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過後,湛藍的天空一如洗色的清朗,明晃晃的金烏嬌羞的露出小半個臉,望著集聚的雨滴,最後一次從高處樹梢枝頭嫩綠色枝葉上,滴滴答答地垂落下一連串的水珠後,透過雲層半遮著的臉,仿似還是放心不下般,隻是一如以往,小心謹慎地俯視著下界濕漉漉的大地。


    終於,第一聲蟲鳴打破了寂靜,在確定了行雲的龍王確已收工迴府,它才放心大膽地露出了那圓圓,金光燦燦的圓潤臉頰,如君臨天下的王者站上了微微白雲的山巔,俯視著下界的疆土,盡情地釋放起自己那無盡的熱力。


    雖然,此時已經是溫暖的春日,但卻在這一場豪雨而過下,依舊顯得清冷的厲害——


    雨後特有的帶著泥土味的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平日裏少有的清新味。特別是,靠近河塘邊的那大片大片的綠色蒿草叢,正毫不吝嗇地散發著,它那獨特而又濃鬱的清新香味——


    感受著滿鼻的清香,忍不住打了一個刁鑽的噴嚏,黃綠色的蒿草叢內,露出了一張青澀而又略顯稚嫩的小臉。似乎有絲絲惱怒,小手胡亂的撥弄了下周身的蒿草。卻又顯得極度的小心。他這是怕驚動了對麵那隻正躺倒在地的慵懶北極白狐。


    “吸氣,吐氣,再吸氣——”通過這來迴運氣的方法,小臉的主人好不容易安耐下心中的毛躁,全身的注意力再次轉向了北極白狐所在的方向。河塘邊的這一叢蒿草草叢,也在經過先前的那一陣陣的晃動後,再次安靜了下來。


    原來在那一人高的蒿草叢中,窩身的是一個,身著左衽紫金色羅繡簪花桃花鳥蝶紋的窄袖團衫,腰配一塊繁花鏤空雕飾的白羊脂圓玉佩的半大孩子。


    腳上穿著的獐皮靴,在被泥水一遍又一遍的浸滯後,已經變得黑乎乎的,看不出本來的色澤。頭上溫暖的紫貂毛滾邊爪拉帽,也不知什麽時候被蹭掉了,露出了滿頭編著麻花辮的烏黑秀發,清麗的臉龐也因著方才的那一場豪雨而沾滿了泥漬。


    孩子身上那原本華美的衣衫,也毫無意外的早已汙跡斑斑。就連那同色的胡褲,左膝蓋處,除去斑斑點點的暗黑色汙漬外,還被磨出了的一個不小的破口子。破裂的錦帛,猶如一張大張的小嘴,堪堪露出了裏麵,孩子細嫩腿腳上的傷處——


    雖說,此刻的傷口已經被他七手八腳地胡亂纏上了,從袍衫下擺處撕下的布條子,早已全然看不出原先的樣子。可,膝蓋上的傷處,卻依就不依不饒,一個勁兒地火辣辣地刺疼著。甚至於,隻要微微一經碰觸,便疼得他齜牙咧嘴,冷汗盈盈。於是乎,就算此時靜心地臥著,他也要小心地避忌著傷口,萬萬不敢壓製分毫。


    這是兩天前,自己一不小心從一處滑膩的小石坡上,翻滾下來,在尖銳的岩麵上磕劃的。當時的他,還曾傻乎乎地慶幸著,萬幸隻是傷了這一處皮肉。但就現在的情況看來,自己當時似乎高興的太早了點——


    滿眼的蔥翠綠色,卻根本就不知此刻自己身在何處!?自從於渾渾噩噩中,第一次睜開雙眼,自己便已經到了此處。雖然說,他對於自己到底是怎麽來到此地?的這一問題,也同樣的一無所知著!


    起身在林中兜兜轉轉,又轉轉兜兜,可無論兜轉到何處,眼中除了那一望無垠地各種綠色外,上躥下跳地他,都沒能在這方山林處,找到任何的熟悉感!心中唯一能確定的是,這裏絕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北地。除了,那隻不合時宜出現在這裏的北極白狐——


    又一陣疼痛從傷口處傳來,引得孩子一聲低聲咒罵——


    多雨的天氣,左膝處那方皮肉外翻的傷處,在經過了兩天雨水不依不撓的浸滯後,毫無意外的膿腫了起來。此刻,疼痛伴隨著一陣陣的冷意席卷全身,感覺整個人都不得勁兒。全身濕透,饑腸轆轆,憂愁著沒有食物果腹,再加上此時的身體狀況,特別是還沒能及時找到一處幹燥的棲身處,這所有的一切,對於年幼的他來說,無意是一種災難的開始——


    伸出舌頭,輕輕舔舐了遍有些幹渴的雙唇,隻看得眼前倒映在水中的那張紅紅的臉龐,燙得更加厲害了——


    他知道自己病了,似乎還是挺嚴重的那種!可即便如此,“咕嚕嚕”一聲,肚子再一次饑餓地抗議了起來。起皮的嘴角微微撇過一撇,紅紅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原來就算是生病,肚子還是會一如既往地發餓!更有甚者,他甚至覺得,此刻比起平時來,似乎餓得更為厲害!就連“星星”也趁著此時虛弱出來欺負他,看樣子欺負的厲害!看,就現在這當口,它們還調皮地圍著他轉起了圈圈,讓他頭暈得厲害。


    咒罵一聲,在暗暗緊咬了下唇,強穩心神,再次不放心地往前方探頭看去,幸好那北極白狐還在原地未曾移動。不再帶有任何的遲疑,下定了決心的他,小心地拖著自己的那條傷腿,借著河塘邊茂密的蒿草叢的遮掩,艱難地磨蹭著緩緩往前爬行,那可是他今天,也許還是明天或者後天,甚至大後天的吃食啊!開玩笑,萬一不見了,讓他吃什麽?!


    可沒曾想,隻不過是稍微移動了下身子,腰間懸掛著的玉組環就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激得他起了一身的白毛汗不說,要是驚走了——


    要知道,北極白狐的聽覺是出了名的靈敏。想到此,他不覺狠摧杵了下身下的泥地,低聲罵著娘!


    果不其然,就在他萬分懊惱又驚恐的注視中,隻見作為今後許多天的吃食的——那隻躺倒在地的白狐,非常的沒有作為食物的自覺!隻見,它那靈敏的雙耳突然間閃動了數下,同時又警覺得揚起了那顆略顯傲嬌的白色頭顱,睜著一雙美麗而又靈動的烏溜溜大眼,警戒地巡看起了四周。特別是自己現在藏身的這處蒿草叢,似乎頗受它的親昵,竟在瞬間被來迴掃了數次,顯然已經成了它警戒的重點部位。一度,隱身於蒿草叢中的他,似乎都覺得自己,已經直勾勾地對上了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糟了——”


    就在他全身的汗毛都要突然爆起,給白狐來個措手不及時的刹那,那白狐卻猛然間長大了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娘的!


    估計剛剛隻是它覺得先前的姿勢躺得極度疲憊,借著抬頭轉腰的動作,換了個更為舒適的罷了。現在,重又四仰八叉地躺了下來,倒在身下厚厚的芳草墊上,再也懶得動上分毫。


    是的,那隻狐狸就是這麽四仰八叉的躺著,用著這個幾千年來幾乎可稱為人類專屬的睡姿,享受著天上明媚的暖陽——


    兩天了,自他第一次在林中無意間見到這隻北極白狐到現在,似乎每一次隻要看到這隻白狐,它都會給自己一個驚喜,仰或是稱之為驚嚇更為妥帖。隻因每一次,它的古怪舉動,都會刷新自己對狐狸的新認識。以至於,在很多時候,他恍惚中都會覺得,山林中的這隻奇怪的北極白狐,像人多過於像狐狸本身。


    比如:作為極北寒冷地帶特有的狐狸種類,它有著比任何動物都要華麗的外衣,那也是所有極北的毛皮動物中最為溫暖的皮毛。特別是那對毛茸茸的小耳朵,憑借著敏銳的聽覺,它能探測到任何微弱的聲音。即便是,獵物隱藏在雪地之下,也不列外。它通常都會先高高的躍起,在空中調轉身體,大頭朝下,利用身體的衝力,運用銳利的前爪,探入事先就已算計好的深度,將隱藏在地底的旅鼠刨出——


    可眼前的這隻——


    顯然,它對於旅鼠之類的鼠類並不感興趣,甚至說是到了厭惡的地步。而對於怪異的它來說,眼前這方河塘內的鮮魚,比之那毛茸茸的老鼠更有致命的吸引力。但笨拙如它,每次不是用力過猛,除了會大頭朝下,四肢無力地在半空中亂劃拉,而後伴隨著“噗通”一聲的炸響,一頭栽進河塘內,來個透心涼的冷水澡,外加嗆得猛咳外,似乎連片魚鱗都沒撈到過。


    然後,經過了數次與池水的殊死搏鬥後,拖著一身還在不斷地往下躺水的,濕漉漉的皮毛,四腳前後一攤,倒臥在芳草茵茵的草地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於是乎,在有了無數次的血淋淋地慘痛教訓後,它憤然將目標轉迴到了,相對安全的陸地上——


    每當它用著前爪來迴刨地,挖出的自然不會是老鼠,而是一個個塊狀物。


    當然作為一個全然的旁觀者,他也認得那個紅紅的東西是什麽?


    那是一種被南方的漢人,稱之為“紅薯”的東西。特別是在饑荒之年,生活於北地的漢人,也會不死心地去他們遼闊的草原上刨挖。雖然,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北方的契丹草原上,根本就不會生出這東西。


    見著眼前的白狐,用著那雙特有的胖乎乎的小短腿,小心翼翼的捧著,吃地嘎嘣嘎嘣響,渾然忘我時,他迷惑了,難不成這被漢人們稱之為“紅薯”的東西,才是狐狸界的新寵?!它們的最愛?!


    怪事還不僅如此,再比如:這隻奇怪的白狐,它還會發瘋地自殘!如今,細細地扳指算來,兩天內它撞過四次樹,兩次石頭,外加跳過n次的河塘——


    要不是,如今自己餓得發慌,他也不會瞄上這隻似乎快要成精了的“瘋狂的怪狐狸”。


    又一陣冷意襲來,引得他一陣眩暈,哆嗦著團緊了身子。


    明明是一陣陣的發著冷,身子卻是越來越燙了——


    隻要有了吃的,填飽了肚子,特別是再加上北極白狐那一身厚厚的雪白皮毛,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挨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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