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素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嘉瑜川江邊棲月真人的囑咐,棲月真人很少會有一本正經的時候,但凡談及道宗,則必定斂祍攏襟。


    “生則為人,死則為其鬼。”蕭寧素低聲念道。於她而言,道宗更像是那四字“一九玄黃”,曆年曆代無數道宗弟子,自天一天門拾階俯玉礎而上,成就功名利亞,修仙問道,追尋長生逍遙,但是不是隻有道宗是長生的,內中的人呢,還是說“仙”旁的山就是到道宗呢?


    山不來就我,我不去就山。


    敖烈放下了隻有它一塊青鱗大小的蕭寧素,青龍生機浩瀚磅礴,頃刻間就將岷江水脈中的葵水精華吸納煉化,被擒龍使劈砍挑抹出的淋漓傷勢複原了七七八八,數十丈的龍尾攪了攪江水,整個數百丈長的龍軀慵懶地伏了岸邊。


    蕭寧素放眼望去,果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在這方寸之地,蕭寧素也隻能看見敖烈的碩大龍首,不可盡覽青龍全姿,她奮力地爬上了三人高的龍爪,順著青鱗一路上行。


    蕭寧素伸直了手臂,青鱗上滑膩,歪歪扭扭地容易跌倒,敖烈複又化作了紅芒的龍瞳,半眯著眼,任由小姑娘玩心大起。


    “聽你這麽說,你對道宗很熟嗎?”蕭寧素沒動用真靈氣,腳尖惦著,輕鬆問道。


    青龍“嗯”了一聲,龍尾眉甩動一下,溶洞光影就變幻一分,舞地波光瀲灩起來。


    “很久之前本龍就來了神州,現在的神州不比從前,七大仙門訂了細致苛刻的規矩,防的就是有人族之外的生靈違背了道統尊令,本龍在太華內做客如此多年,道宗外緊內鬆,也不屑設防,什麽修為就能去什麽地方,本龍自然是對道宗熟了。”


    蕭寧素正忙著跨過下一塊落了碎石的鱗片,含糊地“嗯”了一聲。


    敖烈沒有再言語,半眯半醒,在岷江水脈裏這等陰涼的地方,龍本就嗜睡,隻聽得青龍尾有一下沒一下地拂動河麵。


    蕭寧素走過了一隻龍臂,剛要順勢爬進龍首外的白發中,一支龍須就甩了過來,將她纏了迴來,竟是直接放到了龍生雙角上。


    蕭寧素仰頭,都說龍生鹿角,這未免太大了些,走了幾步,猛然發覺起來,她這是站在了青龍的腦袋上?


    都說青龍剛正威嚴,性情古板,今兒個碰見的青龍卻是個脾氣極好的。蕭寧素踏前了幾步,環顧四周,並沒有有趣的,喊了一聲,龍須又將她提了下去。


    “小姑娘玩夠了沒?”


    蕭寧素乖巧地點了點頭。


    青龍搖了搖了龍須,變戲法一般從水脈中卷出了一柄劍,遞給蕭寧素:“小姑娘,是你掉的吧。”


    蕭寧素歡唿一聲,接迴了依舊完好無損的鳴蟬劍,她本以為被人偶擠壓下,鳴蟬斷折了,錯綜複雜的甬道也容不得她去尋迴來,沒想到青龍竟然給她尋迴來了,耳邊油然響起了棲月真人的叮囑。


    “可不能丟了。”蕭寧素喃喃道。


    舊劍深情,昔年如流年,終是迴到了該迴的人手上,敖烈發覺自己是一條青龍,世間最尊貴的存在,區區數百年過去,居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謝謝敖大哥。”蕭寧素插迴了鳴蟬劍,恭謹地躬身行禮,青龍意有所指地說道:“白石塞中盡是本龍的地盤,對了,莫要再丟了。”


    蕭寧素尷尬地笑了笑。


    “既然玩夠了,時辰不早了,本龍便送你迴去,此處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在白石塞裏久了,你家長輩未免擔心,但你從未跨過青龍門,也從未見到本龍,這是你生死攸關的大事,記清楚了?”


    敖烈一通囑咐,看蕭寧素認真地點了點頭,一道青光灑下,蕭寧素輕若鴻羽,一瞬間飄飄欲仙。


    “嘿?我以後要是有辦法,一定放你出來。”蕭寧素喊道。


    敖烈聞言沉沉笑了笑,平靜地迴道:“小姑娘修到那個境界再來許諾,若是有心,每隔百年來這裏見本龍一麵,說些逸聞趣事就夠了,先睡一會兒。”


    青龍低吼一聲,白石塞的陣法為之一滯,龍元融進了陣法運轉的清靈氣,騙過了禁製,鬆開了一線天,緩緩升到溶洞頂端,每日午時才會射進一絲亮光的地方。


    敖烈本欲喚醒沉睡過去的蕭寧素,但略一思量打消了這個念頭,此間事宜,不到火候,知道了也沒有一絲好處,既然這個肖似某人的小姑娘到了白石塞,必然不會是偶然,或許小靜早就安排了好一切,它這一條囚在岷江水脈中的小青龍,何必畫蛇添足?


    青龍貪戀地看了看那個披甲的小姑娘,龍瞳一閃,竟然將胸口一塊逆鱗剝下,沒入了蕭寧素體內,龍瞳中神色複雜,它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


    ……


    待蕭寧素醒來以後,揉了揉脹痛的眉心,呆了一呆,剛才的一幕簡直像是南柯一夢,真的假的無可言說,她看了看周圍,是在甘露穀外的河灘,起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朝甘露穀山門走去。


    白石塞底下關著一頭青龍?還是脾氣好到送自己去腦袋上逛逛的那種?若是自己說出去,肯定是要被當做走火入魔關上幾天,蕭寧素晃了晃辮子,尋了一處黝黑,脫了一身紅甲,連剩下的一支長槍一並收進了荷包中,這可是好東西,準能派上用場。


    但這麽一來,蕭寧素就沒有辦法去告狀了,跌進了玄武道中,出入四象門都有執事盯著,兩相一問下,蕭寧素就圓不上這個謊,不過實在恨地牙癢癢,沒有那幾個瘋丫頭的折騰,她這一夜也不會生出諸多要命的事端,她可是看清了主使人,此仇不報,非仙女!


    然而過了花海,蕭寧素便察覺到甘露穀似乎有些不對勁,翻出滴漏一看,現在都子時三刻了,這時候該燈火闌珊才是,哪有這麽燈火通明的?


    蕭寧素提了幾分警醒,這一趟她看見的東西著實不少,隨便是有人潛入白石塞底下破壞靈陣,或是內中勾連甬道,乃至於青龍,隨便一件出去都是無法解釋地清,要不,天亮了再迴去?


    在花海中睡一覺也是雅事,蕭寧素剛彎下腰,後邊就傳來了一聲大喝。


    “甘露宵禁!道宗弟子速速迴穀!不得在外逗留!”


    數到如有實質的利刃目光盯在了後背,蕭寧素瞬間就冷汗直流,僵硬地轉過身,三隊黑甲武士邁著整齊地步伐踏過了花海,剛才發一聲喊的,正是甘露穀的山門執事。


    迎著甘露執事的目光,那位師姐連使眼色,示意趕緊過來跟著迴去,好在三隊黑甲武士目不斜視,籠罩在漆黑中,令行禁止地連踏步聲都是一致。根本就沒有在意有蟠龍佩在身的蕭寧素。


    拽迴了蕭寧素,執事師姐將她藏到了身後,低聲斥道:“蕭寧素!都子時了,在外邊做什麽!”


    這一下就問住了蕭寧素,剛想隨便應付過去,但執事師姐沒有計較的意思,綴在了最後一隊踏過山門的黑甲武士後頭,緊緊抓著蕭寧素,隻聽三個武士首領一跺腳,“徹查甘露!”約莫三百的黑甲武士便兩兩散入了偌大的甘露穀中。


    看著那些個狀似幽冥惡鬼的黑甲武士消失,執事師姐才長出了一口氣,返身迴來說道:“今夜宵禁,不準外出,師姐這就送你迴客舍……不,你迴甘露弟子居所,記著,到了以後,任你聽見什麽看見什麽,都不準出來!”


    蕭寧素直覺地認為這些黑甲武士突然現身,有著與自己莫大的幹係,尤其是一路上,執著諭令斧鉞的黑甲武士們從一處處屋舍內揪出了數個甘露門人,在宣讀了道宗諭令後,一齊押送而出。


    到了甘露弟子居所前,執事師姐急地隨便敲開了了一間屋子,最後囑咐了一遍千萬不要外出,就隱沒在了黑暗中,而蕭寧素一迴身,就看見了兩個嚇得抱在一起的十五六歲的甘露弟子。比了個噓聲手勢,想起杏仁還在甘露穀,不由得擔心起來。


    “師,師姐,外頭,這是,這是怎麽了。”紮著個雙丫髻的女弟子瑟縮問道。


    蕭寧素將路上見聞說了,兩個女弟子抱的更緊了,蕭寧素安慰了半天才從她們嘴裏問出了事情始末。


    從昨日傍晚起,整個甘露穀就在不停震動,隨後天門境的執事師姐們喝令所有甘露弟子迴到居所,言道這是地脈震動。入夜後,震動地更加厲害了,離岷江近的弟子望見了岷江中爬出了許多青蛟,四散而去,而祺貞真人卻在江麵上與兩個賊人鬥了起來。接下來又是岷江水嘯,有人嚷嚷著看見了青龍,因為執事們都趕去了陣脈中支撐缺損節點,甘露弟子盡皆跑到兩側山道上,驚駭莫名地看著三個黑衣甲士生生將青龍打進了岷江中。


    但祺貞真人一直不見蹤影,祺春真人坐鎮陣盤無法抽身,隻好是祺鈺真人主持一應事宜,這時甘露穀中冒出了許多陰邪鬼影,好多弟子都像是丟了魂,隨後黑甲武士就來了。


    “噠噠噠”屋門有一陣陣沙沙響,蕭寧素心有靈犀,打開了一道門縫,果然是杏仁,狸貓費力地擠過門縫,當即躲到了蕭寧素懷裏,喵都不肯喵一聲,蕭寧素明白狸貓是嚇壞了,輕輕拍著背,探著窗欞外的幽幽月色。


    夜風推搡過來幾聲淒涼瘋魔的哭喊,蕭寧素就著月色也隻能看見中軸山道上擎著靈焰的黑甲武士如同地府陰兵一般,鎖拿著成串不絕的甘露門人,就是剛才送蕭寧素迴來的執事師姐,也駭然其中!


    蕭寧素心底一沉,諭令斧鉞乃是斬殺有不容罪孽的道兵,青瑜真人以嘉瑜斧鉞要殺她,棲月真人解釋過,不經稟告道宗就斬殺有罪弟子,哪怕查明的確罪無可赦,那也占了私刑,所以棲月真人動手不存在任何問題,而這般的黑甲武士,道宗駐地都有戒律堂,難道沒有道宗本部麽?


    江月,染了一層血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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