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家院裏,從一麵房簷到對麵的房簷搭上一根粗鐵絲。當地人管它叫“航掃”。上麵有的掛著剛剛洗淨的衣物,有的掛著昨年辣椒,一串串用繩線穿起來,被風幹隻剩下皮和籽。微風拂過,嘩啦嘩啦相互亂轉,儼然漂亮而沉悶的風鈴。

    駒駒說自己家裏也有“航掃”。她把衣服上的一塊褐色斑點,撐出來讓太凹看。那是塊鐵鏽。鐵絲風吹雨淋,氧化成鐵鏽。晾曬衣服時,稍不經意,就會粘上很重的鐵鏽。

    太凹想起來,寺裏的“航掃”是用竹竿做的。雖然染不上難看的鐵鏽,時間長了恐怕竹竿會發黴吧。即使這樣,他想,這裏的人家也未必會去用晾衣架。他們不缺少晾衣曬被的地方,就算把一家人的衣服全搬出來,一根“航掃”也足夠用的。

    再走下去,就看見一個煤窯。那裏飄著一麵撕扯不規則的紅旗,路旁和門口的牆上貼著招貼,上麵寫著:招聘井下工人,日薪三十元,包夥食。身高一米七以上。

    幾個滿身汙濁帶了頭燈的黑臉男子,正用手推車,把井口的炭筐運到旁邊的一個大炭堆上。

    太凹想進去看。但馬上被一位高碩的老人攔了出來。

    “是來找活兒幹的嗎?”老人一副鄙夷的神態問道。

    “不,我隻想進去看看。”太凹認真說,“我隻是看看,不妨礙他們做事,一會兒就出來。”

    “不行,不行,不能進去,廠子裏有規定。”

    駒駒放棄愁眉苦臉,上前拉了下太凹,示意他不要進去。

    “算了,想知道什麽我跟你說吧。不要進去,裏麵很危險的。”

    “你怎麽知道呢?”

    駒駒迴首望了望身後的煤窯。

    “新田就是在這種地方幹活的,又髒又累,還特別危險呢!黑咕隆咚,什麽也看不清。”

    據她講:山裏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煤礦,零星散布。政府沒有錢操辦,想建成集團規模也不容易,幹脆就撒手承包給有錢的私人。承包人隻想采礦、賺錢,安全設施基本沒有。工人就象老鼠一樣,戴著頭燈,鑽進礦井裏工作。煤,全是一鏟一鏟裝進籮筐,然後再用腳手架拉上井口。有的煤層疏鬆,不小心鏟一下就造成崩塌,人全給壓在下麵。有時則會遇上氣體瓦斯,發生爆炸。

    “這麽危險的工作,還有人願意幹嗎?”

    “幹呀。因為給錢多。”

    “那政府呢,不會一點安全意識沒有,袖手旁觀吧?”

    “或許有,但下麵根本不聽那套,能賺錢就行啦。政府也靠著這些小煤礦吃飯。再說,崩塌、爆炸死人是很少遇到的。”太凹突然討厭起這個地方。這裏的人迂腐、幼稚。但是,他從心裏擔心那些下礦井的工人。

    “清晨起來就得呆在井下,一直到太陽下山才能出井迴家。真是鼠類的生活,的確很痛苦、很可憐。”

    “是啊。家裏人也坐立不安,想想自己親人在那樣的地方工作,誰能安心呢。”

    太凹沒有問駒駒,但他肯定這裏的煤窯不止發生過一兩次傷亡事故。

    “何必這樣呢,連命也搭上了。難道沒有出去工作賺錢的嗎?”

    “你不了解。人,一輩子都呆在山裏,死也不肯離開。若是在外麵去世,也要讓親人帶迴來安葬。”

    夕暉瀉在丘陵上,成熟的小麥,反射出耀眼的光輝。

    “已經下山這麽久啦。”

    “師父大概在寺裏罵你吧。”

    “那不會。師父有節食的習慣。一天不吃東西也沒事。”

    “寺裏師父是隻吃素吧?”

    “是啊。削發前窮苦纏身,吃不上肉。進寺以後,恪守清規,不沾一點葷。”駒駒朝身後的太凹笑了笑,“許多人都說,師父將來坐化後會留下舍利。”

    太凹雖非佛門弟子,但對佛學高深的大師火花後會遺有舍利的事,略有耳聞。

    他們兩個人就是這樣,無論誰引起一個話題,交談就會無邊無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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