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淺淺一笑,“份內之事,自當盡力。”

    遠處的女孩俯身摘下一片朽葉,在指尖轉了轉。

    隨風一送,幹黃的葉片飄然翻落,旋轉著墜下高高的樓台。

    一騎快馬踏著落葉在樓前停住。

    騎者俐落的翻身下馬,快步走入醉仙樓。

    “南郡王世子下屬請見謝家兩位公子、葉姑娘、宋少俠及白小姐。”

    朗聲通傳響在梯下,空氣頓時凝肅起來。

    眾多目光盯著來使,那名漢子大方的抱拳當胸。

    “世子令在下前來送柬邀客,誠意相請,請諸位務必賞光蒞臨十日後的瓊花宴。”隨話語一同附上製作精美的金柬,一份恭敬的呈給了迦夜。

    席中數人暗地交換眼色,俱有些驚訝。

    迦夜翻了翻亮晃晃的柬書,沒什麽興趣,隨口推脫。

    “承蒙抬愛,近日舊傷未愈不便赴宴,替我辭謝了吧。”

    來使似已料到,立時躬身致意。

    “來前世子另囑,葉姑娘的傷是他一手所致,時時心下愧疚。請務必賞臉容當麵致歉。”不等開口,取出一物雙手置上。“此物為千年雪參,聊表寸意,若能略補玉體,也算稍平世子心頭之憾,請姑娘萬勿推辭。”

    眾人驚疑不定,猜不出是何用意。

    千年雪參本屬珍物,蕭世成送給害他功虧一潰的對手,又婉言相請,究竟所為何來。

    難道真是為了三歲小兒都不會相信的致歉。

    “東西是好的,可惜我用不上,連這帖子一並帶迴去吧。”迦夜眼都沒抬,指尖一彈,將金柬送了過去。

    未料到迴絕得如此幹脆,來使窘了一下,再度開言。

    “葉姑娘何必拒於千裏之外,除了世子,尚另有一位故人殷勤相盼,亟待與姑娘重逢相會。”

    “我可不記得在江南有什麽故人。”

    “這位故人自西域而來,曾與姑娘有一麵之緣。”感受到無形的壓力,來使竟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對姑娘風采印象極深,多年無日或忘。”

    “其人姓甚名誰。”謝雲書冷聲質問,笑容早已不見。

    “屆時一見便知。”使者鼻尖微微見汗,強令自己挺直了背。

    “我現在就想知道。”謝雲書踏前一步,空氣緊得一觸即發。

    “謝家何等聲

    名,三公子必定不至對來使以武相襲,在下深信。”使者麵上變色,再退了一步,力持鎮定。

    以家門名譽相挾,謝雲書不能不猶疑。

    僵滯了半晌,迦夜起身一動,金柬又迴到了纖白的細指。

    “迴去告訴蕭世成,我很期待。”

    漢廣

    日上三竿,迦夜仍未起床。

    一把漆黑的長發散在榻上,懶懶的蜷著身體,翻著一本醫書。

    叩門沒聽到迴音,他掀開了窗。

    額發落下來覆在眉間,雪色的容顏比平日更白,長睫微動,抬了下又專注於書本。

    “怎麽不起來?”

    “睡晚了。”她簡單的迴答,將書拋到一邊,慵倦的伏著軟枕素席,身上絲被淩亂。

    他剛待伸手撩開散發,被她一掌打開。

    “怎麽了。”指緣微微生疼,他不解的問。

    迦夜沒作聲。

    愣了半晌,一個異樣的念頭浮出。

    “你在生氣?”他不太相信,不過似乎沒有別的理由解釋她莫名的異常。

    “聽不懂你說什麽。”她蹙了蹙眉,掀開被坐起來。衣衫整齊,略有壓痕,一夜和衣而臥。

    隱隱覺得有些奇怪,他換了個問題。

    “蕭世成的宴請打算怎麽辦?”

    迦夜在鏡前整理長發,口氣仍是冷淡。“去看看再說。”

    “宴無好宴。”

    “那又如何。”她從銅鏡中瞥了一眼。“你不用去,此事與你無關。”

    又是拉開距離的疏冷,他隻當沒聽見。“你猜那個人是誰。”

    “管他是誰。”她漫不經心,眉間甚至帶點嘲諷。“反正我的仇人多的是,數都數不過來。”

    “會不會是故意布下的餌。”

    “或許。真有故人我會相當驚喜。”沒表情的勾了勾唇,“你也不用想太多,這裏到底是謝家的地盤,諒他會有分寸。”

    “他知道我們的來處,卻不曾宣揚……”

    “易地而處,你會如何。”

    “捺下秘密,以要挾之勢延攬。”靜靜的看她一舉一動,深遂的眼睛不曾稍瞬。“實在不成再傳揚出去,借中原武林的力量絞殺。”

    “說的好,依你之見又該怎樣化解。”

    “殺了知情

    者。”釜底抽薪,除去了唯一的人證,單憑蕭世成的一麵之辭,大大削弱了可信度,駁斥應對輕易即可控在掌中。

    “差不多,所以這次的事你不必出麵,我自行斟酎處理。”

    “你要我袖手旁觀?在你因我而惹來麻煩之後?”他不可思議的質問,凝視著鏡中的清顏。“這算不算一種關心保護?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你想如何,隨我到南郡王行宮去殺人?”迦夜不留情的冷嘲。“以為還是過去無名無姓的影子?你現在的身份隻會帶來麻煩。”

    身後的人頓時沉默,她停了停又說下去。

    “這次解決之後再沒什麽牽礙,好好扮演謝三公子的角色,照昨天那樣選一個合適的妻子,你會得到想要的一切。”輕漫的話語透出幾分真意,細指揉了揉額角,略帶蒼白的倦怠。

    “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忠告。”

    “然後你就要離開。”靜了許久,他雙手支著鏡台,無形將她困在懷中。“安排好別人,你要怎麽籌劃自己?”

    她閉了閉眼,嘴唇微動。

    “你別說與我無關!”打斷即將出口的話,他的怒氣瀕臨爆發的邊緣。“既然周到的安置了別人,也該公平點說說自己。”

    “你沒資格過問我的事。”

    “就因為你曾是我的主人,就有資格不顧我的心意擅作決定,強行塞給我不想要的生活?”冷漠的拒絕更增怒火。“你說過出了天山即不再有上下之分。”

    “你不想要?”她也動了意氣。“你在天山日思夜念的不就是迴江南,得迴該有的身份地位,現在一一實現,還有什麽不滿。”

    “你真的知道我要什麽?”扣住細巧的下頷,他望入幽亮的清眸。“也許比你料想的更多。”

    “那已不是我所能給。”長睫顫了顫,語音堅如金石,全無猶疑。

    “可我要的隻有你能給。”他咬牙切齒,愛怨交加中幾欲失控。“為何偏偏是你,為何除了你別人都不行,為何你什麽都不要隻是想離開。”

    “別再說忘了一切,我做不到。如果可能我也想迴七年前,當從來沒遇見過你。九微說你沒有心,對自己對別人都一樣狠,不留半分餘地,我真佩服得五體投地,你是怎麽做得到。”

    雪色的臉上漸漸激起了緋紅,她緊緊咬住唇,沒有說一個字。

    “對你好理所當然,對你不好你無所謂,怎麽做在你

    眼裏都是白費,到底要我怎樣。為什麽放縱我吻你,為什麽一再推開我……”修長的指尖撫過眉睫,猜不透曲折深藏的心。

    迦夜深吸了口氣,勉強開言。“那些……是我一時……”

    沒說幾個字,他緊緊把螓首按在懷裏打斷,半是絕望半是傷心。

    “別說了,我知道……你永遠不會說出真心話。”

    懷裏的人仿佛比平日更冷。

    嬌軟的身體似永不融化的寒冰,一點點凍結了年輕而熾熱的心。

    “這是去哪。”

    馬車駛過寬闊的石板路,在鬧市中穿行,街景相當陌生。看了半晌,她放下簾子,直接問對麵的人。

    無表情的俊顏,聲調有點冷,還是及時迴答了她。

    “你不是說要查東西,我知道有個地方醫書很多。”

    “哪裏。”

    “去了就知道。”避過了她的問題,他側過頭看車外。

    她默然片刻,也不再開口,車內隻剩下單調的車馬遴遴聲。

    飛揚的眉微蹙,雙眼暗沉,適才的情緒影響仍在。唇角分明而執拗,那般好看的男子因心事而沉默,無由的生出歉意。

    細細看自己的掌心,淩亂而細碎的印痕鋪滿,幾乎找不出短而弱的命紋,多年握劍,旁的碎紋加深,命紋反倒是更淺了。曾約略的看過相書,多是預示早夭之相,數一數年紀是不必擔心了。

    感覺到對麵的目光,她若無其事的收迴手。

    指尖觸到袖中的短劍,冷而硬的質感熟悉親切。多年相偎,沒什麽比隨身寶劍更能讓心安定,唯一不離不棄、生死與共的夥伴……她緩緩輕摩,或許這樣就能恢複一貫的堅定,剪除掉無由的軟弱。

    車在一道長長的矮牆邊停下,看似某間宅邸的側門。

    男子在烏木門前叩了幾下,緊閉的院門豁然開啟,大方的牽著她走入。

    重門深閉的院內曲折迂迴,穿過幾扇月門,一片瀲灩水光。臨水山石玲瓏,迴廊蜿蜒如帶,漏窗透出清竹碧枝。林蔭匝地,水岸藤蘿蔓伸,古樹蒼蒼,巧妙的將水色山石聯綴成一體,雅致而古拙,襯著白牆黑瓦綿延,不知幾許深遠。

    隨著入了一層層苑門,穿越一道道迴廊。景致隨步而換,異地變化不同,自然而雅逸。他對複雜的路徑了如指掌,她越來越覺察到異樣,立時停下腳步。

    俊顏迴過頭,無

    聲的詢問。

    “這是哪。”她瞪著他。

    “我家。”他居然笑了一下,眉宇再不見冷意。

    她的臉寒起來,拔腿就走。

    謝雲書扣住她的手。“你不是說要看醫書,揚州城這裏最多。”

    “不必了。”她待要掙開,反被他執住不放。

    “不會有別人,你在房裏等,我去把書取過來。”他輕聲誘哄,口氣放得很軟。“我沒別的意思,二哥學醫,各類善本最為齊全,你想查的必定能找到。”

    “你為什麽不早說。”腕間握得極緊,她後悔不迭。

    “免得你多想。”他溫和的解釋。“知道你不喜歡見不相幹的人,特地挑的偏苑小徑,你盡可以放心。”

    ……

    若不是必須查探醫書,她必定不管不顧的避開,哪會被誘入謝家。

    獨自坐在房中,她勉強按捺住焦燥打量。

    水磨方磚,粉壁竹屏,壁懸長劍。布置簡潔而硬朗,全無多餘的贅飾。屋頂嵌著琉璃亮瓦,陽光投下筆直的光柱,益發窗明幾淨,映著屋外的綠竹森森,渾然的男子氣息。

    牆角置著畫筒。隨手抽出一卷,畫的江南山色,霧氣朦朧的斜柳輕舟,落款卻是數年前。黑木幾案上還鋪著一席未完的書法,筆走龍蛇,寫的是一闕漢廣。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遊女,不可求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

    隨眼一看,瞬時亂了心。

    那一筆字狂放而肆意,字字像在眼前跳動,其間蘊含的深意她不敢去想,那是永遠不可能實現。

    心扉一亂,隱忍的腹痛泛上來,變得恁般難以忍受。

    素顏越來越白,額上滲出了泠汗,驀然推門衝了出去。

    溫柔

    本待離開,掠過數重院落,忽然迷失了方向,靜謐幽深的庭院層層疊疊,已找不到來時的小徑。迷路對她而言是不可能出現的事,在這曲折秀致的江南園林,竟成了再確定不過的現實。

    仿佛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牽引,總在不大的地方來迴打轉,像墮入了迷障。她靜下心細細觀察,一石一木的陳設布置看似隨意,卻暗含規律,分明是一種不知名的陣法。

    明明觀好了出路,轉折過後又成了園圃。她翻上牆頭試圖窺見全貌,足尖險些踢到一根細絲,若不是餘光一瞥,那根細若遊

    絲的牽引必定已被觸發,遙遙可見隱蔽處聯著極小的銅鈴。

    好一個揚州謝家。

    看準了落足的山石一腳踏空,她半空挪開,躲過了一根彈襲而至的竹梢,忍不住低咒。

    處處迷陣,機關重重,陌生人一旦誤入極難脫出,無異於一個隱形的牢籠。

    “誰!”一聲斷喝。

    一個精悍的男子目光灼灼,隨在一位須發微蒼的中年男子身後,盯著落在池畔的人。“閣下何人,在此亂闖。”

    她掃了一眼懶得答話,遁著試探的印象掠往出路,暗地後悔當年對陣法一途草草翻過,完全不曾研習。

    勁風從身後襲過來,她翻身躲過換了個方向。眼前的隔斷驀然變成了假山,極快的反手一撐避了過去,教身後的掌力落了個空。

    一聲驚訝的微咦。男子越發激烈的纏鬥,中年男子在遠處負手而觀,威嚴的麵上頗有訝色。

    過招數個迴合,她開始不耐。

    對手的男子功夫雖高倒也奈何不了她,但每每借陣法攻襲防不勝防,逼得有些狼狽。她索性閉上眼,憑著耳力與細微的空氣變幻應對,一線錯身短劍出鞘,清光瞬時掠過對方胸膛,裂了老長的一道。

    寒氣侵體男子隻覺一涼,垂首一看全無血跡,顯是對方留手。還未迴神,聽得一聲冷哼,嬌小的女孩業已不知去向,轉瞬失了影蹤。

    掠過數間院落躲入一處矮籬後,拋掉了身後的追逐。腹部的疼痛更為劇烈,忍不住彎下腰,冷汗一滴滴自額上墜落,她盡量蜷得小一點,希望能不驚動任何人,痛楚似乎沒有止境,女孩緊緊咬著唇,意識漸漸模糊。

    暈沉中有什麽聲音在耳邊喧吵,有人驚叫,還有人推搡,她很想打開,可身體全無半份力氣,疼痛侵蝕了一切。隻覺得冷,無休止的寒冷纏繞著她,像落進了不可及的深淵,跌入了結冰的湖底,思維都變得斷續。

    迷朦中有一雙溫軟的手接近,輕觸著她的臉,又托起她的頭。淡雅的香氣飄入鼻端,似曾相識的溫柔。

    仿佛很多年前,也有人這樣溫情的照拂,當她是懷中的珍寶百般愛寵,所有心願都得到滿足,天真的以為快樂可以永遠……

    刻意遺忘的記憶浮上來融化了防衛,她終於放縱自己墮入了黑暗。

    謝家唯一醫者的房中全是各類藥草,相當淩亂,一方精舍盈滿藥香,室內隻有煎藥蒔草的小僮,他走近書牆翻揀了半天,

    拿不準哪些會讓迦夜上心,她始終不肯說查什麽,他便也茫然無緒。

    “你在找什麽?”謝景澤剛迴來就見三弟對著滿牆的醫書挑挑揀揀,不由稍詫。“幾時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二哥迴來得正好,幫我找些少見的,我有個朋友想看看。”當初迦夜逼著他看了些毒理醫書,似懂非懂,僅在使毒防範方麵略為了解,到底不夠專精。

    “真稀奇,什麽樣的朋友?”謝景澤隨口問,抬手拔下了幾本色澤暗黃的古籍。“我可是概不外借的。”

    “偶爾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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