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亞苦苦尋找,卻始終沒有肖月的半點音訊,人憔悴許多,看上去老了好幾歲,精神也逐漸消沉下去。他白天依舊強作歡顏出去送花,而深更半夜迴到黑咕嚨咚的出租屋時,孤獨和憂傷像一隻巨獸迎麵撲來。他拚命想擺脫,卻發現所有的努力都是徙勞。

    平時滴酒不沾的林恩亞開始喝上酒了。每天晚上下班後,他幾乎都要去出租屋樓下的小餐館喝酒,而且喝的都是高度白酒。酒真是好東西,幾杯下肚後,酒精在血液裏燃燒,神誌隨之飄飄然,欲仙欲死,欲死欲仙。難怪有酒鬼調侃說: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勸進更進一杯酒,與你同消萬古愁。林恩亞每次喝酒都要喝到八九成才收瓶,然後腳下像踩彈簧,搖搖晃晃,手扶樓梯獨自摸迴出租屋,一屁股癱倒在“榻榻米”上就睡過去了。

    林恩亞租住的這棟樓共有十層,租戶形形色色,做什麽的都有。一樓大鐵門的鎖早就壞了,房東一直沒來修,這等於說,隻有有人願意,任何時候都可以進這棟樓。林恩亞經常聽到有些租戶說門被人撬了,丟了值錢的東西。租戶走的走,來的來,林恩亞上下樓時,經常碰到一些陌生的麵孔。林恩亞也早想從這棟樓搬走,但一直沒找到價錢合適的房子。

    一天晚上,林恩亞又喝得差不多了,一步三搖摸到自己的出租屋門口。他剛準備掏鑰匙開門,卻朦朦朧朧見門縫中透出來一線亮光。他為之一振,心想難道是肖月迴來啦?天啦!莫非真的是她,隻有她配有出租屋的鑰匙。

    林恩亞一陣狂喜,興衝衝地推開門,裏麵的一幕卻讓他驚呆了——兩個賊眉鼠眼的年輕人正在翻箱倒櫃,地上一片狼籍。很顯然,他們在尋找值錢的東西。兩個人也夠大膽的,“作業”時竟然開著燈,看來是老手。

    兩個小偷見門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身高馬大的人堵在門口,滿身的酒氣,兩眼通紅,手裏還拎著一個酒瓶子,整個人看上去像尊瘟神,不由得先怯了三分。其中一個瘦一點的小偷手裏拿著一個小布包,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們也是沒辦法,手頭緊,又被別人追債,不得已才冒死出來找點錢花。”

    “放屁!你沒錢偷我的,我沒錢找誰要去!”林恩亞借著酒勁訓斥道。“把東西放下!”

    “這是我們從別家拿來的,不是你的。”

    “別人家的也給我放下!”

    另一個小偷長得威猛一點,見林恩亞軟的不吃,“嗖”地一下從兜裏掏出一把匕首,露出兇相,對林恩亞惡狠狠說:“識相點,立馬讓開!否則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瘦小偷向同夥遞了一個眼色,陪著笑說:“東西我們不要了,給你。”說著把手中的小布包遞給林恩亞。

    就在林恩亞剛伸出手去接小布包的一瞬間,剛才口出狂言的小偷舉起匕首猛然朝他剌去。林恩亞出於求生本能,急忙用手一架,結果手臂被劃了一道口子。

    “我饒不了你!”林恩亞也許是壓抑了很久,也許是出於對小偷如此猖狂的憤怒,借著酒勁,輪起酒瓶子砸向剌他的小偷。瘦小偷怕同夥吃虧,也隨即加入了戰鬥。

    林恩亞什麽也不顧了,和兩個小偷搏鬥起來。林恩亞向拿匕首的小偷使一個“力劈華山”。這家夥躲閃不及,被林恩亞一下子砸中了腦門,“轟”地一下倒在地上,暈過去了。瘦小偷見同夥歇菜了,哪敢再戀戰,趁林恩亞一愣神的工夫,奪路而逃。

    林恩亞不依不饒,追上去朝他的後腦勺來了一個“油錘貫頂”。瘦小偷還來不及喊聲“哎喲”就倒下去了,鮮血直淌。

    他們的打鬥早已驚動了左鄰右舍,可能有人報了警,沒過十分鍾,警察就來了。

    警察查看現場,見有人躺在地上,趕緊組織人員將他們送往醫院搶救。作為“殺人兇手”,林恩亞被警察控製起來接受調查。

    林恩亞被帶到了派出所,警察立即對他進行了審訊。林恩亞如實地交待了事情的經過,並在口供上畫了押。到了這個時候,林恩亞的酒早醒了一大半。他現在十分擔心由於自己下手太猛,那兩個小偷可能受了重傷,要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這輩子也就完了。想起母親曾苦口婆心告誡自己遇事要冷靜,林恩亞後悔不已。

    兩個小偷還在醫院接受治療,林恩亞被押往了看守所,關押在八號囚室。“八”在很多人看來是個吉祥幸運的數字,可在看守所它隻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囚室符號。林恩亞被看守所的警察帶進八號囚室後,門“咚”地一下在身後關上了,他的心也隨之掉入了萬丈深淵。

    囚室裏已經有七八個人,林恩亞一進來,他們的目光像利劍一樣一齊朝他射來。林恩亞快速打量了一下囚室:約有二十個平米,進門右手邊是一排溜的上下床通鋪,盡頭是一個小房間,估計是廁所兼衝涼房;對門的牆頂上開了一扇小窗戶,寶貴的陽光從外麵射進來,才讓這個狹窄的囚室顯得不過於陰森恐怖;地麵鋪著瓷磚,牆壁也幹幹淨淨。環境總體看上去還不錯。

    “小夥子長得挺帥嘛,讀幾年級了?”一個蹲在上鋪、臉上有塊明顯刀疤的中年男人問他,眼光如鷹一般犀利。

    “大學。”林恩亞不假思索地迴答。

    “哄”地一下,囚室裏的人全部猛然狂笑起來。有的人甚至笑得用腳跺床板,對旁邊的人說;“大學,人家是大學!”

    林恩亞被他們笑得毛骨悚然,不時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想知道他們到底在笑什麽。蹲在上鋪的中年男人也笑了,不過他馬上收斂笑容,探下頭對坐在下鋪的一個肥嘟嘟的年輕人說:“老二,你給這小子培訓一下。”

    “好咧!”老二應了一聲,起身走到林恩亞麵前,打量他一下,說:“挺高大的嘛,你老爸老媽用什麽把你喂得這麽高?”

    “喂飯唄。”林恩亞不想得罪他,陪笑著說。

    “我還以為他們淨給你喂豬飼料呢。”

    囚室裏的人又大笑起來。

    “叫什麽名字?”老二接著問。

    “林恩亞。”

    “哪個林?”

    “雙木林。”

    “哪個恩?”

    “周恩來的恩。”

    “哪個亞?”

    “亞洲的亞。”

    “好,你過來。” 老二把林恩亞領到臉上有疤的中年人麵前,指著他對林恩亞說:“這是我們老大,江湖人稱‘閻見愁大俠’,威力大得很,閻王見了都要發愁,小鬼就更不用說了。按照這裏的規矩,每個新進來的人都要給老大下跪,再磕三個響頭,這叫做‘拜山頭’。以後一切就服從老大的指揮,他叫你幹啥你就幹啥,明白沒有!”“老二突然提高了嗓門。

    男兒膝下有黃金,給他下跪?憑什麽!林恩亞不想跪。但他知道這幫人是惹不起的,不有所表示的話是不會放過自己,於是腦筋飛快地轉了一下,想出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對老二說:“我的腿有關節炎,不方便跪,我給老大鞠三個躬好了。”

    老二說:“那你鞠吧。”

    林恩亞剛低下頭,還沒來得及彎腰,老二就在後麵大力推了他一把,大喊一聲:“修理他!”

    林恩亞收不住身,順勢撲倒在下鋪的床板上。周圍的人聽到老二的命令,像一群瘋狗一樣撲向林恩亞,把他摁住,掄起拳頭就砸。林恩亞身高馬大,讀大學的時候又是個運動健將,力氣本來不小,但也架不住五六個人的同時進攻,何況手臂上還有傷,所以隻能任憑他們“修理”了。

    老二看把林恩亞“修理”得差不多了,叫眾人停住手。林恩亞被打得滿臉是血,渾身疼痛,顫顫微微從床鋪上爬起來。

    老大仍舊蹲在上麵,剛才的那一幕對他來講太平常了,他都懶得看。

    老二見林恩亞站起來了,揪住的後衣領,用手指著老大問林恩亞:“你到底跪還是不跪!”

    林恩亞沒有吭聲,倔強地把頭偏向另一邊,分明擺出一副不合作的架勢。

    “我叫你橫!”老二猛然朝林恩亞的右後腳窩踹了一腳。

    林恩亞的腿不由自住地彎下去了,單腿跪在地上。他剛想掙紮著起來,隻聽老二說:“老三還不快上來製服這小子。”

    隻見一個幹瘦、中等身材的人“霍”地衝過來,用手擰住林恩亞的左手,學著老二的樣踹林恩亞的左腳窩。

    老三正好抓住了林恩亞的傷口。在派出所的時候,警察見林恩亞左手受了傷,給他敷了點藥,但傷口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愈合。他痛得“啊”了一聲,跪下了另一條腿。

    老二和老三腳踩住林恩亞的腳窩,手揪住林恩亞的頭發迫使他給老大磕頭。他們一口氣讓他磕了十幾個響頭,額頭都被磕破了。

    這時老大從上鋪上跳下來,讓老二和老三鬆開手,他揪住林恩亞的前衣襟,指著自己的鼻子對林恩亞一字一句說:“我——是——你——老——大!”說完“啪”地一下,給林恩亞重重扇了一個耳光,打得林恩亞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林恩亞被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一點力氣都沒有。他掙紮著爬上緊靠廁下鋪的床板上躺下來,他知道這是一個最下等的鋪位,估計別人不會再為難自己。

    果然,囚室裏的人再也不理會他了。

    到了開晚飯的時候,囚室的門被打開了,一個警察提推著一個手推車進來,上麵裝著兩個鋁桶,一個盛飯,一個盛菜。囚室裏的人早把自己的飯盒一排溜放在地上,然後人都蹲在床腳前,雙手背在後麵,等著警察分食。

    警察勾著腰,開始用大鐵勺往每個人的碗裏分飯菜,那樣子看上去像飼養員在給豬喂食。林恩亞也學著大家的樣蹲在地上,但前麵沒有碗。當警察來到他跟前時,見他前麵什麽都沒有,就問:“碗呢?”

    “剛來的,沒有帶碗。”林恩亞低著迴答說。

    警察說:“你稍等一下,我去給你拿個碗。”說著把推車推出去了。

    沒過多久,剛才分飯菜的警察迴來了,手裏拿著一個鋁製大飯盒。那個飯盒像豬啃過似的,癟得都不成樣子了,可能是某個犯人出去前留下來的。警察把飯盒遞給林恩亞,裏麵已經盛好了飯菜。林恩亞接過來飯盒,卻發現了一個新問題:沒有筷子。於是他問警察:“請問有筷子嗎?”

    “有個飯盒就不錯了,你就將就著吃吧。”警察冷冷地說。

    是啊,這是什麽地方,能和外麵比嗎。林恩亞也不再說什麽了,開始吃起了“抓飯”。

    警察走出去後,囚室的門立刻被關上了。老二大步走到林恩亞的跟前,一把奪下他手中的飯盒,拿過去給老大。老大也沒客氣,把林恩亞的飯菜撥走一大半,然後把飯盒還迴給老二。老二拿著林恩亞的飯盒對他說:“拿去吧。”

    剛才的一切讓林恩亞莫名其妙,默默地接過飯盒,接著吃剩下的飯。

    吃過飯之後,囚室裏的人輪著到廁所裏擰開水龍頭衝碗,然後把碗塞迴床鋪底下。老二讓人趴著門聽了一下外麵的動靜。那人得意地說:“風平浪靜。”

    “好,那就開始看電影吧。”老二說完就擼起袖子,起身來到林恩亞跟前。眾人也紛紛從床鋪上爬起來,站在老二後麵。

    “你叫林什麽來著?”老二問林恩亞。

    “林恩亞。”林恩亞見大家都看著自己,知道又是兇多吉少,故而裝出一副老實的樣子,希望能躲過這一劫。

    老二接著說:“你初來乍到,理應該為你接風洗塵,可因條件限製,不可能請你去星級酒店大搓一頓。不過風還是接,塵還是要洗,我們換一種方法,請你看電影,怎麽樣?”

    “看電影?看什麽電影?”林恩亞一頭霧水。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有人說等下你就知道了,很好看的。

    “起來!”老二對坐在床鋪上的林恩亞喝道。

    林恩亞從床鋪上下來。這一次老二沒有親自動手,他一使眼色,馬上就有兩個人跳出來擰住林恩亞的胳膊,讓他動彈不得。

    “開演吧!”老二命令道。

    兩個人把林恩亞押到廁所,讓他麵對著蹲坑,同時出腳猛然踹林恩亞的後腳窩。他們的動作協調、連貫,“技術”熟練得無可挑惕,看來經常幹此事。林恩亞再次跪倒,兩人各騰出一隻手從後麵掐住他的脖子,讓他的臉正對著蹲坑。

    一股臊臭味撲鼻而來,林恩亞感到一陣惡心,馬上屏住唿吸。老二帶著一幫人站在廁所外麵看。老二說:“先看武打片。”

    後麵就立即有人跳出來,上去用腳朝林恩亞的屁股一陣亂踢,踢得林恩亞“哎喲哎喲”直叫喚。

    眾人輪著踢了一陣之後,又聽老二說:“槍戰片。”

    “這個我來!”老三自告奮勇,上去騎在林恩亞的背上,揪住林恩亞的兩隻耳朵,左右搖晃著腦袋,嘴裏興奮地喊:“衝啊!殺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咚咚咚!啾啾啾!叭叭叭……”老三越喊越興奮,越興奮越喊。林恩亞疼痛難忍,感覺耳朵快要被揪掉了。他也不再忍氣吞聲,趴在那裏大罵這幫人的祖宗。

    老二不氣不惱,繼續“換片子”,念道:“科幻片。”

    有人上去把老三換下來,還是騎在林恩亞背上,用指關節死命地摁林恩亞的太陽穴,摁得林恩亞腦袋發脹,頭皮發麻,人暈暈乎乎,眼前還真好象看到有飛碟和外星人飛過。

    林恩亞一連串看了五六場類型各異、格調鮮明的“電影”,被拖起來之後,渾身幾乎失去了知覺,躺在床板上一動不動,像隻死魚。

    林恩亞被押往看守所前,曾請求警察讓他打了個電話。林恩亞告訴“戰士”自己出事了,並說出了自己將前往的看守所的名字和地址。

    林恩亞進看守所的第三天,“戰士”就拿著生活日用品來看望他了。林恩亞隻字未提自己在囚室的所受遭遇,隻是在“戰士”的一再追問下,才說出了自己是怎樣被抓進來的。

    “戰士”勸他說你先咬咬牙在這裏挺幾天,說不定那兩個小偷福大命大,在醫院呆上幾天就平安出院了。林恩亞則有氣無力地說:但願吧。

    與“戰士”說完話後,林恩亞抱著東西迴到囚室。老二見他迴來了,搶下他的東西翻了翻,喪氣說:“他媽的!什麽吃的都沒有。”

    林恩亞沒吭聲,把東西收拾好後,放到自己的床鋪上。老二又跟過來,對林恩亞說:“對你的培訓就算結束了,但有幾條規矩得給你說一下。第一,進來後的頭一個星期你必須得‘空袋’。”

    “‘空袋’是什麽意思?”林恩亞老是聽不懂他說的“行話”。

    “就是你的飯菜要分一半給老大吃。”老二解釋說,“第二,以後地都由你來打掃,直到下一個來人接你的班;第三嘛,就是以後家裏人給了你好吃的東西你不能獨吞,得先孝敬老大,明白沒有?”

    林恩亞點點頭

    “明白沒有!”老二猛然吼了一聲。

    “明白!”林恩亞不知是借機發泄怒氣,還是想表示順從,大聲迴答道。

    老二笑了笑:“這就對了。”

    林恩亞當然知道自己現在勢單力薄,不能與他們分庭抗禮。他現在最希望的那兩個小偷隻是受了點輕傷,法院判自己正當防衛,然後立馬釋放自己。所以,林恩亞寧願吃點虧,也沒有和裏麵的這幫人渣爭一時長短,以免節外生枝。

    可事情並不像林恩亞所希望的那樣發展。當天瘦小偷被送往醫院時一直昏迷不醒,醫生給他的腦袋縫了四十多針。經過醫生的搶救和治療,命是保住了,但智力大受影響,成了半個植物人。拿匕首剌林恩亞的小偷倒是經得起敲打,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就醒過來了。醫生給他做了點簡單的治療,第二天他就出院了。

    警察對林恩亞的“殺人案件”偵查終結後,移交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因林恩亞沒錢請律師,法院為林恩亞指定了一名義務律師做辯護。律師認為林恩亞當天的行為屬正當防衛,不應承擔刑事責任。但公訴人辯解道:犯罪嫌疑人剛開始的行為確屬正當防衛,但當受害者已經停止了傷害他人的行為時,犯罪嫌疑人還對其進行打擊,其行為則已超出正當防衛的範圍,已構成了對受害者的故意傷害,並拋出相關的證據和證人證言加以證明。

    法院經慎重審理和庭議,認為林恩亞犯故意傷害罪證據不足,不能證明其實施傷害時有主觀故意,且在整個案件的調查過程中態度誠懇,有悔過的表現,由此做出判決:林恩亞犯過失傷害罪,判處有期徙刑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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