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裏的秧苗一天一個樣。鄉下的習俗較多,就拿種田來說吧,每家下田開撥秧苗前,都要在田埂上點一小掛鞭炮,乞望老天能風調雨順,今年可以落個好收成。恩亞一大家子和往年一樣,三家人合在一起搞“春插”。小梅和恩亞奶奶在家做飯,金生和大兒子恩剛兩人輪著耕田,其餘人全部去田裏撥秧和插秧。中小學的學生都放農忙假了。恩平雖然年紀小幹不了活,但他也沒閑著,成天帶著一批“死黨”,不是捕蝴蝶就是捉青蛙,蘭花說他的日子比神仙過得還自在。

    吃罷早飯,全家人又都下田了。小梅忙了一大早,到現在才有點空。她拿上梳子和鏡子,坐到門前來梳頭。恩平今天倒沒有出去當“司令”,正和他奶奶剝著一堆手指粗細的竹筍。

    這時,小梅家的那隻老黃狗在門口叫起來了,一個人推著一輛自行車走進來。小梅抬眼一瞧,臉上立即樂開了花,站了起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恩剛的未婚妻海燕。海燕羞答答向鄭小梅喊了聲“媽”。小梅興奮地說道:

    “哎呀,你怎麽來了!我昨天還跟恩剛說忙完這兩天去你家幫忙,沒想到你倒先來了。家裏的秧插完了嗎?”

    “剛插完。今年家裏出錢請了耕整機耕田,所以比往年早完工。”

    海燕過來見過恩平奶奶。老人見到孫媳婦也非常高興。恩平是個“人來瘋”,他左個“嫂嫂”,右一個“嫂嫂”叫著海燕,叫得海燕一臉通紅。小梅在一旁笑。

    “吃早飯了嗎?”小梅收起梳子和鏡子,給海燕倒了一杯茶。

    “吃了。”

    “他們都到田裏去了,我和他奶奶在家忙家務。”

    “我也去田裏吧,我來就是幫著插秧的。”

    “不忙不忙,家裏事也不少,等下幫著我做飯吧。”

    海燕看到牆根下有一桶洗好的衣服,於是向小梅要衣架曬衣服。

    小梅說:“剛才在池塘裏洗過的,要用清水漂洗一下才能曬。你先歇著,這事等會兒我來做。”

    “還是我來做吧,閑著也是閑著。”海燕說著,提過這桶衣服走到院門後的壓水井旁。

    小梅沒再攔著,打心眼裏更加喜歡這個勤快懂事的媳婦。恩平跑過去,自告奮勇幫著海燕壓起水來。

    小梅在院子裏掃出一塊空地,扛出一卷竹曬墊放到院子裏向陽的地方鋪開,準備曬油菜籽。海燕幫她把油菜籽擔到外麵來。兩人一邊鋪曬油菜籽,一邊聊著。

    小梅問海燕:“你爸的腿風濕好些了嗎?”

    “我托人打聽到了一個專治關節炎、風濕病的老中醫,他用針灸,並配合中藥為我爸治療。我爸說效果不錯,現在感覺比以前舒服多了。”

    “恩剛他爸也懂些醫藥,常給村裏人尋個草藥刮個砂什麽來的,可惜他不會針灸。”

    “他這個病要靜養,不能再勞累了。”

    “家裏的事你和你媽就要多操些心——你弟弟海軍的成績怎樣?今年要高考了吧。”

    “成績還行,我看他蠻自信的,今年考估計問題不大……”

    中午時分,一家人迴來吃飯了。大家沒想到海燕今天會來,所以見到她都很高興。恩剛更不用多說,樂得走路時都有點飄飄然。吃飯時,小梅一個勁給海燕碗裏夾菜,鳳香和蘭花看她毫不掩飾喜歡海燕的樣子,都在旁邊偷偷地笑。

    下午海燕堅持跟大家出去勞動,小梅見攔不住她,就讓恩琴給她找了身勞動的衣服穿上。

    大宇村的水田大多在村後的山腳下。一條水渠依山而建,大宇村人在水渠的堤岸腳下安了好幾個涵洞,然後再修上水溝將水引下來。其中有一條水溝流經稻田中央的一個小湖,名叫仙鶴湖。相傳很久以前,天上飛來一對仙鶴,它們渴了,就飛到湖中喝水。見湖的景色美,兩隻仙鶴就不願走了,於是就留了下來,並在這裏生兒育女。後來母鶴生病死了,公鶴非常傷心,不久也抑鬱而死。為了紀念這對美麗忠誠的仙鶴,該湖就取名仙鶴湖。

    仙鶴湖是大宇村孩兒們玩耍的天堂,它岸邊有塊小草坪,孩兒們經常來摔跤、打滾、玩“過家家”。尤其是到了夏天,孩兒們在湖裏縱情地戲水,撈菱角、摸田螺和掰蓮篷。在幹旱的季節裏,村民就抽仙鶴湖的水灌溉農田。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仙鶴湖給大家帶來歡樂和豐收的同時,也帶來了傷心和痛苦,隔田相望的陳家村曾經就有兩個草皮淹死在仙鶴湖裏。

    恩剛小時候也喜歡來湖邊玩。記得有一年夏天的中午,天氣炎熱難熬,大人們都在睡午覺,恩剛邀上恩亞和其他幾個左鄰右舍的男孩子到湖裏遊泳。“不幸”的是,他們的行動被恩琴發現了。恩琴吵著讓恩剛帶她一起去玩,否則就向父母告密。恩剛沒辦法,心不甘情不願帶上了這個“尾巴”。

    到了仙鶴湖,恩剛他們脫得精光下水了。恩琴是個女孩子,恩剛沒敢讓她下水,而是安排她在岸上看衣服。

    小梅午睡醒來,發現兩個孩子都不在,猜他們八成去湖裏玩水了。於是她站到村尾的那棵手把恩剛他們脫下的衣服也抱走了。

    恩剛在水裏玩瘋了,根本沒聽到母親在喊他。小梅帶著恩琴來到湖邊找恩剛,一看他正在水裏“翻江倒海”,氣得在岸邊罵開了。

    恩剛冷不丁見母親來了,知道不妙,趕緊率領眾人上岸,卻發現衣服不見了。他生怕母親揍自己,也顧不得身上沒穿衣服,帶著一幫“難兄難弟”朝村裏狂奔。

    快進村時,恩剛覺得光著身子進村不妥。他急中生智,從田裏撈起泥巴抹下身。其他人也依葫蘆畫瓢抹起來。不一會兒,每人身上都有了一條“短褲”,於是“鬼子們”就大搖大擺進村了。

    恩剛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小梅迴到家後狠狠地將他“修理”了一頓。那一次,平時舍不得打孩子的鳳香也在恩亞屁股上掐了兩把。

    水田裏,各家各戶都熱火朝天地忙乎著。農村自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以來,雖然很大程度上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解決了農民最基本的吃飯問題。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製度不利的一麵逐漸暴露出來了,如:農田分散,不適宜用機械化集中耕作;每家每戶的農田都不多,種植形成不了規模效應;農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不明晰;農民耕種有限的農田,卻承擔除農業稅外諸多不明不白的負擔;農業剩餘勞動力增加,給就業帶來了壓力;還有像大宇農田每三年重新分配一次,誰都不知道三年後自己將種那塊田。所以大家都不願對農田進行長期投入,農業科技含量低,有的甚至進行掠奪式的耕種,導致土質下降。因此,今後如何進一步改革農業的生產方式,是值得執政者去高度重視和認真思考的一個問題。

    村裏的林木森挑著兩竹筐秧苗來田裏插。他有一股蠻力,兩個大竹筐裝得滿滿當當的,田埂都被他踩得晃晃動。趙安全和他老婆也正在田裏插秧,他家的田和恩剛家的緊挨著。趙安全遠遠看見林木森挑著秧苗朝這邊走來,不由得動起了壞心思,想戲弄林木森一把。他假裝到靠近田埂的田麵上提秧苗,趁人不注意,趕緊從田地撈了幾把稀泥抹在田埂上,將田埂抹得比冬天水麵上結的冰還滑,然後若無其事走迴去接著插秧。

    林木森走近了,趙安全故意跟他開起玩笑來:“喲!這不是木森老弟嘛,聽人說你病了,怎麽還硬挺著下田呢?可要當心身體呀!”

    “狗日的,人家病了你能落啥好處呢。”林木森邊說邊繼續往前走。

    “鄉裏鄉親的,關心一下嘛。”趙安全假惺惺地笑道。

    “關心個屁!老子身體好得很,用不著你這個龜孫子……”“操心”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林木森踩到了趙安全剛才抹稀泥的地方,“唰”地一下,摔了“四腳朝天”。

    林木森從田裏爬起來,滿身的泥巴,周圍的人看到他狼狽不堪的樣子,都哈哈大笑起來。趙安全裝模作樣地趕過去,幫著他把散落的秧苗撿起來。

    “滾開!就是你這個狗日的故意說話才讓老子摔倒。笑話看到了,你長肉了麽!”林木森氣唿唿地說道。

    “這怎能怪我呢?是你自己摔倒的,我又沒推你……”趙安全滿臉“無辜”地辯解道。

    林木森沒再理他,收拾妥當後,挑著秧苗走了……

    “這家夥真木,走路不瞅地上,那能不摔跤呢。”少生說道。

    “他連名帶姓共有六個‘木’,不木都不行!真是木到姥姥家了。”趙安全譏笑道。

    “‘林’字兩個‘木’,照這樣說我們姓林的都是傻瓜了?”恩剛不高興地反駁道。

    “話不能這樣說,開個玩笑而已……”趙安全訕笑道,他不敢得罪恩剛。

    吃罷晚飯,洗完澡,恩剛帶著海燕到水田照泥鰍。恩強說他也去,被母親狠狠地瞪了一眼。

    水田裏蛙聲一片。恩剛走在前麵,左手拿手電筒,右手捏著一把紮泥鰍小叉子。海燕跟在後麵,手裏提著一個魚簍。他們沿著田埂一路照過去。泥鰍在晚上顯得很笨拙,強烈的手電光照在身上它都一動不動。走過幾塊水田後,魚簍裏有了不少“內容”。

    快走完腳下這條田埂時,恩剛停了下來。海燕知道有“情況”,探過頭去看了看。

    “媽呀!蛇!”海燕驚恐地叫起來,不由自主地拉住恩剛的胳膊。

    “噓——是一條黃蟮。”恩剛示意她不要出聲。

    恩剛慢慢地探下叉子,快接近水麵時,猛然一用力,向黃蟮的頭剌去,說了聲“起”,將黃蟮提了起來放進了魚簍。

    “好大的一條黃蟮呀!”海燕興奮地叫起來。

    “黃蟮燉豆腐,孕婦吃了最補,你要是坐月子,我天天逮黃蟮給你吃。”

    “說什麽呢,不害臊。”海燕揚起粉拳在恩剛背上輕輕捶了一下。

    他們不知不覺照到了仙鶴湖邊上,走了幾個小時,兩人都有些累。恩剛領著海燕到湖邊的草坪上坐下來休息。恩剛拿過魚簍看了看,裏麵的“勞動果實”裝滿了大半個魚簍。

    “人家手都提酸了。”海燕撒嬌說道。

    “是嗎,讓我看看。”恩剛拿手電筒照廖海燕的手,她的右手被魚簍上的繩子勒紅了。恩剛很是心疼,趕忙放下手電筒幫廖海燕捏起手來。

    “你也不說一聲,我可以提嘛。”恩剛埋怨道。

    “提著魚簍你怎麽照泥鰍?”

    “等下我提魚簍你來照,行不?”

    “我可下不了手,血淋淋的,我怕。”“不怕,有我呢。”恩剛豪氣衝天地說道。

    “你們男人都喜歡說大話,到頭來都兌現不了。”

    “瞧你說的,我林恩剛就不是這種人。別看我現在還是個貧農,可鹹魚還有翻身的時候,我就不信我成不了富農。”

    “那你們村誰是富農呢?”海燕說完,咯咯地笑起來。

    “何止富農,我們村還有資本家呢。你看,村裏的趙健偉、趙健明是包工頭,領著一幫人長年在外包工程,他們的鈔票比紙還多,這兩兄弟是資本家;村裏哪些有好手藝的,在外麵好廠打工的,一年四季跑生意的,還有在村委會掌權的,這幫人都是富農;剩下的就是隻靠種田種地謀生的貧下中農了。人勤快些的,把田地種好了,再搞點家庭養殖,或農閑時賣賣勞力,可以成為中農;否則就隻能是貧農了……按理說呢,我家也可以成為中農,但當年我們三兄妹讀書借下了一屁債,現在賺的錢都拿去還債了,所以至今還是貧農——你不會嫌棄我這個貧農吧。”恩剛心虛地問海燕。

    恩剛樸實風趣的話語惹得海燕“撲嗤”一下笑起來。止住笑之後,她情意綿綿地說:“隻要真心對我好,哪怕你是叫花子我也跟著你。”

    恩剛一陣激動,沒等她說完,抱著海燕忘情地吻起來。月亮害羞地躲進了雲層,在恩剛童年玩耍過的草坪上,海燕輕輕地走過了她的少女時代……

    迴來時,恩剛提著魚簍,海燕學著恩剛的樣在前麵照泥鰍。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迴歸鄉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方天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方天空並收藏迴歸鄉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