也覺得十分奇怪,接令而不走。

    “如今本是兩軍對陣,分兵卻是兵家的大忌,真不知這車斜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管什麽藥,總不會是好藥。”

    褚丘石道:“西北正是定襄郡所在,敵軍或有可能襲擾我定襄方向的援軍,也可能避開援軍直襲定襄,一來出其不意,二來‘圍魏救趙’,逼援軍返迴定襄救援。不論如何,先令定襄軍民做好準備;可惜援軍已在路上,卻是無法通告。”

    陸衡道:“那五千兵馬除了北襲定襄,卻也可繞道南下,奇襲我北瓦河軍營!將軍不可不防。”

    褚丘石道:“你所言甚是,我卻沒有想到。”稍一思慮,複道:“陸衡,佯兵一計我會派他營施行,你那三百兵士仍駐留營地,以應不測!”

    “是。”

    兩刻鍾的功夫,前方報陸衡佯兵之際已然奏效,二李大軍已明追實退,一旁埋伏的褚熙浩部也退了迴來。確如陸衡所料,胡軍北部來的援兵竟有兩股近四萬人,佯兵在兩軍之間故布迷陣,南北兩軍一看對方的陣勢,竟都不敢靠前——其實佯兵不過百多,卻從胡軍中各“借”出數萬來,聲勢之大,另兩方將領都心懷疑慮,竟真讓那百餘佯兵全身而退。

    又一刻功夫,三軍已入長城內堅守。待胡軍反應過來,早已晚了。

    這一場危機算是解了,眾人雖未親上戰場,也都鬆了口氣。又過了兩刻鍾,卻不見那五千胡騎與定襄援軍接戰,定襄城也平安無恙。眾人奇了,難道五千胡騎真是衝北瓦河軍營而來?這也不對,若是要襲擊軍營,照腳程此刻早已到了多時了。

    正疑心時,兵士來報,有一放牧的鄉民有緊急軍情稟報。

    褚丘石趕緊讓士兵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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