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將陸衡親自引到他的營帳中,便迴去了。不久又有兵士送來戎裝。陸衡打理好自己的用具,一時無事可做,一入夜便睡了。

    次日清早,便有將軍身邊的侍從來請他去試馬。陸衡於是披上軍甲跟他來到馬場中。馬場在兩山之間一塊平坦的荒野上,看得見上了嚼子、掛了鞍的軍馬正從馬場大門拉至營中,遠處還有一群群未經馴化的野馬四處飛奔,聲如滾雷。侍從將他引到養馬的小吏處,說:“校尉大人要配一匹坐騎。”

    小吏問:“不知校尉大人要馴好了的,還是未曾馴服的野馬?”

    “校尉大人當然要自己馴服的馬!”

    陸衡麵有難色,直言道:“我不會騎馬!”

    小吏笑道:“校尉大人說笑了,你哪能不會騎馬呢?怕是馬術不太精進而已,等騎久了自然就好了!這樣吧,我給校尉大人領一匹聽話的馬兒。”於是小吏便從馬槽中拉馬過來。

    說來也巧,裨將褚熙浩因為自己的坐騎染病,特意跑到獸醫這兒來尋藥,正好聽見了陸衡的話。他因為昨日之事心中難免有些疙瘩,便借機諷刺道:“堂堂校尉,不會騎馬!”小吏與侍從趕緊向他行禮。陸衡聽了心裏不受用,卻道:“不會騎馬怎樣?今日現學現賣給你看!”說著就接過韁繩,踩著馬鐙,跨上馬背,那馬隻是稍有些受驚,即刻又溫順起來,陸衡一鞭子朝馬屁股上一抽,那馬便朝前傻衝起來。隻聽見耳邊唿唿風聲,陸衡從未上過馬,腦中一下全白了。書館中從未教過騎射之術,家中雖有馬車,自己也曾偷偷爬到馬背上,但畢竟與獨自騎馬感覺不同,此時陸衡也瞢了,隻是死死地握住韁繩,再盡量讓身子貼著馬背,這馬雖然聽話,但陸衡第一次上馬的人也經不起折騰,幾次險些從馬鞍上摔下來,所幸韁繩拉的夠緊,馬鐙也踩得挺死,竟都讓他挺過來了,圍著馬場繞了一圈,他也漸漸通了些心得,有了點馬背上的本事。褚熙浩本來想看他笑話的,豈料到陸衡在馬術上也有些天賦,竟然沒能成功。不過眼看就跑迴來,陸衡本打算讓馬停下來,於是收緊韁繩,卻又不知道力道,拉重了,那馬嘶鳴一聲,猛地跳起,終於將他拋下馬去。

    褚熙浩本是來看笑話的,如今陸衡雖然從馬背摔了下來,但總覺有些不解氣,便對從地上爬起來的陸衡說道:“騎別人馴好的馬算不得本事,是武將就該騎自己馴服的戰馬,你去野馬堆裏馴一匹出來如何?”

    陸衡本也是爭強之人,心中更是有“初生牛犢不怕虎”之意,便答道:“好,你挑馬來,我馴給你看!”褚熙浩暗喜,便從野馬中一眼相中了一匹不入馬群,獨自嚼著馬料的紅鬃馬,問:“那匹如何?”便用手指了指紅鬃馬。

    小吏忙止道:“將軍,那可是皇上新近禦賜給大將軍的千裏寶馬,性子野得很,無人能馴,小臣怕校尉大人馴服不了,反而為千裏馬所傷啊!”

    褚熙浩笑道:“他都不介意,你又何必在意?死不了人的,出了事有我擔著。”小吏沒有法,隻好喚來數人用套圈把馬套住。

    卻說剛才陸衡所騎戰馬的一聲嘶鳴,正好引住了褚丘石、李破二人。他二人本是在軍營中四處巡視,到馬場門前正好聽見了響動,便覺得有些奇怪,於是尋了過來,恰巧看見了剛才一幕。侍從官見了他二人,忙行禮道:“將軍。”

    褚熙浩見是褚丘石和李破,也趕緊抱拳行禮。

    褚丘石道:“這馴馬如同打仗一般,此時馬便是你的敵人,你隻有在馬背上坐穩了才算得上馳騁荒原的英雄啊!”他特意對陸衡囑咐道,“年輕人,若是你真的能將這匹烈馬馴服,便是禦賜的寶馬我也將它贈與你,如何?”那馬本是陛下賜予徐祿的,誰知徐祿竟壞了事,這馬他哪裏還敢要,早上表陳詞,令陛下將寶馬轉賜予了褚將軍。

    “陸衡相信將軍是個守信之人,既然您開口了,陸衡隻好照辦。”

    褚丘石點點頭,朝李破提議道:“ 李將軍,你我今日就在此席地而坐,看一出陸校尉的《馴馬記》吧。”

    李破心中有些忐忑,道:“這千裏馬非同常馬,將軍騎術高超,強馴數次仍不馴服,少將軍如此草率,竟令那馬術不精的陸衡去馴如此烈性的寶馬,那小子今日怕會傷得不輕!”

    褚熙浩道:“那小子功夫不錯,便是被馬摔下來也不會有什麽事的。”

    卻見褚丘石席地而坐,說道:“我雖馴服不了這匹烈馬,可這孩子胸中有股好勝的蠻勁兒,馬倔,人也倔,就看他倆誰倔得過誰,指不定今日他就能給咱們演上一出好戲呢!”

    遠處小吏與數名馬兵手執套索上了馬。

    小吏對陸衡說:“校尉大人,我等前去將馬套住,你再上馬。”

    於是眾人分散開來,從各個方向圍堵寶馬,想用套索將馬頭套住,這樣馬便不能走動了。哪曉得剛一接近,千裏馬察覺到了危險,竟飛奔起來。有二人正好在寶馬前方,即刻調轉馬頭,與寶馬同向而馳,隻等它過來便用套索將它圈住。誰隻到了跟前,紅鬃馬一個閃身,竟從二人右邊飛馳而過,氣得一個兵士直罵:“媽的,馬比人還精!”眼見的紅鬃馬跑得比誰都快,眾人想追卻又躍追越遠,於是隻好散開慢行,等馬以為沒了危險,停下來,眾人又一擁而上,可馬又跑得老遠去了,如此幾次,把當兵的逼急了。俗話說,“狗急了能咬人”,可誰又知“人急了能咬狗”!

    一時間呆在一邊看閑戲的馬兵又上來了十餘人,總共近二十人,一起圍捕這匹野馬。所謂人多好辦事,這話不假。後邊有追的,前邊有攔路的,躲開了這個旁邊更多人跟著又圍了上來,再躲開吧,前麵又有人守著,又得換個方向跑開。這樣一來,雖然還未逮著,卻也把它折騰慘了。

    陸衡也不閑著,想要幫忙捉馬。

    正巧,寶馬已被眾人趕著朝他這裏跑來,他便順著馬的方向跑,哪知一迴頭觀察馬的位置時,這紅鬃馬竟然一下子飛奔到了身前,陸衡心中歎道:“果然是匹快馬!”所幸紅鬃馬離他不過數步,前方正好有二兵拿著套索守候,寶馬隻得放慢腳步朝左轉身,陸衡一見機會難得,奮力衝刺了三四步,朝前一躍,卻見他騰空而起,劈開雙腿,竟飛身上了馬背。真好功夫!

    “好!”李破拔地而起,拍手叫好。

    “便是熟手也不敢如此大膽啊!”褚丘石也笑讚道。“這年輕人,今天可令我等開了眼界了!”

    卻見陸衡好容易上了這匹野馬的峰背,急忙夾緊雙腿,手抱馬頸,不敢有絲毫放鬆。剛才奔跑的那陣衝勁差點將馬一起撞倒,紅鬃馬朝右偏了數步,方才平衡住。這下可了得?這未馴化的千裏馬怎受得人騎,當下就興風作浪起來。忽地一個急轉身,想把陸衡給甩下去,那蹄子打得地上黃草亂飛,眼見的已將陸衡下半身子甩了出去,可陸衡手上卻半點也不放鬆,,死死抱住馬脖子。隻見野馬把陸衡拖在地上,掃帚似的跑過,卷起一道風塵。陸衡一腳踩實,總算有了重心,就和馬並排飛馳,趁馬步稍緩,一個縱身,竟又迴到了馬背上!剛未坐穩,野馬忽又前身躍起,急急地刹住,竟約摸有兩人高度,陸衡來不及反應,狠狠地砸在馬脖子上。剛一落地,猛地又一個轉身躍起,竟又想將陸衡甩出。陸衡死死抱住,沒讓得逞。馬兒見如此也不能將他趕走,便如野牛般頭尾一起一沉,如此交替,讓陸衡仿佛身在地震海濤中,沒了可供抓抱的地方,自己蹦跳下去。陸衡雙手無處可抱,隻得雙腿緊緊夾住馬腹,才沒讓野馬給拋下。他心想,駕龍升天也不過如此吧,好像撥浪鼓的鼓槌,左搖右擺,沒個依托的地方。一時馬也不跳了,他便趕緊抱住馬脖子不敢鬆開。豈知這馬也並不屈服,卻向馬場中一塊突兀的巨石奔去。

    “它這是?”褚熙浩有些看不明白。

    李破解說道:“終究不是匹凡馬呀,若是一般的馬匹怕是早就馴服了,它卻還有的一搏。那小子能不能演完這出《馴馬記》,就得看他過不過得這一關。”褚丘石捋著胡須,點頭同意。

    卻見紅鬃馬圍著巨石轉了一圈,終於在石前十餘丈的地方停住,焦躁地吐著氣,在前方形成一道薄薄的白霧,口中咕噥著,蹄子在土裏刨動。陸衡見那塊石頭有一人半還高,竟比在馬上的他還要高些,心中疑惑:這馬卻怪了,莫非它想從這巨石頂上跨過?可這麽高的石頭,縱然它能有如此好的腳力,怕是跳過去馬蹄也會受不了這麽大的衝力斷掉。它既要越過巨石,卻又為何故意停住?難道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陸衡道:“今日若不馴服了你,還不被那褚熙浩笑話麽?你這畜牲還有什麽鬼心眼就都使出來吧!”

    紅鬃馬似乎通人語,聽他說完就朝巨石飛奔而去,眼見的隻有半丈的路程,突然平地一起,竟似龍騰虎躍,跳的比巨石還高,那姿勢堪比畫上的飛燕騮。落地瞬間,強大的衝擊將陸衡砸到馬背又彈了起來,令他險些掉下馬去。

    眾人都以為野馬自此該被馴服了,豈料它越過巨石後又載著陸衡一頭紮進了馬場邊的一片望不到頭的胡楊林中。

    褚熙浩驚道:“果真是匹難得的烈馬!到如今還不向人屈服!”

    褚丘石卻道:“陸衡已然贏了,千裏馬跑得再遠也得由主人駕馭,它早晚是陸衡的。”隨後又續道,“寶馬難得,人更是難得啊。李將軍,‘江山輩有人才出’‘自古英雄出少年’,想我等當年也曾如此意氣風發,如今卻不得不服老啦。”褚、李二人遂相視而笑。

    褚丘石又對褚熙浩吩咐道:“熙浩,昨日之事你心中不平,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日後須得同他好生相處,切不可相互猜忌敵視。你二人都是我華夏少有的將帥之才,若能相輔相成,他日成就必在我之上,定會成為馳騁塞北的雙雄!”褚丘石為二人的將來作了大膽的推斷。

    “父親,孩兒知道。陸衡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我敬他,佩服他。孩兒和他日後定會成為以命相交的生死兄弟!”

    彼時千裏馬早已闖入了胡楊林中。晚秋時分,胡楊的枯葉比楓葉還要紅,遠遠看去仿佛一團團火焰,熾熱人心。毛色赤紅的千裏馬在林中飛馳,竟像一簇流火。

    陸衡不知紅鬃馬為何將自己載到胡楊林中來,隻好乖乖趴在馬背上。忽見眼前一根橫出的胡楊樹幹向自己襲來,陸衡方知千裏馬對自己的考驗並未結束。他夾緊馬腹,雙手一鬆,向後一倒,便見樹幹從自己臉前掃過,不覺得好險。哪知千裏馬有瞅準了另一株粗大的胡楊,跨到樹前飛身一躍,將他拋入空中,卻想讓他撞到樹上。陸衡猝不及防,又身在空中,無法控製,說時遲那時快,他見自己還在寶馬之上,便雙腿朝馬背一蹬,竟從樹上跳過,落到地麵打了幾個滾,好容易才定住。

    陸衡被撞出幾塊瘀清,身上不少地方也擦傷了,一時之間渾身沒有一處不痛,隻恨得沒有哭爹喊娘。那千裏馬也不跑了,反而湊到他跟前,‘嘖嘖’地哼了兩聲。

    迴想剛才的情況,他仍心有餘悸,便朝馬罵道:“你跑呀。跑呀!你不是很能跑嗎? 叫你能跑,叫你害人!……”他站起來朝馬蹄狠踢了幾腳,邊踢邊罵,嚇得馬兒隻好躲著他的腿。一會兒陸衡也解氣了,心想自己竟和一匹畜牲發起脾氣來,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抬頭向那馬頭看去,卻正好和馬兒四眼相對,搞得陸衡隻好轉怒為喜,覺得自己同馬心意似乎有些相通了。千裏馬把頭湊到陸衡麵前,用舌頭舔他的臉,急得他一邊笑一邊罵:“別舔,你這畜牲!”用手把它腦袋推開。自此陸衡便成為千裏馬的主人,他為千裏馬取名“流火”,雖然不顯大氣,但卻格外形象,讓人一聽名字就想到馬兒的奔跑如火。

    陸衡駕著千裏馬自胡楊林中穿出,慢步走到馬廄。

    眾馬兵見他已然馴服寶馬,在馬背上紛紛揚鞭呐喊。

    眾人起身迎接,陸衡下了馬,向將軍抱拳行禮。

    褚丘石笑道:“難得你能將這匹烈馬馴服。這馬既是你馴的,我就不好意思再要迴來囉,索性就轉贈與你!這將帥平生有三件東西少不得:上陣殺敵少不得好坐騎,好兵器,如今你既有祖傳的陸家槍,又有這日行千裏的良駒,三物中你已有其二了,可喜可賀!”

    陸衡道:“還得多謝將軍。”

    褚熙浩說:“不打不成親兄弟,陸衡,你的功夫我現在佩服的很,咱們隔日到較場中再比試一番,如何?”陸衡見他言辭懇切,不似之前那般桀驁無禮,便於他冰釋前嫌,拍手約定說:“好!”

    養馬小吏將千裏馬牽走,與陸衡約定三日後來取馬。

    陸衡心中有一疑惑,見眾人中褚熙浩與自己年紀相仿,想必更好說話一些,就找他求解。陸衡問:“將軍說‘將帥平生有三件東西少不了’,兩樣是好坐騎和好兵器,但還有一件不是是什麽?”

    “還有一件是下了戰場之後的。”

    “是什麽?”

    “女人。”

    “女人?!”

    “是女人。”

    “為什麽?”

    褚熙浩看他這樣子,顯然還沒有經曆世麵,也不願點破,便道:“你仔細想想就明白了。”陸衡細細一想,登時臉紅腦熱。

    “你初來軍營,以後就習慣了。”

    ……

    陸衡身擔校尉之職,本是軍中的小官,但仍有秩比二百石,手下兵士三百人。接受任命已有二日,陸衡覺得是時候去大營中探視一二,於是次日大早便令侍從官胡越傳令部署卯時三刻在較場集合。陸衡知將領無須趕早,便在卯時三刻準時來到較場,卻見較場空無一人。

    陸衡在較場上站了兩個時辰,實在覺得蹊蹺,便輾轉至營帳外。卻見一幹兵士有嬉戲打鬧,有聚賭鬥雞者,營帳中竟然傳出時斷時續的絲竹聲,還有女人的嬌酥呻吟。整個大營,實在好不熱鬧!陸衡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見了這樣的光景,同昔日郡城中所見的何其相似,竟低聲咒歎道:“亡國之始,亡軍尤先!”說完怒氣衝衝地離開。

    午時一刻,鍾鳴,已到午飯的時辰,眾軍士蜂擁至夥房外,掀開簾門一看,卻有個戎裝持槍的軍官立在帳中。眼尖的認出是新任的校尉大人,急忙向他行禮,其餘眾人也趕緊行禮;陸衡不怒自威,竟再沒人趕上前一步搶食肉餅和米粥。

    陸衡正言道:“我已在此等候各位半個時辰,若將自卯時三刻後的兩個時辰算上,共有兩個半時辰,也算有半天的光景了吧。”

    其中一人迴答:“大人,我等並未接聞大人的命令。”

    “胡越!”陸衡喊道。

    胡越迴答:“校尉大人的命令小人不敢怠慢,小人的確將卯時三刻至較場集合的命令通告了每一帳的人。”

    “看來胡越並不敢欺上瞞下。”陸衡鷹隼般犀利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如此說來是諸位不願給我這個新官校尉的麵子——來人,將晌食抬到較場中去!”

    於是上來六個兵士,依令將一簍肉餅、兩桶米粥抬去較場。其餘兵士也隻得跟著來到較場之上。

    陸衡見人已到齊,便道:“諸位與我都是軍人,軍人做事有軍人的規矩,諸位不服我這個新校尉,沒有關係!今日我同諸位打個賭如何?如果我贏了,今後一切軍事都須聽由我校尉安排,膽敢抗命者,軍法嚴懲!若我輸了,諸位不但能享用今日的晌食,而且從今以後我陸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諸位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陸衡決不阻攔!以為如何?”陸衡詢問。

    “以為如何?”見無人應答,陸衡特意提高嗓門。

    眾人聽了也覺得公平,便有人問“敢問校尉如何賭法?”

    “賭我一人單挑在場諸位,能贏!”

    有人便譏道:“校尉大人槍法如神,我等怕隻有挨打的份!”

    “那我便舍掉兵刃,赤手空拳,如何?”陸衡順手將長槍推給胡越。

    眾人一聽大喜,早有人道:“校尉大人,得罪了!”立馬衝將上來。

    眾兵士一見有人帶頭,便是出了事自己也非首犯,再者若今日打贏了,日後才會有好日子可過,於是都朝陸衡擁了上來,頓時裏三層外三層把個陸衡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個體壯如牛的大個子兵甘做急先鋒,第一個同陸校尉過招。卻見大個子兵衝到陸衡跟前,粗大的右拳便朝他臉上招唿,陸衡不緊不慢,身子向左一傾,再一閃,卻站到了大個子兵的右側,又見他亮出右掌,卻不是要與拳頭相抵,反是拳進掌退,等到拳勁消了,右掌猛地施力將大個兵右拳反手一扣,竟將其製住。此時大個兵左手有勁使不上,上身露了虛,陸衡看準機會朝他胸口猛打三拳,再用力一推,把個彪形大漢震出了數尺,砸倒一片人。

    身後又有數人襲來,卻見陸衡反身一躍,將最靠邊的兵士一腿踢飛,那兵士又將右側的數人一並撞倒,當場就有人傷筋斷骨,倒地大叫。三個兵士又一同擁了過來,陸衡不待中間一人出手,便上前兩步,欺到他麵前,一腳把他踢了迴去,左右二人趕忙出手,卻被陸衡雙手抵四拳統統拿下,動彈不得,兩人正想用腳踢他,他卻鬆開手一把按住兩人的胸口,猛然跪地一壓,把二兵士仰天按倒。那二人痛得直打滾,再也不敢爬起來。

    見他是單膝半跪在地上,便有人飛身一腿踢了來,他雙手一推站了起來,看到左右都是人不好避閃,就身子一轉,右腿後撤了半步,正好躲開,又見他握緊右拳,突然大吼一聲,一拳打在那人大腿上,那人本是由南向北踢出的,此時卻改了方向由東向西落了地,又砸倒一片。

    眾兵士哪裏見過這種不要命的虎狼打法,不禁膽戰心驚,早把打贏他的好處忘的一幹二淨,隻想躲得遠遠的,免得受皮肉之苦,一時間竟人幹再上前。

    陸衡此時卻是獸性大發,簡直像一頭要吃人的虎豹,見沒人敢上來,他便衝入人堆中,毫無顧忌地揮動拳腳,恨不得將所有人都打倒打死。他瘋了,眼中隻有無數的胡兵,心頭隻裝著自己的血海深仇,所以每一次搏擊必定不遺餘力。

    一時間亂飛的人形,痛苦的呻吟充斥了整個較場。較場四周早圍滿了看熱鬧的兵將,原來其他營的兵士早就把新校尉在較場教訓兵眾的消息散布開了。李泰、褚熙浩也在其中。

    李泰感歎:“他簡直把自己的兵士當胡人打!”

    褚熙浩卻笑問:“李將軍,一人的潛力能有多大呢?以一敵三百,聽起來決無可能,可當一人的潛力因為仇恨而激發的時候,又何止能敵三百呢?”

    李泰點頭,道:“你再看他那把槍,那也絕非常人能用的。他來時我們見他不過一副文人的皮肉,誰知道竟有如此的臂力!這麽沉的槍,早把他磨練得一身鋼筋鐵骨啦。”

    “李將軍,若我與他比試,你以為誰能贏?”

    李泰笑道:“少將軍劍術超群,早已享譽京師,若論劍術,老夫以為少將軍技高一籌。”

    褚熙浩也笑道:“您老是變著法兒推托我呀,好個‘八麵玲瓏’!”

    李泰道:“老夫向來誰也不得罪。”

    不到一刻鍾,三百餘人為陸衡悉數擊倒,較場上除了他外竟沒有一個能好好站著的。兵士們或倒在地上,或倚著欄杆,便是有想起來的,腿上剛一用力,又痛得倒了下去,有人已經痛得哭爹喊娘。

    陸衡四下看了看,冷冷地吼道:“若我不是你們的校尉,而是兇悍殘暴的胡人,你們這三百人早就葬身在胡人的馬刀之下,去做了無名的鬼魂!你們記著,你們的性命如同草芥,因為你們的命早就屬於我華夏!就算是死,也要對得住祖宗父母!對得住枉死的千萬冤魂!”說到動情處,有人看見校尉冷漠的眼中淚光閃閃。他是在替枉死的父老鄉親訓斥這些不爭氣的大漢士兵。

    陸衡奪過一簍的肉餅,忽地舉過頭頂,奮力一砸,卻把肉餅砸出了大半,滿地都是。但見陸衡毫不吝惜地從上麵踩過,忽又止步,背對眾人道:“明日起卯時二刻較場中操練,凡遲到缺陣者,杖責二十軍棍,再犯者加倍,累犯者再加倍!即日起嚴禁賭博結黨,嚴禁攜帶妓女入營,違令者軍法嚴懲!”宣斥完命令,方才返迴自己的營帳。侍從官胡越尾隨。

    等到了帳房中,陸衡急忙令胡越找醫官拿來藥和繃帶,自己好容易脫下戰甲一檢視,渾身都是傷!別看在較場上他是所向披靡,打不倒的金剛一般。可是赤手空拳打倒三百身著輕甲的兵士,他畢竟是人,兩雙手早散了架,握都握不住。身上到處是瘀青,小腿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陸衡令胡越替自己上藥,又取繃帶將手臂、小腿綁得死死的。

    胡越歎道:“校尉大人何必為了他們折騰自己!”

    陸衡迴答:“眼下不把他們打醒,等日後上了戰場,他們就真的要做胡人的刀下鬼了。打得越狠,醒的才越快。”

    “校尉大人傷得這樣重,明日最好別上較場,把傷養好再說。”

    “怎可這樣?!身為統領就當以身作則,明日兵士們都到了,我這個校尉大人卻躺在床上,成何體統!叫我如何樹立威信?”這時褚熙浩笑著闖進來,見他又是上藥又是纏繃帶,說到:“想來你小子傷得也不比那班兵士輕啊!”胡越趕緊向他行禮,陸衡仍是坐著。

    “你來不會就是為了看我笑話?”陸衡將內衣披上,隨後問道。

    褚熙浩笑道:“怎會?今日你把三百部眾往死裏打,連我看了都覺得慘不忍睹。故而我到你這裏來,想暫時推後你我的比試。就算在下一時甘拜下風吧。”他說到“甘拜下風”的時候,故意模仿文人姿態,向陸衡拱手作揖。

    陸衡覺得實在滑稽,卻忍住不發,說:“少將軍說笑了。”

    褚熙浩止道:“別少將軍前少將軍後的,叫著讓人拘謹,休來這套!不過若你叫我‘老褚’,又對不住我爹。這樣,我大你四歲,你要不覺得占了你便宜,就以兄長相稱;你若還覺得不合適,直唿我名字便是。”

    “那叫你‘老熙’行吧?”

    “隨你,‘老陸’。”兩個人拍手而笑。陸衡忘了自己手上有傷,這一拍痛得實在不行。

    褚熙浩道:“看來老陸你也傷得不輕啊,見你在場上威風八麵,沒想到一下場竟是這麽狼狽。”陸衡迴敬道:“你以為我是銅打鐵造的,怎麽打都沒事。不過兵士們下手越狠,我反而越高興,至少上了戰場和胡人交手的時候不會做孬種!”

    褚熙浩連連點頭,道:“難得你一片苦心。不過有些地方你似乎矯枉過正。連女人都不準帶進來,你還真當軍營是和尚廟啊。別忘了將軍說過‘將帥平生有三件東西少不得’,行軍打仗本來就夠苦的,軍營中又全都是男人,有時候是該找個女人來疏解疏解。”

    陸衡一時無言,褚熙浩也覺得該走了,便起身道:“你要把你的兵當人看,別當人家是隻會打打殺殺的兵器。好了,不耽誤你養傷,告辭。”待他走至帳幕,陸衡開口道:“我隻下令‘嚴禁帶妓女入營’,至於他們出不出營,我管不著。”

    褚熙浩道:“那我替他們謝你了。事後孔明。”

    “彼此彼此。”陸衡也迴敬他。

    打了這麽大的架,再加上午飯又給耽擱了,陸衡便叫胡越取些吃的來,自己卻倒在席上,名為養傷,實為補瞌睡。

    而兵營中此時卻熱鬧非常。一幹兵士要麽朝天躺著,要麽死狗一樣趴著,有的幹脆讓人隨便扔到席上,也不敢動,一動就索命似的鬼嚎,也不知順帶把天殺的陸衡罵了多少迴。傷得輕的給自己上好藥,又去幫傷重的上,哭叫之聲在各軍帳間此起彼伏。

    那個最先挨打的大個子兵躺著罵道:“這狗屁校尉下手也忒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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