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太陽火辣辣的曬著。熱鬧的街麵象是也午睡了一般,上午的囂鬧退去,隻有街口的大柳樹上,知了在不知疲倦的拉長了調長高叫:“知——了——,知——了——”


    對於知味樓的跑堂夥計們來說,這卻是一天之中難得的空閑時光——鎮裏的人們大多一天隻吃兩餐,即朝食與晌午飯。這會兒,早就過了朝食的點兒。而吃晌午飯又早得很。店裏沒有生意,掌櫃的也迴後頭睡午覺去了。


    夥計們坐在在一樓的通風口,各自趴在膝蓋上打盹兒。


    “人呢?都死哪裏去了!”一個敞開黑綢短衫,露出長滿黑毛的胸脯子的彪形大漢,大搖大擺的自外頭進來。汗涔涔的臉上,那道大傷疤跟條大蜈蚣趴在那兒似的,顯得格外猙獰。


    夥計們被炸雷般的聲音驚醒,嗖嗖的站了起來,滿臉堆笑的迎上去招唿:


    “嗬,疤爺,您來了!”


    “今兒疤爺要用點什麽?”


    “疤爺……”


    然而,被喚做疤爺的這位大漢卻一點兒也不領情。他厭煩的揮手喝斥道:“去去去,都離遠兒點,熱死個人了。”


    於是,夥計們齊刷刷的往後退了一步。


    “先來個冰碗。”大漢抬腿往自己平常慣坐的位置走去。


    “好咧。”夥計們如獲大釋,引位、擦桌子、去後麵叫單兒,各自忙碌起來。


    就在這時,門口一閃,一道身影搶先一步,在窗前的那張桌子旁坐了下來。


    “天真熱!店家,有涼茶嗎?”那是一個身著青衫黑褲的瘦弱少年。他一邊以手當扇,扇著風兒,一邊問道。


    “呃……”引位的夥計很快反應過來,偷眼去看身後側的彪形大漢——那張桌子是這位爺慣坐的。後者可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


    果不其然,他在前頭還沒出身,大漢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將正在抹桌子的那名夥計隨手拽到一邊,怒道:“起開!”


    他顯然是有功夫伴身的。夥計沒站穩,眼見著就要被重重的甩出去。


    還好,坐在桌邊的青衫少年眼疾手快,伸手穩穩的將人扶住。


    “喲,有把力氣!”大漢挑眉,怒極而笑,“小子,膽兒不小哇!”左臉頰上的傷疤一抽一抽的,越發的猙獰。


    青衫少年端坐在桌邊,嗬嗬:“一般一般。”


    被他扶住的那名夥計迴過神來,慘白著臉,小聲提醒道:“小哥……”


    “滾一邊兒去!”大漢瞥著他,眼裏寒光閃閃。


    “是是是……”夥計不敢再多說一個字。他與負責引位的那名夥計戰戰兢兢的退到一邊。


    大漢這才收迴目光,又看向紋絲不動的青年少年,用右手的大拇指指向自己:“小子,你知道爺我是誰嗎?”


    青衫少年嗤笑:“你是誰,你自己不知道嗎?還要問旁人。莫非是被驢踢壞了腦袋?”


    “好小子!夠膽!今兒你疤爺爺好好的教你一迴規矩!”大漢獰笑著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拉出一串殘影,唿的,照青年少年的腦袋拍過去。


    這一巴掌看似隨意,卻是他的殺手鐧,叫做“翻天掌”,且用了十分之力。他也是在外頭行走多年的人,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的理兒。眼前的臭小子麵生得很,穿著打扮也不象是鎮上的人。這個年紀的小子,敢單槍匹馬的出來闖,在陌生的地頭撒野使橫,不是自恃有兩把刷子,就是個二愣子。而無論是哪一種,都是不能掉以輕心的。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還是大大的低估了青衫少年!


    當下,隻聽到“哢嚓”一聲脆響。旋即,右手傳來一陣劇痛。


    “嗷——”大漢象殺豬般的慘叫。


    兩名夥計,以及報信,匆匆打後頭進來的掌櫃的,都驚呆了。


    疤爺動手很快。但是,青衫少年出手更快。以至於他們還沒看清楚是怎麽一迴事,疤爺已經被右手反扣,被死死的按在桌麵上。而他們原以為會有大苦頭吃的青衫少年卻依舊端坐在桌邊,連姿勢也不曾變換。呃,好吧,他的姿勢略微有些變動。他用右手按住了疤爺。


    “這……”看到疤爺的右手被扭成了麻花狀,掌櫃的打心底裏覺得疼,使勁的打了個寒戰。心裏說著“惡有惡報”,然而,這是在自家店裏,他不得不壯著膽子出來打圓場,“這位公子……”


    青衫少年擺手:“這是我與這位疤爺的私事,與你等無關。煩勞掌櫃的騰個地兒,我們要好好的聊一聊。”


    “好的好的,兩位請!”掌櫃的和三位夥計都如獲大釋,齊刷刷的躲去了後頭。


    青衫少年低頭衝掌下的大漢笑了笑:“你不是要教我規矩嗎?”


    大漢早已疼得黑臉變作了白臉,臉上也看不到一絲一毫先前的橫勁兒,隻有豆大的冷汗,爭先恐後的冒出來:“公子……爺,饒命!”


    他很識相。


    可惜,青衫少年卻一點兒也沒有要因此而饒過他的意思。隻見他扯起一邊嘴角笑道:“饒命?你也配說‘饒命’二字嗎?田保生!”


    “你,你是誰!”聽到自己的名字,田保生很快反應過來——今天的事,不是巧合。眼前的青衫少年絕對是特意來尋自己的!


    “我姓沈。”青衫少年低下頭,在他的耳邊輕輕答道。


    “姓沈?”田保生有些發愣。他記不得眼前這張蔥嫩的臉,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過這人,“沈公子,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可有開罪之處?”


    “開罪?”青衫少年輕笑,“疤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完全不記得豐成縣下的牛頭坳村嗎?”


    “牛頭坳村!你……”田保生的腦海裏閃現過一些血淋淋的畫麵,頓時有如被雷轟——牛頭坳村竟然還有活口?今天來尋仇了!


    青衫少年抬起頭來,衝他笑了笑:“那個小山村裏的人都姓沈。”又道,“這些年,疤爺倒是過得愜意得很,卻叫我找得好辛苦。”


    他就是沈雲。此話一點兒也不假。數月前,他離開牛頭坳村後,徑直去了豐成縣尋找當年的屠村兇手們。


    孰料,打探後方知,這幾年裏,豐成縣頗不太平,仙府大老爺跟走馬燈似的,已然換過了四茬。而當年下令屠村的那位前大老爺估計是傷天害理的事做得太多了,走之前,竟然一把火燒掉了豐成縣的典籍室。害得沈雲完全無從查起當年的屠村血案,甚至於連這位大老爺姓甚名誰,卸任去了何方也打探不到。


    沈雲隻能改變策略,從當年屠村的那隊仙符兵入手。


    然而,仙符兵的士卒從軍滿十五年,就能退營迴家。再加之,兵禍之時,豐成縣曾三次抽調兵力對抗叛軍。沈雲又連他們的姓名也沒有,要想再找出人來,其難度不亞於海底撈針。


    幸好,當年九姐親眼目睹了這隊畜牲行兇,牢牢的記住了其中兩人身上的顯著特征。


    而田保生又是個老兵油子,橫行豐成縣多年。至今縣城裏的人們提及這位“疤爺”,仍有如芒刺在背。


    沈雲順藤摸瓜,找尋了近仨月。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叫他找到了這位田疤爺,當年的兇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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