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勇其實一點兒也不勇敢,相反,他很膽小。


    春末夏初,林深草密。雙手緊緊攥著長刀,他提心吊膽的穿行於一人來高的草叢裏,隻覺得後背一個勁的在淌冷汗。


    賊頭……賊頭在哪裏?啊啊啊,您老千萬開恩,莫來找我!


    一想到黃春來的慘狀,他的兩條腿便直打哆嗦——嗚嗚嗚,他真的從來就沒有想過拿什麽獎賞。


    身為世襲的仙符兵,他家自高祖那一代起,就全看開了。什麽立功封賞,統統都是浮雲。按照軍中的規矩,士卒從軍滿十五年,就能退營歸家,從此安安穩穩的領餉銀居家過日子,不愁生計。而那些平時冒尖的所謂“好兵”,又有幾個能做滿十五年的?


    是以,送張勇入營之初,他爹便再三叮囑:不要去爭那個功啊賞的。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立了功,又如何?反正到頭來,功勞是大人們報上去的,自然也全是他們的。所謂的獎賞也隻是大人們升了官,一時高興,從指頭縫裏漏下來三瓜兩棗。所以,他們這些大頭兵,保住小命,做滿十五年,順順利利的退營才是真。


    張勇嚴格遵守他爹的教誨。身為兵油子世家的子弟,他深諳軍中的生存之道,即,把小隊長當成自己的爹一樣的敬著。當然,最重要的是,領到餉銀,從來都是轉手就分出一半,畢恭畢敬的孝敬小隊長。於是,每每碰到危險的任務,他不是屎遁,就是裝病。當然,要是打聽到是沒什麽危險,又有油水可撈的任務,他從來都是非常積極的。事後,還不忘將所得的一半分出來,孝敬小隊長。而小隊長對他的“孝敬”甚是滿意,從來沒有找過他的麻煩。就這樣,叫他平平安安的在軍中混了五年。


    今天的任務,他也是事先打聽清楚了的。得知隻是去追捕一個落單且受了重傷的叛軍餘孽,他覺得這趟任務不難,十之八九就是大夥兒追上去,一頓子群毆。要死的,還是活口,屆時全憑隊長大人下令。是以,點中他們小隊時,他二話不說,便跟著隊伍出發了。


    哪知……唉,有錢難買早知道!張勇簡直悔青了腸子。


    如今,他唯有不住的在心裏祈求老天爺保佑,並非常誠心的許諾:天帝老爺,您要是保佑我度過此劫,我一定帶著三牲供品,去天帝廟給您燒座金山。


    然而,事與願違。老天爺似乎沒有聽到他的祈禱,或者是,壓根就沒看上他的那點子供奉。


    他麻著膽子,走著走著。突然,從背後麵伸出一隻手,緊緊的掐住了他的頸部脈門。


    眼見,瞥見寒光一閃,他隻覺得脖子上發涼。


    鮮紅的血線衝起來,眼前的世界頓時化作血紅。


    咦,脖子上有什麽噴出來了?這是他腦海裏最後閃過的一個念頭。


    第三個,得手!沈雲彎下身子,將屍體輕輕放倒。


    林子裏,隻剩下最後一個了!他長籲一口氣,準備起身,查看那人的動靜。


    不想,就在這時,背後有一道勁風唿嘯而來。


    背後有人!偷襲!


    電光火石之間,他反應過來,連忙往前打了一個滾。


    該死的,還是晚了一點點!


    “嘩啦——”


    刀光劃過。左臂上被割了一刀。火燒火辣的疼!


    “小兔崽子,受死吧!”最後一個鐵騎兵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到了他的身後。


    不等沈雲爬起來,第二刀又至!


    眼見著,長刀就要橫斬下來。沈雲急中生智,胡亂從地上挖了一團混著爛草爛葉的泥團,對著那人的麵門打過去。


    “不好!”那人躲閃不及,被糊了一麵罩的泥。


    鐵騎兵頭盔上的黑鐵麵罩是細網所製。糊上泥後,網孔全被堵住了,眼前便是一團漆黑,與瞎子無異。


    那人連忙收刀,一邊往後退,一邊本能的用手去抹。


    危機暫除!


    沈雲怎麽可能讓他抹掉泥團後,再卷土重來!當即,忍痛從地上一彈而起,撿起第三個目標落在地上的長刀,從正麵直接衝殺上去。


    那個鐵騎兵也不弱,聽到刀風,迅速做出迴應。顧不得臉上的泥垢,他舉刀迎上。


    “當!”


    兩刀在半空中相撞,火星子四濺!


    劇痛從兩個虎口同時傳來,手裏的長刀險些被震出手。沈雲悶哼一聲,往後退了兩步,化去勁道。


    而那人也沒討到好,往後退一大步。


    不過,他的運氣不太好。身後正好是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樹。“砰”,頭盔重重的砸在堅硬的樹幹上,象是撞鍾一般,“嗡嗡嗡……”餘音了了。


    “啊!”他驚唿一聲,手裏的長刀掉落,腳下踉蹌著,身體直打晃。


    正所謂,乘你病,要你命!沈雲抓住機會,提刀再次衝殺上去。


    目標:頸根!


    唿——,他用盡全力,揮刀橫斬!


    寒光乍起!


    一腔鮮血噴湧而出!


    戴著頭盔的頭顱飛出,“撲”的一聲落地,骨碌骨碌的在樹底的黑泥地上滾了好幾圈。


    無頭屍體往前踉蹌著走了一大步,轟然倒地。


    沈雲力竭,拄著長刀,單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外麵,對岸,還有最後一個,所以,現在不是歇息的時候!稍微調勻氣息,他又咬牙站了起來。


    這時,他才發現,兩隻手血淋淋的。都是他自己的血。先前,與那廝對砍,兩刀相撞,兩隻手的虎口全震裂,鮮血自傷處湧出來,染紅了整個掌心。


    好痛!


    最主要的是,血糊在手心,粘乎乎的,握不牢刀柄。


    他咬牙撕下一條衣邊,一分為二,在兩個掌心各纏兩圈,簡單的做了包紮處理。


    至於左臂上的傷,被刀拉出了一道三寸來長的大口子,皮肉翻開,隱約現骨。血,汩汩的往向淌,才幾十息的工夫,半條袖子已然被染紅。


    這麽深的刀口,必須做縫合處理。但,不是眼下。一來,沒時間;二來,他手邊也沒有縫合的工具。


    沈雲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的食、中二指,“叭叭”,幹脆利落的將傷口的血道封住。


    血很快止住了。但是,後遺症也如影相隨——他的整條左臂麻嗖嗖的,完全使不上勁。


    如此一來,他的戰鬥力勢必大打折扣。


    好吧,兩害相權取其輕,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傷口這麽深,如若不封住血道,止血,用不了半個時辰,他便會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那時,就算外麵沒有敵人,他也極有可能會死在這片林子裏,連屍身也最終將淪為野物的美餐。


    又撕下一條衣襟,右手與牙齒通力合作,他簡略的包紮好傷口。


    收拾妥當,現在,他可以全力對付外麵的小頭目了。


    方案,他早就想好了——仍然是本著以已之長克敵之短的原則,把人引進林子裏,除之!


    岸邊,小頭目望著對麵的小樹林,眉頭越皺越緊。六人過河,兩人掉進河裏,被驚馬生生踩死;一人折在林子邊上……即便如此,最後還是有三人順利進了林子裏。其中一人還是他最為信賴的小隊長。


    可是,為什麽三人進去半個多時辰了,林子裏什麽動靜也沒有?


    隻是一個受傷的賊頭而已,實在不好對付,你們他、娘、的,不會放火燒了這片林子啊!看他能往哪裏逃!


    全他、娘、的是酒囊飯袋!


    他的眼底噌噌的竄起怒火。


    然而,轉念又一想,他的心裏不由“咯咚”作響:莫非那三個廢物讓賊頭給逃了,怕老子降罪,索性也一道兒逃了?然後,他們合夥去附近隨便殺一個人,割下頭,再迴來跟老子討賞?


    以他對自己手下的了解,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一迴事。


    好吧,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們仨帶迴來的頭顱是真是假。反正賊頭也是一個鼻子兩隻眼。隻要是成年男子的頭,他迴去之後,都能請到功。


    隻是……混賬東西,也不會滾迴一個來,跟老子吱一聲,害得老子白在太陽底下曬這麽久!


    身上的盔甲被曬得發熱,裹在身上,捂得他出了一身汗,裏衣都濕了,難受之極。小頭目先是迴頭看了看身後。是一個雜草坡,連個遮蔭的地方也找不到。隻有對麵的樹林子,綠意盎然,鳥語花香,看著就甚感涼爽——林子裏還有鳥叫聲,說明林子裏早就沒了人。再說,賊頭受了傷,必定是一心逃命,不敢戀戰。半個多時辰,足夠那賊頭逃出十來裏。所以,他完全可以去樹林子裏一邊乘涼,一邊等那幫混賬迴來。


    於是,小頭目打馬淌過河,大大咧咧的衝進樹林子裏。


    一股子帶著草木芳香的涼氣撲麵而來。


    “真涼爽啊!”他愜意的解下頭盔,脫掉上身的盔甲,隨手掛在馬屁股後麵,四下張望,準備找個舒適的地方,下馬小睡一場。


    很快,他看中了一處——左前方,十幾步開外,有一棵大樟樹。樹底下鋪著厚厚的落葉,分明就是睡覺的好去處!


    “駕!”他用腳輕輕踢了踢馬肚子,策馬跑過去。


    不想,半道上,他剛用長刀扒開一蓬一人來高的雜草,突然,座騎“噅噅”慘叫,往前栽倒。他不曾防備,身子一歪,隨即被甩下馬背。


    小頭目的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壞了,絆馬索!


    不過,很快,他發現自己錯了。


    因為他看到草叢下麵藏著一個大土坑。


    唔,是新挖的。旁邊的黑泥堆一看就是新翻出來的……


    撲哧——,坑底倒埋著三柄鋒利的長刀,齊刷刷的穿過他的胸脯。


    “砰!


    座騎也掉下來,狠狠的砸在他身上。


    天,突然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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