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正午,沈雲如期去石崖下送藥。


    黑袍人果然盤腿坐在原地。


    沈雲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心裏暗自吃驚——才三天不見,怎的先生象是老了十來歲?原本隻是兩鬢發白,現在卻是頭發白了近一半。


    “沈小子,老夫要的藥材都帶來了嗎?”黑袍人睜開眼睛,問道。


    沈雲垂眸,打拱作揖:“迴稟先生,都帶來了。”說著,他放下竹背簍,恭敬的送到黑袍人麵前。


    黑袍人伸手取出三大包藥材,一一打開驗過,滿意的點頭:“都是一等品,不錯。”


    不等他吩咐,沈雲主動的報上藥價,末了,奉上餘下的十五個大錢:“先生,這是餘錢。”


    黑袍人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賞你了。”


    “多謝先生。”知道他不是尋常人,看不上區區十五個大錢,是以,沈雲沒有推辭。


    黑袍人將竹背簍還給他,細細的問了他買藥的過程。包括如何進的城門,去了哪些藥鋪,市集裏情形如何。


    沈雲一一如實以對。


    最後,黑袍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仙府?什麽狗屁仙府!”


    雖然隻跟他見了兩次麵,但是,沈雲從心底裏認為他是個高人。冷不丁聽高人爆出來一句粗話,沈雲險些驚落下巴。


    黑袍人翻眼看向他:“荒山野嶺的,老夫竟然撿到了一個良民,倒是運氣。那洪老頭是你家舊仆?”


    沈雲老實的搖頭:“不是。小子是逃難出來的山裏娃,被劉家拳館的世仆劉爺爺收留,在拳館裏幫著跑跑腿,做些雜活。館主大人仁慈,給小子落的是良民籍。後來,拳館遭了大劫,毀於大火,劉爺爺身亡。館主大人要去省城尋找大弟子,便把小子寄居在莊子裏。洪伯是莊子裏的管事。”


    “原來如此。”黑袍人的眼神明顯柔和了許多,“你也是個命運多舛的。”說著,長歎,“這世道……都苦!”


    沈雲在市井裏混過,知道他心裏想說的不是這話。劉爺爺以前也教過他,與人打交道,最忌交淺言深。他自己跟黑袍人說話時,不也是小心翼翼,要把話先在自個兒心裏掂上幾迴,才說出口嗎?


    是以,他繼續低眉順眼,安靜的垂手而立。


    黑袍人見狀,很是意外,忍不住又打量了眼前的小子一眼,說道:“開始識字罷。”


    “是。”沈雲的眼神亮了。


    黑袍人很守信用。自這以後,每三天的正午,沈雲趕到石崖之下,他都早早的等在那裏。


    如此教了兩次之後,黑袍人主動問道:“你手上都有些什麽書?你迴去之後,自己書中圈出三十個生字。下次將書一並帶過來,老夫教你識那三十個生字。”


    這是要教自己讀藥書嗎?沈雲大喜,連忙長揖到底道謝。


    黑袍人受了他的禮,笑了笑。


    三天後,沈雲帶著圈了生字的藥書去。黑袍人果然不隻教他三十個生字,還講解了那幾段文字,末了又道:“這味覆香子,此山之中就有。你照著書上的圖解,自己去找。下一次,你若能帶三株完整的覆香子過來,老夫便教你炮製之法。”


    “是,先生!”沈雲高興得險些跳了起來。


    接下來的兩天裏,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尋找覆香子之上,沒怎麽打獵。好吧,冬天來了,山裏的野物大多藏起來過冬,出來得少。往往他轉了大半天,也看不到野物的影子;再者,按洪伯的話說,家裏存的肉幹夠他們仨吃過明年的春荒,也用不著他天天打獵。


    書上說,覆香子喜陽,生長於岩石之中。於是,沈雲便照著記憶,去附近當陽的岩崖、石壁上尋找。


    黑袍人沒有騙他。兩天之內,真的讓他找到了三株。三株覆盆子都長在又高又陡的崖壁頂上。他動了不少腦筋,兩個手掌也蹭破了,才完整的將它們挖出來。


    看到三株覆香子果、莖、葉俱全,難得的是連一根細須也沒有折斷,黑袍人不由微微頜首,讚道:“嗯,不錯。對待藥材,就得有這份細心。”


    沈雲先前還很納悶,明明覆香子入藥的隻是果與葉,為什麽先生卻要求他連根也一並完整的挖出來。原來,先生是在教他對藥材的態度。


    黑袍人先拿了一株覆香子示範,教他如何炮製果與葉。然後,叫他自己動手,處理另外兩株。


    啊啊啊,我真的能學炮製藥材的法門了!沈雲接連深深的吸了三口氣,抑住心中的激動,照著先生所教,小心翼翼的炮製起來。


    待他做完,黑袍人又點頭:“照這樣子做,九天後,如果你能帶一斤半炮製好的覆香子過來,老夫便再教你炮製另一味藥材。”然後,他又拿起三株覆香子,說道,“這三株覆香子的根係完好,能移活。老夫帶走,權當是剛才教你炮製法門的束脩。”


    沈雲聽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教他識字,是他們有約在先;但是,教他炮製藥材,並不在約定之內。所以,先生每教一種藥材的炮製之法都要收束脩。


    “多謝先生。”這樣的束脩,與白教有什麽兩樣?他從心底裏感激先生。


    如此過了兩個月,沈雲不但學完了手邊的一本半藥書,而且還學會了四種藥材的炮製之法。


    他很感激黑袍人。


    冬天來了,山裏能找到的吃食漸漸少了。沈雲不知道黑袍人獨自在深山老林裏是如何過活的,但是,他認為,高人也是人,照樣離不開一日三餐。是以,有一次,他去見黑袍人時,把當天打到的兩隻野兔子分了一隻出來,留在石崖邊。


    黑袍人象是沒有看見一般。


    第二天,沈雲特意去了石崖邊,發現黑袍人和那隻野兔都不在。


    從此,他每次去見黑袍人,都會分給後者一半當天的所得。


    又過了半個多月,黑袍人再次要他采買藥材。還是那三味藥,份量也是一模一樣。


    沈雲自然是照辦。不過,這一次,他自掏腰包,給黑袍人買了一袋米和一刀豬肉——據洪伯說,這幾天可能要下大雪了。屆時,在山裏能找到的吃食會更少。


    黑袍人看到藥包下麵的米和麵,有些動容。他翻眼看向沈雲。


    他的眼神和以前不同,很柔和。


    沈雲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搓著手笑道:“嘿嘿,聽洪伯說,這兩天可能要下大雪。”


    黑袍人挑了挑眉,將米和肉也都拿出來,放在三個大藥包旁邊,說道:“下雪的話,你不要上來了。等雪停了,你再上來看看。如果老夫要見你,會在崖壁上給你留字。”


    “是!”


    洪伯看天氣素來很準。兩天後的夜裏,外麵“沙沙”的下起雪來。雪一直下,沒有停。到了第二天的中午,沙粒子一樣的雪換成了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下著。


    過冬的柴火備得足足的,是以,洪伯生了兩個火盆,把屋子裏烤得暖意融融。


    沈雲看到窗外的大雪,心裏不由揪了起來:山裏會更冷,不知道先生現在如何了?


    不是他瞎操心,而是與先生結識之後,他看到先生越來越顯老,病容日甚。他雖然不會醫術,但也知道肯定是得了重病的緣故。


    所以,他很擔心,荒郊野外的,先生能不能扛過這樣的大雪。


    如此牽腸掛肚了四天。中午時分,雪終於停了!


    第二天,天放晴了,太陽出來了。


    沈雲迫不及待的換上沈伯給他做的樹皮靴進山。


    這場雪,下得真大!很多地方的積雪都沒過了沈雲的膝蓋。有些陡坡,他不得不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待了趕到石崖前時,已然過了晌午。


    崖壁上寫著兩行醒目的炭字。一行是:十日後正午;另一行寫著:十一月初九留。


    是先生的筆跡!沈雲從心底裏笑了出來:留的日期是今天的。字跡一如既往的蒼勁有力。先生沒事!


    十天後,大多數的積雪融了,隻餘些許殘雪。沈雲背著一袋米,還有一大包肉幹,如期趕到石崖。


    黑袍人果然在。


    “老夫要閉關一些時日,暫且不能教你識字。”他當麵收下了米和肉幹,從懷裏掏出一本泛黃的線裝書,“這本藥典,你拿迴去自己讀。四個月之後再來此處見老夫。屆時,若是你能將此典倒背如流,老夫收你做記名弟子。”


    沈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木木的雙手接過厚厚的書本。


    黑袍人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揮手道:“你迴去罷。”


    “是。”沈雲迴過神來,感激的行了一禮。


    待沈雲離開後,黑袍人低頭,痛苦的捂住心口。大冬天的,他的額頭上卻象雨後春筍一般,冒出黃豆大的汗珠子。


    過了一刻多鍾,心悸終於過去了。


    黑袍人脫力的靠在冰冷的崖壁上,仰頭望著灰撲撲的天空,無奈的長歎。


    該死的,又要下雪了!


    再和前些天一樣,多下幾場那樣的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到夏天。


    所以,沈小子,你一定要背下藥典!


    現在,他完全體驗到了老劉家傳人當初的糾結——沈小子資質尋常,確實不堪傳承之重擔。然而,兩百多年……唉,儼然走到了末路,他們都沒得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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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峰多謝書友司徒鈺彤的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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