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村莊裏的火足足燒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大火滅了。從洞口向下望去,隻見整個村莊化為一片平地,燒得幹幹淨淨的。滿目的灰燼之中,幾縷殘煙飄搖。縱使在半山腰,也能聞到那嗆人的糊味兒。


    沈九妹蹲在洞口,盯著村子裏。直到快到正午,她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揉著有些酸澀的眼睛,迴頭對洞裏說道:“村子裏一直不見有人影。這迴,他們應該是走了。”


    兔皮褥子上,沈秋寶翻身爬起來,喜道:“那我們也走。”昨晚,被山下的大火驚醒後,他一直無法入睡。擔驚受怕了大半宿,他再也不想呆在這裏,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刻逃離。


    沈九妹擰眉想了想,搖頭說道:“先不著急。我出去看看,順便摘些野山梨迴來。前兩天才下過雨,運氣好的話,還能撿到不少菇子。”爹說過,要想逮住兔子,必須有足夠的耐心。誰知道仙符兵會不會在路上設伏?


    “九姐,我跟你一塊去。”沈秋寶跑到洞口,殷切的抓著沈九妹的一隻衣角,“我會爬樹,樹尖子上的野山梨都能摘到。”啊啊啊,他才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他怕!


    老實說,秋天的東山裏野物多,沈九妹也不放心留下他,遂不但沒有揭破他,反而爽快的應道:“那你要多摘一些,明天我們好在路上吃。”


    “嗯。”沈秋寶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沈九妹見了,心裏酸澀不已。先前,她一直擔心秋寶會跟她哭鬧,要爹娘。不想,從昨天到現在,秋寶就沒有哭鬧過,並且一改以往的調皮性子,什麽都聽從她的。這就是爹娘平時說的懂事吧!


    爹,娘,你們放心。秋寶懂事了。我一定會照顧好他。我們會好好的活下去,努力學本事,將來給你們報仇!眨巴著眼睛,沈九妹在心裏如是說道。


    忍住抱起小家夥的衝動,她隻是摸了摸秋寶的頭,柔聲說道:“走,摘野山梨去。”


    種種跡象表明,仙符兵雖然屠了村子,卻對東山秋毫無犯。而且經驗告訴她,時值正午,太陽公公當空掛,是一天之中山裏的野獸蟄伏的時候。是以,她的膽子漸漸放開,不但帶著秋寶去摘了一衣兜的野山梨,而且還小心翼翼的摸到山腳,在東福叔家的紅薯地裏刨了五個大紅薯——這片紅薯地不大,本來是一個石坑。東福叔家裏人多地少,所以選了這個石坑填上土,勉強種上紅薯。由於地勢高,且肥力不夠,這片紅薯地明顯長得慢些。村裏的紅薯快要收完了,而東福叔家的這塊地還沒見動。同時,也正是因為地偏,離村子裏遠,地裏的紅薯才免於火災。於是便宜了他們姐弟倆,接下來的口糧算是有了著落。


    正如爹常說的,手中有糧,心有底氣。有這一石窪子地的紅薯撐著,沈九妹決定在山裏多住幾天——實在是仙符兵的兇名太盛,而她又親眼目睹了他們屠村,所以,心裏怕得很,非常擔心他們還沒走遠。


    她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沈秋寶。沒有辦法,她身邊根本就沒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


    沈秋寶現在對她是惟命是從,滿口應下了。


    於是,姐弟倆暫且在山洞裏落了腳。不過,在山腳轉了幾次,都不見仙符兵的影子後,他們的膽子變得更大了,開始摸向村子中心。他們抱著僥幸的心理,希望能從廢墟裏找到爹娘的屍骸,抑或是能找到一些幸存的財物、衣服。然而,事實總是這麽的殘忍。在廢墟裏翻找了三天,他們一無所獲,連根骨頭、一個大錢也沒有看到。整座村子被燒得精光,除了灰渣,什麽也沒有剩下。


    唯一感到慶幸的是,期間,仙符兵沒有再出現過。


    “走吧,我們去鎮上找姑奶奶。”屠村後的第五天清晨,沈九妹刨出灰堆裏的十隻烤紅薯,放進舊陶罐裏,如是說道。


    牛頭坳村處於一個山窩子裏,從村裏出來,要接連翻過兩座山,共四十餘裏山路,才能到達官道。山路窄小,且有好幾處險坡,村裏人出去,全靠一雙腳板。所以,象沈秋寶這樣的小屁孩們腳力太差,大人是輕易不會帶他們出村的。沈九妹也是九歲之後,才有跟著爹去鎮裏賣山貨的資格。兩年多裏,她總共去了三趟鎮裏。從小,她的記性在村裏的孩子堆裏就是數一數二的。當初第一次爹去鎮裏,迴來時,她已經認得路了。爹引以為榮,沒少向娘誇她伶俐。


    起程的前一天,沈九妹估算了一下沈秋寶的腳力,覺得三天的時間,應該是能走到鎮上了。秋天的山裏吃食多。沿途,她就記得有好幾處野果子林。故而,她隻帶了十隻烤紅薯,另外,還帶上火折子、舊陶罐、土瓷碗,以及那兩張兔皮褥子——這已經是她負重的極限。再多的東西,她真的帶不了。


    本來,她沒指望沈秋寶能幫上忙的。他隻要能在三天裏自己走完這九十多裏路,她便謝天謝地了。不想,後者一再堅持,硬是要背一張兔皮褥子。小家夥拍得胸脯啪啪作響,一臉的驕傲:“九姐,我的力氣大得很,也能背的。我的腿可有勁了,很能走。大壯都跑我不贏哩。村裏就沒有我爬上不去的坡。”


    沈九妹迴想了一下,貌似這幾天裏,沈秋寶跟著自己上山、下山,確實是沒惹過麻煩。小家夥比她以前認為的更能幹。於是,她點頭應下:“行,你先背著。記得不要逞能。要是背不起了,還有,走累了,都要跟我說。你還小,太費力,會傷到筋骨的。”


    找來長山藤捆好簡單的行李後,兩人便出發了。


    在村口的石子坡腳背風處,他們看到了有人紮營的痕跡:一堆很大的灰堆,旁邊零亂的扔了不少雞骨頭,還有酒壇子的碎片。


    “肯定是仙符兵留下來的。”沈九妹走過去,用腳尖撥了撥灰堆。灰堆裏殘留有幾根碗口粗的木炭,已經發潮了。火灰更是沒有一點溫度,粘成了團。是以,她很肯定的斷定,“這是被夜裏的露水打濕了。唔,起碼要三個晚上的露水,柴火灰才能濕成這樣子。”爹說過,山裏危險,不僅僅是有野獸出沒、毒草、氣障之類的,往往更危險的是進山的人。所以,在山裏碰到殘留的灰堆時,一定要倍加小心。仔細察看灰堆,能了解到不少有用的線索。她是家裏的大孩子,而且爹又覺得她伶俐得很,每次進山都很用心的教她。而她也學得很用心。


    哇,九姐知道得真多!沈秋寶提了提背上的褥子,很崇拜的仰頭望著她:“九姐,仙符兵早就走了,是嗎?”


    “真聰明!”沈九妹在他臉上捏了一把,快活的說道,“從這堆火灰,還有這些雞骨頭來看,他們三天前就走了。”


    “九姐,說了不許捏我的臉。”沈秋寶皺著小眉頭別開臉,旋即又慶幸的吐了吐舌頭,“還好,我們多躲了三天。”要是第二天就趕路的話,他們恰好是送上門去給那些該千刀殺的惡人砍腦殼。


    也就是說,屠村的仙符兵早就離開了。這絕對是一個好消息。姐弟倆頓時覺得精神不已,腿上平白的多了不少氣力。沒有再耽擱,兩人信心滿滿的繼續趕路。


    接下來,他們又走了兩天,終於翻過了兩座山,順順利利用走完了四十多裏的山路,按照計劃抵達官道。


    一路上,他們再也沒有發現仙符兵留下的灰堆。這在沈九妹的意料之中。據說,仙符兵能日行五百裏。爹說過,縣城裏才駐紮有仙符兵;從縣裏到村裏隻有一百多裏路,他們自然不用在路上打尖過夜。三天過去了,仙符兵肯定早就迴到了縣城。


    官道雖然比山路要遠一些,但是,它平坦多了,而且每隔二十裏有一座可供歇腿的草亭,比山路要安全得多,不用擔心夜裏跑了野獸出來。他們帶了火折子,打上火把,夜裏也能趕路。走了兩天,沈九妹對秋寶的腳力充滿了信心。今晚,他們肯定能走到鎮裏。


    秋寶生平頭一次看到官道,歡喜的四處望著:“九姐,官道好寬,好平啊。”說著,他使勁的踏了幾步。破舊的草鞋踩得泥土路麵“啪啪”作響,“一點兒也不硌腳。比我們村裏的路舒服多了。”


    沈九妹不屑的嗤笑:“這算什麽!鎮上有一條街,全是青石鋪成的。走上去,那才叫舒服呢。”


    “姑奶奶他們家就是住在那條街上嗎?”沈秋寶滿是期待的問道。


    “是的呢。”沈九妹笑道,“姑奶奶家在鎮裏開著鋪子,天天兩頓都吃白米飯,還有大片大片的肉!”


    “真的嗎?”想到香噴噴的白米飯,沈秋寶差點口水長流。在他們家,如果不是年節裏,或者農忙時節,平時吃的米飯裏都是摻了紅薯的。要是碰上年景不好,那是連紅薯飯都吃不飽,隻能混著野菜頓頓喝稀的。再加上,這些天,他們吃的不是烤紅薯、煮紅薯,就是沒有油鹽的山菇湯,僅僅是混個肚飽,嘴裏比清水還要淡。他好想能美美的吃上一頓白米飯。


    “嗯,真噠!”沈九妹雙手比劃出海碗大小,“爹帶我去了三次姑奶奶家。每次,姑奶奶都給我和爹一人一大碗蓋著肉片的白米飯。姑奶奶笑眯眯的,對我可好了。不象奶奶,總是兇巴巴的,又小氣得很,有好吃的,從來不給我。”


    沈秋寶不由低下了頭,嘴裏嘟囔道:“奶奶有時候也不兇的,一點兒也不小氣。”九姐不知道,奶奶藏著的好東西,她自己也是舍不得吃一口的,都偷偷的給了他。可是,總是偷偷給他吃好東西的奶奶也被仙符兵殺死了……想到再也看不到爹跟娘,還有奶奶,以後隻能投奔從未見過麵的姑奶奶,他心裏難過極了,用了好大的氣力才把眼淚憋迴去。


    沈九妹見狀,喉頭有些發緊。其實,她知道,奶奶和爹娘一樣,都是好人。


    “我就是說著玩,不是說奶奶的壞話。”她慚愧不已,小聲的解釋道。


    “我知道啊。”沈秋寶使勁的吸了吸鼻子,仰起頭來,兩隻眼睛亮閃閃的笑道,“九姐,到了鎮裏,我也會聽你話的。”


    “秋寶乖!”沈九妹欣慰的笑了。這迴忍住了,沒有捏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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