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順鑫貨鋪。


    一個二十出頭的夥計打開門,隻見台階上站著一高一矮兩個“泥人”。


    真的是泥人,渾身上下糊著泥濘。兩張小臉皆不見半點肉色,如果不是眼珠子亮閃閃的,夥計險些以為這是哪位街坊的惡作劇,夜裏在鋪子的台階上立了兩尊小鬼泥像。


    驚唿一聲,他看清是兩個孩子,不禁厲聲斥道:“哪來的野孩子,大清早的,要做什麽?”


    兩個孩子,看穿著打扮象是山裏來的。大的是個女孩,還不及他的肩膀高。後麵背著的毛皮子起碼沾了三斤泥,憑著他多年練出來的利眼,勉強看得出這是用野兔皮縫製而成的。除此之外,女孩的胸前甚是滑稽的用山藤掛著一隻破陶罐。唔,罐子裏還裝著兩隻土瓷碗。她一隻手緊緊的攥著另一個孩子的一隻手;而另一個孩子明顯更小一些,應該是個男娃娃,後背也用山藤捆了一塊毛皮子,同樣也是髒兮兮的。


    夥計迴過神來,直道晦氣:大清早的,一開店門,就碰到兩個小叫花子。


    不想,大的那個突然衝他咧嘴笑了:“福來大哥。”


    居然認得我!難道不是要飯的?福來夥計愣了愣,上下打量著女孩子,卻怎麽也記不得在哪裏見過這位。


    “你是……”他遲疑的問道,“你們打哪裏來?”


    這兩位正是沈家姐弟倆。


    沈九妹爽朗的答道:“牛頭坳。”


    福來是順鑫貨鋪的老夥計了,聞言,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沈家姑娘。”他知道,東家的老太太姓沈,就是從牛頭坳村嫁出來的。去年,東家的表哥還來鋪子裏送過山貨。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山裏漢子,身邊帶著一個伶俐的女娃娃。天哪,那女娃娃難道就是眼前這位?


    嗬嗬,瞧糊的這一身泥巴……他訕笑著客套道:“真是女大十八變。我一時沒有認出來。”認真攀起親戚來,眼前的女孩子可是東家的表侄女。


    沈九妹大方的介紹道:“這是我弟弟。我們來看望姑奶奶。”


    沈秋寶是頭次來,拘謹得很。他微抿著嘴,沒有揭破自家長姐的謊言——在來的路上,沈九妹琢磨了許久,覺得牛頭坳的禍事不能對外人說,遂再三交待他,一定要見著了姑奶奶本人,才能道出實情。


    “哦哦哦。”福來忍不住又上下打量著他們倆,嘴裏應道,“現在天還早,東家還沒到前頭鋪子裏來。煩請二位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後頭請東家。”有道是,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呢。更何況,東家是個孝子,而據他所知,老太太也沒有看輕過娘家的人。他不過是個夥計而已,這倆娃又不吃他的、穿他的,他自然是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嗯。”沈九妹使勁的點頭,牽著秋寶的手,依言站在台階上,沒有往前挪半步。


    “不要亂走啊。”夥計又看了他們倆一眼,急匆匆的進了店。不一會兒,一個身著青布長衫、二十幾歲的青年男子帶著他,快步自店內出來。


    沈九妹記性好,一眼就認出來了,連忙在店外喊道:“表叔!”


    青年男子難以置信的走過來:“你是九妹?”又指著沈秋寶,“這是秋寶?”


    不等沈九妹提示,沈秋寶也脆生生的叫人:“表叔,我是秋寶。”


    “你們……嗬嗬,都長這麽大了哈。”表叔男子吸氣,迴頭吩咐福來,“你去後頭吩咐他們燒兩桶熱水。”呃,倆孩子這是掉泥坑裏了吧……


    “是。”福來應聲,麻煩的往後頭去了。


    “不要在外麵站著,先進店裏邊來。”表叔狐疑的將倆孩子帶進店裏,“你們爹娘呢?沒有一起來嗎?”


    沈九妹老實的搖頭:“爹跟娘……都沒了。娘讓我們來找姑奶奶。”


    表叔愕然,驚得兩個眼皮子亂跳。出事了!他飛快的瞥了店門口一眼,沉聲說道:“走,家裏說去。”


    鋪子後麵就是二門。門口,一個頭上插著一隻素銀釵、身著藍布裙衫的胖老太扶著一名小丫頭,已經站在門口。


    看到他們三人,她老遠就顫聲問道:“是九妹跟秋寶來家裏了?出什麽事了嗎?”


    沈九妹看到熟悉的姑奶奶,又聽到關切的問話,心中的悲意頓時翻湧,顧不得卸下身上的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撲騰”,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大哭:“姑奶奶,我是九妹。我們村裏遭大難了……嗚嗚嗚……奶奶,爹,還有娘,都沒了。”


    沈秋寶緊跟在後頭,也是猛然跪倒。他伏在地上,但哭不語。


    “哎喲——”,老太太兩眼一翻,捂著胸口,直愣愣的往後倒去。


    “老太太!”小丫頭驚唿。


    “娘!”表叔一個箭步上前,與小丫頭一道合力將人扶住。


    院子裏頓時亂了起來。裏頭跑出兩個仆婦,嘴裏也跟著嚷嚷:“老太太……”


    “這是怎麽了?”


    老太太初聞噩耗,一時受不住,生生的暈過去了。


    表叔匆忙背起她,被小丫頭和仆婦們擁著,一邊往東屋走,一邊飛快的下令:“你,帶表姑娘和表少爺去洗漱。”


    “是。”一個仆婦應了,走出二門,伸手招唿道,“表姑娘,表少爺,來,跟我去洗漱。”


    沈秋寶緊張的望著沈九妹——他們剛才是闖禍了嗎?


    後者起身,扶起他,不安的點頭:“噢。”


    東屋臥房裏。


    表叔在小丫頭和仆婦的幫助下,輕輕的將老太太放到床上。


    “到底是出什麽事了?”老太太已然晃過勁來。頭一沾到枕頭,她便眼淚巴巴的抓住表叔的手發問。


    表叔歎了一口氣,示意小丫頭和仆婦先出去。等兩人出了臥房門,他才答道:“他們剛來報信。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頓了頓,又道,“肯定是攤上大事了……事情已經出了,娘,現在我們急也沒有用。兩個孩子渾身都是泥,十有八九是好幾天沒有吃飯了。可憐的,這麽遠的路,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走過來的。等他們收拾妥了,我再帶他們到這裏來。娘好細細的問清楚。”


    “也是。外麵不是說話的地兒。”老太太痛苦的閉上眼睛,兩行濁淚滑入兩鬢,嘴裏啜泣著,“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全沒了呢?”


    表叔不知該如何迴答,探身拉過裏邊的薄被,輕輕的蓋在她身上,軟聲安慰著:“娘,事已至此,您千萬要保重才是。倆孩子還等著您拿主意呢。”老沈家的大人一下子死光了,隻剩下兩個孩子。他畢竟是外姓人。舅母以及表哥表嫂的身後事,還有,兩個孩子要如何安置,都得靠娘這個姑奶奶拿主意,他隻能幫忙跑跑腿,不方便直接插手。


    老太太流著淚點頭:“娘知道的。你先去鋪子裏忙。等倆孩子收拾妥當了,再帶他們過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又道,“不是什麽好事。你吩咐一下,莫讓底下人亂嚼舌頭。還有,你媳婦那裏也要交待一聲,叫她看好柱兒和大姐兒、玉姐兒,今天就不要帶孩子們過來了。等兩個孩子安頓下來,再讓她出來見一見。”


    這是要在問清事情原委之前,暫時封鎖消息的意思。


    “是。”表叔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離開。老太太素來有主見,又是見過風雨的。就是前頭鋪子裏的事,他平常也沒少跟老太太商量。所以,他並不擔心老太太會出什麽意外。眼下,他最擔憂的是,牛頭坳那頭到底是碰上了什麽家破人亡的大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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