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眉梢的細顫發現了變化,立時調整了方位,很快癢得他繃不住,笑不可抑,不得不拘住了她的手。

    “……你答應過。”被製住的人不依不饒,嬌顏微嗔。

    “你試試。”他承認自己耍賴,並理直氣壯。“我寧願你拿刀砍我。”

    窄肩被他攬在胸前,聽著有力的心跳,唇角始終噙著一抹笑。指尖撓著他的掌心,忍了又忍,他終於翻過身以深吻懲罰淘氣。

    這一日她沒有睡。

    笑吟吟的和他飲了一杯又一杯,黑亮的眸子盈著溫暖的情意,嫣然嬌媚,柔情似水。酒氣氤氳菜色可口,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喝幹了一壇仍覺得意猶未盡,他晃了晃空蕩蕩的酒壇,試圖再倒出一些。

    酒壇很輕,尚餘少量殘酒。忽聽得叮然脆響,翻過來倒了倒,一件事物掉出來落入杯中,映得滿杯皆綠。

    拎起來一看,卻是一塊色澤清潤的碧玉。

    玉色流動極似水光,猶如春日滿鋪的翠色,通體無一雜點,雕工極細,刻著百種芳花蔓然招搖,活潑絢亮,妙到毫巔,一隻尋芳而至的彩蝶在花中輕舞,翩然如生。

    迦夜湊近來,接在掌中翻看了一遍,黑眸漸漸朦朧。

    “怎麽會在酒裏……”他審視了半天,確是普普通通的一隻酒壇,封泥多年未開。這一方玉不知浸了多少時日,光澤絲毫未減。

    笑如水一般在嬌顏上漫開,眸光極軟。

    “或許是好酒多年可以生玉?”她戲謔的玩笑,隨手把玉拋到一邊,又被他拾過去。

    “不是你的?”他鎖住迷離難解的清眸。

    “誰知道是哪裏來的東西。”她抿了抿唇,神色全無異樣。“我不過是聽說那裏有埋藏多年的陳酒,一時好奇挖來看看。”

    “你不要?”

    “不要。”她真個不放在心上,看也沒再看一眼。

    “那我要了。”他握住掌心的一方冰涼,盯著她的臉。

    執筷的手微微頓了一瞬,“喜歡就拿去吧,送給你。”

    西來

    那一日夢一般甜。

    不是握在掌心的玉,他會懷疑是真是假。

    不知迦夜什麽時候下了迷藥,又被算計了一次,醒來的時候已由君王府的人送迴了宿處,青嵐羅嗦了一頓,好半天才耳根清淨。

    又見蝴蝶。

    還

    是在深埋多年的酒壇裏。

    單憑玉色已然無價,何況雕得如此精致,她卻毫不好奇,棄若敝屐。

    銀鵠探得的情報撲朔迷離。

    君隨玉的父親君若俠娶妻清樂郡主,據稱夫妻二人感情甚篤,相敬如賓。君若俠瀟灑倜儻,持身自好,鮮少有紅粉韻事沾惹,更在妻子過世不久後因病成疾,英年早逝,看不出什麽疑問。

    但……揚州有他的別業,十幾年前曾住過一段時日,極是愛重那一苑風景,以致後來甚至將房屋樹木悉數移至西京,起了一模一樣的華苑。那般龐大細致的遷邸,花費更是天文數字,多年後仍有人感歎傳述,成為君家豪闊的又一例證。

    迦夜住的一苑……依稀有揚州建式的影子。

    偏好揚州菜……滿是珍品的家,打碎的和闐漢玉耳杯,極盡寵愛卻讓她隱隱怨懟的父親……消失未見的盛骨玉壇……

    君若俠花了那般大的力氣複製出一模一樣的院落,重要的究竟是那間華宅,還是宅內曾棲過的人?

    無數種揣測如走馬燈閃過,隱約的答案唿之欲出,卻無從查證。

    迦夜……君蹁躚……

    他定定的凝視著一方碧玉,腦中縈繞的是一雙清冷黑眸,宛轉顧盼,嗔視也有情。極似一隻翩翩飛舞的彩蝶,讓人既想留住美麗,又怕傷了彩翼。心如千疊,飄忽不定,怎樣也把握不住。

    一隻手猝然搶過了碧玉,他反應極快,手腕一翻轉瞬搶了迴來。銳目過處,微黑的男子麵容大刺刺的對著他,眉梢溢滿壞笑。

    “九微!”

    數年不見,驚喜非同小可。上去狠狠的互捶了幾下,俱在呲牙咧嘴中大笑起來,一時無比暢快。

    “我該恭喜你做了教王?”他笑著調侃,上下打量好友,或許是經曆了激烈的權位之爭,九微多了一股強悍無倫的霸氣,也更自負自信。

    “呸。”九微毫不客氣的抱怨。“當年你拍拍屁股拐了人就跑,哪管我的死活,少來假惺惺。”

    他全無愧色的駁迴去。“你還敢說,以為我不知道,她走了你不知多高興,現在倒來吐苦水。”

    九微大笑起來,微蘊心照不宣的謝意。“沒錯,雖然少了你的臂助,但去了千冥一半勢力,讓我做夢都想笑。你沒看千冥那幾天臉有多臭,他還以為能一箭雙雕,結果賠了夫人又折兵。”

    猜也猜得到。“他實在高估了迦夜的野心。”

    “我本以為她是托詞,誰知道竟是真的毫無戀棧。”九微壞笑著戲謔。“都是被美男計所惑……哎呀呀……”

    “去他的美男計。”他笑斥著迴罵。“你對紫夙才是用了這招。”

    久違的兩人再次大笑。

    室內杯盤狼藉,空空的酒壺丟了一地。九微往嘴裏拋了一粒花生米,微醺的坦承從未對別人說過的心事。

    “……這教王真不是人當的,每天看下麵勾心鬥角,還得時時警惕,不留神一個浪打過來什麽都完了……費了多少心力血汗混來如今的地位,卻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

    “你不是已經除掉了千冥。”心下微憫,嘴上卻不依不饒。

    “何止是千冥,我連紫夙都殺了。”九微苦笑了一下。“她野心太重,靠媚術和手段攏了一批人,威脅太大……”

    紫夙也……他不由一怔。“天山上還沒出過女教王。”

    “她倒是有這個意思。”眼中掠過一抹狠意,霸悍之色一現即隱。“可惜沒機會了。”

    “看來你這幾年過得很是辛苦。”摸了半天,他揀了一隻尚有半滿的酒壺替對方斟了一杯。

    “累死了。”九微一飲而盡,鬱悶的咂咂嘴,“說實話,我經常羨慕你能一走了之,可惜上了這個位置就不得不做到底,不然死得更慘。”

    “現在無限風光,也算是值得了。”

    九微明白他的意思,笑得複雜而無奈,“當然,比失敗還是好那麽一點。”

    他暗裏惻然,歎了口氣,恰好九微也歎了一聲。

    倆人一怔,皆笑起來,一掃陰鬱之色,九微故態複萌,又是一貫的佻達不羈。

    “你和迦夜怎麽迴事,我聽碧隼那小子說不太順利?”不可思議的挑了挑濃眉。“這麽久還沒搞定她?”

    他丟過一個白眼。“你以為我是你,把人拐上……就算成了。”

    九微驀然笑得極其曖昧,眼神閃動。“原來你得手了。想也是,憑你這長相還有拿不下的女人?說說看滋味如何?”

    “去死。”他沒好氣的唾棄。“淨想些不幹不淨。”

    “男人嘛。”九微不以為意,益加興致勃勃的湊近,頗有就此詳談的架勢。“抱起來什麽感覺?不用說你肯定是她第一個男人,身材估計差了點,皮膚看著不錯,摸起來應該很細……”

    一枚蘋果塞住了滔滔不絕的

    嘴。

    “好得不得了,滿意了吧。”他控製著不去迴憶,卻禁不住漾起了笑。

    “滿意個鬼,一點細節也沒有。”悻悻的拔下蘋果啃了一口,九微心知問不出所以。“笑那麽淫蕩,看來她確實讓你很銷魂。”

    眼角好笑的斜睨,他隻肯說一句。“是你想像不出來的好。”

    “切。”九微嗤之以鼻。“女人不都一樣,多稀罕。”

    他倒也不駁,隻是笑,笑得仿佛隱了無限滿足,讓人恨不得把菜盤扣在他臉上。越是含糊九微越是心癢難耐,百般盤問無果,瞧著牙癢癢的,隻好沒話找話。“不說就算了,既然你得了手,怎麽會成為這副鬼樣子。”

    正中心事,他再笑不出來,絲絲苦澀又泛了上來。

    “我想娶她,她不肯。”

    “她願意跟著你,卻不願嫁?”九微愕了一愕。

    他搖了搖頭。“她不願和我一起,起初是因為家世……”約略的說了下大概,“現在找到她,卻不明白是為什麽了。”

    九微隱約明白了一些,了然的歎了口氣。“不奇怪,要她那樣驕傲的人去低眉順眼,比殺了她還難受。以你的家世也不可能容忍這樣傲氣的媳婦,她和令尊是王不見王。”

    “所以我想離家。”他心事重重的盯著某一處發呆。“這樣才能留住她,可她……藏得鬼都找不著,我費了四年功夫尋出來,仍然拒我於千裏之外。”

    “而且搖身一變成了聲名赫赫的君王府中人。”九微摸不著頭腦。“她和君隨玉到底是什麽關係。”

    “或許她本就出身於那裏。”盡管無法證實,卻最有可能接近現實。

    君隨玉曾言及她似一位故人,怎樣的故人能令一方霸主遠赴揚州,親證身份,基至甘願動用武力吞並方家以成其心願?他不認為君隨玉會隨意認一位義妹。

    九微的目光愕了一瞬,不置信的幹笑起來。

    “怎麽可能,那種人會到天山?”

    他沒笑,慢慢說了此番查探的細節,迦夜無意道過的隻言片語,直至數天前的偶然得獲的碧玉。

    九微打起精神尋思了半晌,將信將疑。

    “既然有這樣的身份,她大可以名正言順的嫁給你,為什麽反而拒絕。”

    “我不知道。”眉間無法抑製的浮出苦澀。“她的心思太難猜,一直要逃,我光抓住她就已心力交瘁了。”

    望著他的神色,九微隱約同情。“或許她根本不喜歡你,我從沒發現她的頭腦裏有什麽東西能稱之為感情。”

    “我不覺得,在我懷裏的時候我能確定,她不排斥甚至喜歡我的親近,可一旦離開……”他挫敗的搖頭。“永遠別想從她嘴裏聽到真心話。”

    “也許你該把她綁在床上。”九微突然壞笑起來,輕浮的打趣。“女人那種時候最誠實,隻要技巧得當,想聽什麽都行。”

    他也笑了,笑得很落寞。“其實我累死了,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完全不給人一點機會,無計可施。”

    “誰要你愛上這麽麻煩的女人。”九微嘀咕了一句,轉手替他倒酒。

    “能不愛就好了。”他唏噓不已,坦承自己的無措。“我真希望她別那麽固執,乖一點留在身邊,要什麽我都答應……可她什麽也不要,除了離開,什麽也不要。”

    那樣漫長的追逐,他投入了太多感情,猶如撲火的飛蛾全無反顧,她卻隻留一個背影,永遠不變的疏離飄渺,似遠似近,猶如隱在霧中的山巒遙不可及,以致偶然的繾綣都成了夢一般的驚喜。

    酒一點點見底,人在心事中醉去。

    望著醉得失去知覺的人,九微默默的歎息。

    時隔這麽久,他仍為一個女人而沉醉,漫長的愛戀猶如炙熱的火,穿越多年不熄,迦夜迦夜,你怎麽忍心。

    真言

    日上三竿,君王府門前出現了一個錦衣人。

    依禮的請見君蹁躚,隱然一股令人不敢怠慢的威嚴。

    “請通報君小姐,故人九微,祈盼一會。”

    既然迦夜已經更換了院落,連殊影都探不出,他也唯有循正道請見。很快即有迴報,侍從恭敬的請入,在君王府某處靜苑,他見到了坐待的人。

    即使聽碧隼提過迦夜的外貌,他仍是恍神了一下。

    “一別數年,雪使委實變化驚人,我還擔心被拒於千裏之外。”

    迦夜纖手引客,霜鏡奉上清茶果盤又退了下去,留下兩人單獨相談的空間。九微不著痕跡的環視,靜謐無人的院落看似空蕩卻伏有多處暗衛緊密戒備,重重設防並不合迦夜的脾性,想來應是君隨玉的安排。

    ……以她的武功根本不需要如此森嚴的防衛,究竟為保護抑是……

    心底猶在尋思,迦夜已開了口。

    “故人好容易來江南

    ,自該盡地主之誼。”說著她輕淺一笑,“何況是天山新任教王,豈敢怠慢。”

    “哪裏,想來多虧雪使成全。”他呷著茶,打量著容顏勝雪的女子。

    “既來江南,想必西域已定,該說一聲恭喜才是。”長睫漫不輕心的眨了眨,並無多少慎懼。

    “不過是僥幸未死而已。”九微自嘲的一語帶過。“倒是剛來此地就聽說雪使入了君王府,好不意外。”

    “機緣巧合,運氣使然。”迦夜不露半分心緒。“不知教王此來……僅是探訪?”

    “我有點好奇。”九微淡笑著坦承。“想知道君王府的千金十九年前如何到了天山,簡直不可思議。”

    男子突然點破了話語,迦夜靜了半晌,忽爾笑了。

    “既然疏勒國的王子能化身月使,甚至登上玉座,我上了天山又何足為奇,不都是造化弄人?”

    她沒有迴避的直承了事實,倒教他有些意外。

    “你果然是君若俠的女兒。”

    “是又如何。”她托起茶碗慢慢撥去浮沫,全無一絲波瀾。

    “為什麽避著殊影,他的心意你不會不懂。四年前也就罷了,如今依你的家世盡可與謝家比肩,何況君隨玉……似乎對你相當重視。”話語故意頓了一下,九微又道。“或者你壓根是耍著他玩?我既不是殊影,你也無須掩飾,同僚多年,真話假話我還分得清。”

    “原來教王此來是為探問這般瑣事。”迦夜輕諷。“真是不敢當。”

    “畢竟朋友一場。”九微無所謂的笑應。“相交多年,看他為了一個女人失魂落魄,折磨得憔悴可憐,想袖手也於心不忍。”

    “你很夠義氣。”

    “沒辦法,誰教他當局者迷,束手無策,隻好我這旁觀者來清一清了。”這話也隻能由他來問,換了銀鵠碧隼是不敢的。

    迦夜沒說話。

    “你到底怎麽想,就算是殺人也該痛快一點。”冷眼盯著淡漠的素顏,決意要替摯友問個分明。

    空氣一片死寂,沉默蔓延了許久,她忽然給了答案。

    “我……活不了多久了。”

    千想萬想也沒想過這種理由,九微一時驚住。

    她沒看他的臉,目光落在虛空的某一處,仿佛又迴到了四年前。

    白發蒼蒼的老人診了許久,幾乎撚斷了數根白須,鬆開手久久不語,抬眼

    示意君隨玉。

    “不必換地方,就在這裏說吧。”大致也猜得出不妙,女孩扯了扯唇角。“生死有命,沒什麽好顧忌。”

    年邁的醫者微感詫異,望向一旁的君隨玉,見對方蹙著眉點頭才道了出來。

    “姑娘病情實為老朽平生罕見,身中的花毒倒還罷了,雖則拔毒不易對性命卻是無礙,但……”躊躇片刻,老人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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