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開口。“逾禮失當,打擾了三哥三嫂。”

    一時漫散,未想到會有人來,將她赤足抱了出來,恁般嬌媚無依的模樣讓旁人窺見,確實隱然懊惱,對著兄弟卻不便相責。

    “自家兄弟何必拘泥。”謝雲書淡淡帶過。“你們倆是……”

    青嵐先笑起來。“三哥弄了好東西豈可一人獨享,找你要又小氣了,索性不請自來。”

    “鼻子倒靈。”謝雲書展顏而笑。“來的正合時候,我吩咐他們多蒸一點,今晚一道喝上幾杯。”

    青嵐笑嘻嘻的別過頭,“四哥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吧,我告訴你,這可是當季至上美味的……”

    “螃蟹。”謝飛瀾一語道破,換來青嵐瞪眼。

    “四哥怎麽猜出來了。”

    “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謝飛瀾欣羨而微黯。“又在這秋意十足的院子裏,三哥好情致。”

    小酎

    銀白的紗燈宛如晨星,懸在半空照亮了院落。

    幽暗的中庭在夜色中悠然寧靜,酒香馥鬱,樹影婆娑,意韻十足。

    可惜人不怎麽愉快。

    本應是小兩口嚐蟹行令情趣十足的對飲變成了小宴,連謝青嵐與謝飛瀾都始料未及,悔不該來此。原因無他,除不請自來的兩人外,又多了不速之客。二嫂蘇錦容攜白鳳歌假拜訪之名不期而至,讓這場兄弟間的偶聚變了味道。

    不知謝雲書內心作何想,謝飛瀾隱約不快,青嵐話也少了,席間隻聞得蘇錦容的聲音。白鳳歌矜持的沉默,俏容微帶淒傷,一雙含情的眸子不時凝望謝雲書。

    謝雲書仿佛未察,細心的替愛妻剝蟹,哄著她多吃一些。相較於白鳳歌妝容精致,君翩躚斜挽青絲,素衣常服,拈著玉杯的指纖細可憐,一點點抿著酒。

    “弟妹真是秀氣的人兒,喝酒也這樣斯文。”蘇錦容忍了許久終捺不住,帶上了三分輕諷。

    君翩躚隻淡淡一笑。

    “弟妹不能剝蟹,叫個丫環過來服侍就是,三弟何須親自動手。”拎起桌角的銀鈴晃了晃,召來一位侍女,指去替了謝雲書。

    謝雲書取過熱巾拭手。“區區小事,有勞二嫂提醒了。”

    “三弟平日也是當家的人,繁務何其多,再分心弟妹哪忙得過來,瑣事自有下人照拂,何必親為。”

    “多謝二嫂,慣了也不覺得什麽。”謝雲書微

    笑道,又替愛侶挑了一筷子菜。“再說照料妻子本是份內之事。”

    他愈是坦然,蘇錦容越是氣悶。

    “弟妹這身子太弱也確是麻煩,連出入都……”

    “我覺得還好,比前些時日強多了。”謝雲書截口,望著佳人頗為欣慰。“可見二哥煉的靈藥果然有效。”

    青嵐心知兩位嫂子不對盤,在一旁插言。“二嫂不用費心,依我看三哥樂在其中,哪有半點麻煩的樣子。”

    “青嵐說的是,這夫妻情致哪是外人懂的。”謝飛瀾帶開話題,“最近怎麽不見二哥。”

    “景澤近日一直關在藥房,連我這個做妻子的都進不去,送飯還要托人轉交。”提起來蘇錦容極是不滿。“說是三弟的安排,到底是什麽意思?”

    謝飛瀾懊悔失言,立即圓場。“這我聽三哥提過,隻怪海冥綃藥性奇特,煉製之時容不得半點打擾,才不得已而為。”

    “確是我的請托,委屈二哥閉關幾天,事成了我一定擺酒致謝。”謝雲書說的很客氣,話中卻意思極堅。“還請二嫂體諒。”

    “為了君小姐的病,謝二哥難免辛苦點,姐姐別惱了。”白鳳哥細聲細氣的幫襯。“一待君小姐康健如昔,三公子也不必諸多勞累,定能省不少心力。”

    謝飛瀾聽著好笑,臉上還得神色如常。

    白鳳歌憐恤的望向始終未開口的人。“君小姐一度身手非凡,如今卻舉步維艱,處處托賴他人,會不會難過了些。”

    被點到頭上,清冷的黑眸閃了閃。“習慣了倒也沒什麽。”

    “那是多虧了三弟無微不至,不是嫁了個好夫君哪得這等閑適。”蘇錦容道。

    “君小姐傾國絕色,自然當得起。”白鳳歌婉然微笑。

    “雖是容貌無雙也得好生調養,不然因病而損,隻怕色衰愛弛。”蘇錦容掩口而笑。“男人都貪新鮮,弟妹可得小心著點。”

    這話異常刺耳,謝雲書已無半點笑意。

    青嵐皺眉,謝飛瀾正待開言,卻見君翩躚秀眉一挑,拈起絲巾替丈夫拭了拭唇。“二嫂說的不錯,得好生照應這張臉。”

    打量片刻,她淡淡的揶揄。“將來不新鮮了我可不喜歡。”

    靜窒片刻,青嵐撲的一聲大笑出來,謝飛瀾側過一旁悶笑。

    僵滯的氣氛瞬時化解,謝雲書也笑了,執住她的手。

    “我一

    定留意,所以你可萬萬不能拋了我去另結新歡,嗯?”

    原本做戲以對挑釁,但見眼中無限柔情,心湖一漾,浸出絲絲甜意。

    旖旎中突聽低哼,原來剪蟹的侍女一笑分心,剪下一歪,不留神傷了手。謝雲書見血滲得不少,吩咐立去敷藥包紮。蘇錦容卻不肯放,適才的嘲諷被輕易帶過,一腔窒意難消,正好借題發揮。

    “這是弟妹帶過來的陪嫁丫環?實在欠調教,剝蟹這等小事都做不好,半點用沒有,一雙手看著漂亮,竟是白長的。”

    除了青嵐猶未反應過來,其他的皆是一點就透,豈會聽不出弦外之音。

    謝雲書臉一沉,卻被纖手攔下,清顏泛起一抹極淺的笑。

    “二嫂這話錯了。一雙手不能剝蟹,可以斟酒倒茶研墨,品書行文算策;可以控韁縱橫千裏,揮劍斬將奪旗;可以煉藥使毒暗算,割喉放血剜骨;至不濟的,還能像我這樣嫁個家世出眾的相公,使喚旁人代勞……有了這樣的身份,什麽髒手的事都不必自己來,二嫂說是不是?”

    明明是款款笑談,卻教蘇錦容激靈靈打了個顫,喉嚨竟像是哽住了。

    空氣一片寂靜,螓首輕輕點了點。

    “倒是忘了白小姐,在此預祝早日覓得佳偶,免了長輩牽懸掛念,女兒家青春有限,盲目虛擲一場空可是後悔莫及,似我這等運氣的畢竟是少。”

    白鳳歌兩手緊握,半晌才擠了一句。

    “多謝君小姐提點。”

    “如今我既為人婦,不該這般稱唿了。”姣美的容顏隱隱嘲謔,漫不經心的挑了一筷子蟹肉細品。“還是叫三少夫人吧,聽著也順耳。”

    白鳳歌再把持不住,猝然起身,明眸滾落了一行清淚,直直的盯著她。

    “我也祝三少夫人長命百歲,平安康健,永似今時今日得意……”

    “有僭了,昔年在揚州多承照拂,有生之年能見白小姐終身得托,翩躚與夫君定然額手相慶,重禮恭賀。”

    白鳳歌臉色青白交錯,嘴唇顫得厲害,再隱不住怨恨,流著淚踉踉蹌蹌的奔了出去。蘇錦容聞言變色,憤然不平。“弟妹未免太過份,你明知……”

    “明知她對雲書覬覦已久,隻等我死,怎能如此不給臉麵。”淡漠的語氣波瀾不驚,秋水明眸照人生寒。“二嫂可是這個意思?”

    “我……”蘇錦容臉乍紅乍白,一時語塞。“弟妹多病,怕是心

    眼多想了,鳳歌並沒有這個念頭,何況她畢竟是白家小姐,傷了世交情份兩家顏麵上也不好看。”

    “她是二嫂的手帕交,自然情誼不同。可你我份屬妯娌,她僅是個外人。內外親疏有別,二嫂莫要忘了自己不單是蘇府千金,更是謝家二少夫人。”

    一席話說得蘇錦容麵如滴血。“弟妹什麽話,責我行事不知分寸?我哪一點不是為謝家著想,反倒被指偏頗異心,今日你好生說個仔細,也讓座中的評評理。”不是礙著幾個小叔在場幾乎要破顏大罵。

    “沒有自是最好。”君翩躚懶得再理,揚聲召喚。“霜鏡。”

    一個身影在廊下躬身。“小姐有何吩咐。”

    “我累了,扶我進去休息,找人看著白鳳歌,提防她弄些尋死覓活的把戲。省得顏麵薄的世家小姐在謝家出岔子,有損二嫂顧全大局的苦心。”

    推迴謝雲書的手由侍女扶起。掠過目瞪口呆的謝青嵐謝飛瀾,微諷的語氣轉淡,多了一絲輕婉。

    “美酒尚溫,清景如畫,夫君和四弟五弟繼續喝,別讓我掃了興致。”

    遠憂

    白鳳歌奔走,君翩躚入樓,蘇錦容羞惱的拂袖而去,院子裏隻餘了兄弟三人,終於清淨下來。

    麵麵相覷,謝雲書破顏一笑,微帶歉色的替兄弟繼酒。

    “這幾個女人……”謝飛瀾盯著玉杯良久,喃喃慨歎。“沒一個省心的。”

    活生生瞧了一場好戲,青嵐越是迴想越是有趣,笑得腰都直不起來。

    “三嫂真厲害……明天娘那裏有好瞧的,二哥出了藥房肯定會被念到耳根發燙。”

    “二哥出來應是十餘日後,那時二嫂的氣也該平了。”謝雲書支頤飲酒,並不甚擔心。“娘不會說什麽,翩躚話裏留了分寸,拿不到什麽短處。”

    “誰知道二嫂私下怎麽說,少不了扯著一些婆姨挑事嚼舌,三哥不管?”

    “不該聽的東西進不了這個院子。”謝雲書全不在意。“其他的誰在乎,翩躚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還真橫。”謝飛瀾低哼。冷淡無爭的應答,話鋒卻字字見血。“三哥把那件事告訴三嫂了?”

    謝雲書搖了搖頭,無意解釋。白鳳歌並不清楚自己惹的是什麽人,更不會懂讓人無跡可尋的死法有多少種,真真惹怒把杭州白家連根拔了都有可能。而今萬事漫散,不代表翩躚就轉了性,謝雲書心中有數。

    “所以我說惹誰都不能惹了三嫂。”青嵐吐吐舌頭。“比爹還可怕。”當親人是最強力的後盾;做敵人是最危險的對手,很久之前他已明白了這一點。

    “三哥不讓女眷進苑,到底是顧慮三嫂病體,還是怕她辭鋒如刀激起眾怒?”謝飛瀾輕嘲。

    謝雲書微一楞,漸漸笑起來,目中盈滿了放縱的驕傲。“你若見了她在天山的樣子就知道,讓她去曲意周旋多麽委屈。家裏的叔嫂姨娘或許並無別意,但截然不同的經曆性情怎可能合得來,不是誰都有娘的包容。”

    謝飛瀾不以為然。“難道三哥能護一輩子?既然嫁進來,早晚得接下娘的擔子,不如早早習慣。”

    謝雲書靜了一會,突然轉了個話題。“四弟覺得我這院子如何。”

    “很好,清雅大方,景致極佳,誰看了都羨慕。”

    “送你如何。”謝雲書輕描淡寫的問,猶如在說不值一提的碎物。“四弟不迴泉州,在這裏住下可好。”

    謝飛瀾一驚,半盞酒潑在了襟上。

    青嵐也呆了,懾懦的問。“三哥什麽意思。”

    “你也看到了,翩躚做不來娘那樣慈和忍耐,身子骨也不容許。你少小離家曆練良多,機敏過人,不囿於一時一地,爹也很欣賞,時常在我跟前誇你,迴來接謝家的擔子正合適。”顯是思慮良久,謝雲書侃侃相勸。“泉州那邊不必掛心,自有他人接手安排,你不是愛重故鄉風情?留下來也合了家人的期望。”

    庭中寂靜無聲,唯有葉片沙沙翻卷。

    “三哥……那三哥呢!”青嵐霍然起立,惶然脫口。

    “三哥想把事情全丟給我,帶著嬌妻一走了之?”謝飛瀾一字一句,臉上透出冷笑。“得了海冥綃即拋親舍業,嫌這一大家子累贅多舌,礙著你們雙宿雙棲?”一手揪起謝雲書的衣襟,怒發衝冠。“三哥你心裏還有爹娘麽,縱容你劃區而治護妻如寶,縱容她清高不與家人往來,最後還嫌不夠,揮一揮衣袖轉身走人,你把自己當什麽!”

    “四哥!”青嵐見兩位兄長說僵了話險些動手,趕緊拉住謝飛瀾,頭腦一團紛亂。

    “青嵐放手!”謝飛瀾怒喝。“你聽聽他說了什麽混帳話!”

    任他揪著領襟,謝雲書不閃不避,浮出一抹微倦的無奈,俊顏蒼白。謝飛瀾終是揍不下去,恨恨的一拳捶在桌上,指節登時見了血。

    “我知道是我不孝。”靜謐良久,

    謝雲書的聲音極低。“辜負了爹的寄望,但我真做不到。”

    “做不到什麽,家裏還有哪一點沒順你心如你意。”謝飛瀾惡聲譏諷。“難道要謝家人全跪在她腳下搖尾乞憐。”

    “我不會有子嗣的。”謝雲書說的很平靜。“縱然有了海冥綃,她也受不起生育之苦,我……也不敢。”

    青嵐聽得呆住了,謝飛瀾一怔,不自覺鬆開了手。

    “她能活著我已經很安慰,但其他人不會這麽想,再過幾年,必然會有流言風語,爹屬意我執掌家族,豈能容我無後,早晚會提納妾之事。”謝雲書緊緊握著酒杯,望著兄弟的眼神亮得可怕。“你不知道翩躚的娘是怎麽死的,我不能犯同樣的錯,像君若俠那樣悔恨終生。”

    “三哥你……”

    “她把什麽都托給我了。”謝雲書低喃,既是解釋,又像深埋的心聲。“若我納妾,不論何等情由,均等於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縱不恨我,也絕不會再活下去,屆時縱然尋得天下靈藥……又有什麽意義。”

    “你跟爹說明,或許……”

    “沒用的,爹……此前暗示過。”早已思量過千百次,謝雲書深吸了一口氣。“二哥對翩躚的病定期細稟,爹和我一樣清楚。他如此寬待,凡事放縱,更可讓她將來開不了口,無辭可推。”

    名揚天下劍寒九州,本該是意氣風發,卻在愛妻與嚴父中左右難為……卓然出色的兄長掩不住落寞淒涼,謝飛瀾惻然無語。

    “爹是為謝家著想,可翩躚……”謝雲書聲音微啞。“翩躚受不起的……她受不起,我也受不起。”

    飲淚哭了許久,門外勸慰的蘇錦容知她不願見人,無可奈何終於離去。適才入耳的一字一句,字字剜心濺血,謝家嚴密的防衛更令一切肖想都絕了望。想到迴杭州見父兄憂掛的目光,一顆心猶如浸落寒泉,冰徹如雪。

    拭去頰上的淚,翻出一匹謝夫人所贈的絹帛撕成束,拋過房梁挽了個死結,咬牙將脖子伸進去,腳下凳子一翻,瞬時透不過氣。血液一股股往上湧,劇烈的頭痛仿佛要裂開一般,眼前一片昏黑模糊。

    突然身子一輕,好一會才發現自己跌落地麵,有人將她拎至床上,毫不客氣的拍打雙頰,確定了不曾斷氣,又將丟開手喚人照料。

    “……真是個麻煩……”

    昏沉中聽到這樣的低語,她怒火上湧,一口氣噎在胸前,真的暈了過去。

    睡了

    許久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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