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素將齊肩秀發絞了一個魚骨辮,“啪”地一聲手拍在膝蓋上,試了許多次,終於是這一次絞上去了,抬頭間就帶了幾分喜色,這一抬頭,青龍的血眸真地變成了藍瞳。


    這下子看起來舒服多了。蕭寧素誇獎道:“這樣子多好看,眼睛成天紅紅的,不知道的以為你每天都是在掉眼淚,換個色豈不很好,嗯,看起來果然很俊俏。”


    敖烈聽得心中悲憤,一千年了,一千年裏它都在懷疑龍生,被某人擠兌地真以為太醜了,迴東海也沒有媳婦娶了,就這樣死心塌地地跟了許多年,現在你終於是親口承認本龍不醜了吧。


    於是青龍拱了拱龍首,低沉問道:“小姑娘你再說一遍。”


    該不是生氣了吧,蕭寧素想到,不過誇人長得好又不是錯,還是很硬氣地迴答:“我說你長得好看,看起來俊俏。”


    蕭寧素眼看著一句話出去,青龍甩起了龍尾,“啪啪啪”地拍打著河麵,呃,這算是說對了吧。


    一千年的疑惑終於是解開了,敖烈心情舒暢,歡快地甩尾,這動地多了,就不免觸到了被抽走的兩條筋,僵在半空中,頹然跌進了岷江水脈中。


    蕭寧素看著青龍尾巴跌進了暗河裏,聯想起青龍大門開閉,猜到了一些,對這頭龐然大物油然而生幾分好感,然而開口就是驚世駭俗:“你被人揍啦?”


    青龍聽了,很是不屑,另一條龍須戳了戳這個自然熟的小姑娘,鄙夷道:“向來隻有本龍揍別人的份,哪有人敢揍本龍?”


    蕭寧素跳下龍須,繞過去看了看青龍的脖子,鱗片駁雜,不少地方在汩汩流著鮮血,不知怎的,蕭寧素也跟著心揪了起來,很是難受,摸著青龍一塊半翻出來的鱗片難過道:“小說裏不都說青龍很厲害嗎?怎麽你這副德行尊容,是不是很疼,看你爪子短,要不要我幫你搽點金瘡藥什麽的,哎,我幾天前也是一時氣不過就和人動手,結果倒黴的,算起來終究是自己。”


    敖烈猛然轉頭,一陣颶風,將蕭寧素掀翻在地,敖烈一雙江藍色的龍瞳緊緊盯著驚恐地往後爬的蕭寧素,龍須一動,將蕭寧素扶了起來,複又將腦袋擱迴了岸邊,沉悶地說道:“小姑娘,你還沒有迴答我,你叫什麽。”


    蕭寧素隻不過摸了下鱗片安慰了一下,都說青龍喜怒無常,仿佛是要吃了她一樣,不悅地迴道:“我姓蕭,上寧下素,你嫌麻煩也可以叫我蕭瀟。”


    龍須纏著蕭寧素迴了剛才的地方,以敖烈的通天本領,很快就發現了蕭寧素的泥丸宮中有一絲異樣,磨了磨牙,原來是那個小姐們兒啊,怪不得這小姑娘會這麽說,肯定也是和它一樣,認錯了人。


    都說人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一顆玲瓏心,像她也是多的,這在太華中,小靜肯定更早遇見過,如果真是她……


    敖烈沒舍得去查正在龍須上低頭生悶氣的小姑娘的魂,人不像四靈神獸,看上去一個個頂天立地縱橫捭闔,實則脆弱無比,或許,某人在外頭生了個女兒也說不定,畢竟竹字頭草字頭區別又不大……


    青龍被這個念頭激的抖了個機靈,敖烈無論如何都想不出那樣子的女人也能找到婆家,低頭看了看托腮的蕭寧素,明智地決定不再就這麽問題糾纏下去,龍啊,不怕一萬,也怕萬一。


    蕭寧素想起小說傳奇中的青龍都是能化人形的,個個英俊瀟灑無比,心下一熱,挑破道:“那青龍你叫什麽?”


    “敖烈。”


    “你能變成人嗎?”


    “能。”


    “那你變一個?”


    “本龍化成人後,你坐哪裏去?”


    思量再三,蕭寧素決定還是舒服更重要,跟這隻長的俊俏的青龍在一起,話多的仿佛說不完,就說起了白石塞、人偶。


    敖烈嗤笑一聲道:“本龍隻不過順路看中了岷江水脈,道宗就蓋了個地方供本龍歇息,有什麽奇怪,至於那些個人偶,小姑娘,你在乎一群螻蟻在你腳下搭窩麽?”


    “在乎。”蕭寧素俏生生迴答道,“我會一壺滾水打發了。”


    眼看著天就要被聊死,敖烈換了個話題,打算介紹一下身為青龍的光輝事跡,然而蕭寧素對這個並不感興趣,而是糾著是不是人揍了的話題不放。


    青龍被問的不耐煩,故作威勢地張開了血盆大口,唬道:“小姑娘不要問不該問的,否則本龍要把你做宵夜了。”


    蕭寧素篤定了敖烈不敢吃她,大方地走到了青龍的嘴巴裏,敲了敲雪白的龍齒,叉腰罵道:“有本事就吃了小姑奶奶,我告訴你,我姐可是道宗棲月真人,看你這慫包樣子,被人打了就是打了,不敢承認還要打腫臉充胖子,我!看不起!你!”


    兩條龍須扒拉開了破口大罵的蕭寧素,敖烈越發覺得不是她了,沒有一點女子的溫柔,但鑒於小靜也不好招惹,青龍還是要勸一下,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小靜那性子,把這小姑娘必定寵上了天,像它這樣的外圍小青龍,沒有絲毫地位可言。


    蕭寧素不知道怎的,火氣特別旺,逮到了一個脾氣好的家夥,這下子真的是二一添作五,囫圇碎的將最後受的窩囊氣全給發泄了出來,敖烈耐心地聽著,待她罵地累了,極貼心地龍須伸過去,但蕭寧素並沒有就勢坐下,而是在荷包裏翻找著什麽。


    真的從荷包裏翻出了幾瓶平時壓箱底的傷藥,全是董昕南橘她們在她臨走時偷偷塞的。蕭寧素黑著臉,敲了敲敖烈的嘴巴,一股腦地將靈丹全倒進了青龍碩大的嘴裏。


    “不知道這些靈丹對你一條青龍有沒有用,但是想來能治我的傷,對你應該也算是……什麽?蚊子腿也算肉!你知道這幾瓶靈丹花了我多少靈玉麽?”敖烈愣愣地含住於它而言細地看不見的糖豆芝麻粒,蕭寧素見青龍似乎是嫌棄,柳眉一豎,叱道。


    “別以為這是小姑奶奶平白送給你的,聽好了,是要還的!這一瓶清元丹……嗯,看你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便宜算你一瓶十塊靈玉了,哎!你就不能長得小一點嗎?嘖嘖嘖,我以為我養的那隻貓算是很胖了……”


    敖烈龍首擱在岸邊,卻將蕭寧素絮絮叨叨地給它搽藥看了個清楚,這麽一點小東西沒有半分用處,既然小姑娘好心,就由著她開心吧。


    “話說你怎麽會在這裏,小說裏的青龍不都是在大江大河裏遨遊的麽?”蕭寧素抹完了身上的傷藥,坐迴了龍須上,問道。


    大半龍首都隱在陰影中,敖烈龍瞳掃了幾眼數百丈外高大的青龍門,上麵一本正經地刻著老祖宗的浮雕,料定它再大膽都沒能耐打破了那扇門,龍沒有人那麽多忌諱,鼻孔噴了兩道白氣,答非所問道:“好龍難敵四手,認賭服輸,就要在這裏給你們道宗看一會兒水脈。”


    蕭寧素冰雪聰明,自然不會挑破青龍的痛處,鳳眸滴溜溜地轉了轉,揀了個想問很久的話題。


    “你說,道宗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敖烈低沉地笑了笑,岷江水脈漣漪叢生,滲出幾分青意,砰然一隻前爪踏在了岸邊,見蕭寧素渾然不懼,答非所問道:“小姑娘,你骨齡不過雙十,那你知道宗開派了多少年麽?”


    青龍原本也沒想著蕭寧素迴答,自言自語道:“天一道宗立宗之久,那時連本龍都未至神州,本龍知道你們道宗弟子入宗時,都要參悟天一天門的‘一九玄黃’二字,從中概略道宗風貌,在你眼中,應是一萬年。”


    “本龍問你,你知道神州浩土幾多年歲了麽?”


    蕭寧素將辮子扯過來,猶疑了一下,說道:“十萬年?”


    一萬年對修士而言,已經是遙不可及,凡人活不過兩甲子,開靈修士三甲子,開天門後三百歲,真人一千歲,一萬年啊,多少個滄海桑田?


    青龍聞言,長生久視如四象天靈,在天地神州前,何嚐不是一隻螻蟻?迴道:“歲有旦夕,萬事萬物都有壽終正寢的時候,譬如說東海龍王延綿數代,誰言四象壽與天齊,天地何其傲,豈容有人有物齊平?”


    “神州七大仙門,即便是開派最晚的百戰宗都過了萬年之久,天一道宗執道統牛耳,不是沒有道理的,隻論一個‘長久’,便是無人可望其項背,道宗之底蘊,之涵重,實話坦承,本龍都無有資格盡知。”


    敖烈這五百年來,不知道盯著青龍門與每到午時才會滲出一刻的月光,但這條青龍明白,道宗從沒有顧忌過它,這個白石塞也絕不是為它建的,它隻是其中的一個囚徒,一個住客而已。


    另一隻龍爪一起踏在岸上,這樣,龍首便抬高了許多,在這處容納了山巒般巨大的青龍,依然沒有一絲逼仄的水脈溶洞,龍須一擺,將懵懂的蕭寧素舉到麵前。


    “你既是道宗弟子,從出了紫氣殿那一刻起,你生生世世就是道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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