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平樂紙市的蔡家水碼頭上,李繼武派的紙工正扛紙裝船,陶家的管家忽然帶上一、二十個家丁來了,他們個個手提馬刀和棍棒,像要和誰拚命似的。管家神氣地喊:“李氏紙坊裝船的人聽著,從今天起,你們不準再在我家碼頭上裝船了,你們的船也不得再停靠在這個碼頭上。識相的快點滾!”

    船夫和裝卸工們問:“你家哪來的碼頭,還不是狗仗人勢!”

    管家說:“你不管我哪來的碼頭,我是傳我家老爺的話,其他的我就不曉得了。”

    裝卸工們冷笑道:“哼,你家老爺!難道你們就忘了那年的事了嗎?”

    陶紹成多年來沒有出成惡氣,也沒有爭迴這水碼頭,一直對蔡承宗耿耿於懷。雖然管家曾對蔡、李二人使過多種花招,搞過幾次小動作,但不解恨,心中氣悶得很。他多次想報大仇,但想蔡承宗同知州大人有些交往,還是輕易不敢惹他。

    前幾天管家忽然告訴紹成:“老爺,你曉得嗎?在您外出這段時間,蔡承宗已經死了。”

    紹成興奮地睜大了眼睛:“真的嗎,他是咋死的?”他抓住管家的肩膀問。

    管家說:“聽說他為救一個紙工,被山上垮下的一個大石砸死的。”

    陶紹成頓時跳了起來:“活該!我嫌他死遲了。”

    他想:真是天助我也!你姓蔡的再厲害現在也不能說話了,李繼武就沒有了靠山,你一個外地人,在平樂沒有什麽根基,我不相信你還能掀起什麽浪子。現在不是你來欺負我,而是該我收拾你的時機到了。至於劉先文這個滑頭,他雖不支持自己,量他也不敢支持李繼武。他給管家作了交待,要他做得狠點。

    管家說:“老爺,如果這事被二叔父曉得了,他要幹涉咋辦?”

    紹成給他鼓著氣:“你不要管他說啥!他要罵你有我給你撐腰,你就按我給你說的辦。你還不曉得嗎?我隻是表麵上聽他的,這些事他管不了。”

    管家憤怒地對裝卸人員說:“少廢話!你們哪個敢再扛一捆紙上船,我就不客氣了。”

    裝卸工們不聞不睬,繼續扛紙裝船。

    管家右手一揮,指使家丁們上去阻擋裝船的人,這些人扛著紙捆堅持往碼頭上走,家丁隻好伸手去推,他們仍然不理,繼續往前走。

    管家高吼著家丁:“你們為啥還不動手?專門打那不聽話的,看他們有幾個不怕打?”

    家丁們便舉棍打裝卸工,裝卸工們立即丟了肩上的紙捆,動手還家丁們打,雙方打成一團。

    管家招唿所有家丁一擁而上,用棍棒朝裝卸工辟頭蓋臉的打來。這幾個裝卸工哪裏是十多個家丁的對手,有三人被打成重傷,躺在地上;兩個傷輕一點的和船夫一起把這三人背到醫院。

    碼頭上隻剩下陶家的人,管家又指揮家丁們把碼頭上的紙捆抱來甩到白沫江中;又令人用馬刀把船板砍爛,還把停船的桅杆抽起來,並割斷拴船的纜繩,讓大船邊漏水邊在河中漂。他和家丁們看著滿河的紙捆大笑著取樂。

    當天下午,繼武在盧溝得知這一消息後,他想陶紹成肯定以為蔡東家死了,欺我沒有靠山,便明目張膽地向我挑戰了。這次既不能和他打,也沒有和他可談的了,隻有請官府處理。他直接去找平樂鎮的裏長解決,在台子街遇見劉先文,大家談起此事,劉先文說:“你找啥裏長啊?他早就被姓陶的用銅板熏黃了,咋能為你主持公道嘛?”

    李繼武無奈地說:“他再被熏黃我也隻有找他解決嘛,他雖不是一級衙門,但他還是鎮上的頭,總得要先經過他,看他咋處理再說。”

    劉先文說:“繼武兄,看著陶紹成這雜種欺你,我也非常痛心。我作為一個大戶,不能拔刀相助,感到非常慚愧。不過我劉某也有難處,還請諒解!”

    繼武心裏直罵“你個怕死鬼”!卻麵帶微笑說:“劉老弟,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幫我。我想總有主持公道的衙門,那麽多被陶紹成欺侮過的百姓總有一天會覺醒的!”

    劉先文囑咐他:“你一定要小心啊!”

    繼武說:“多謝關心了。”

    繼武到鎮上找到裏長,要他處理陶紹成打人、毀紙和砸船的事。他卻半閉著眼睛吸著煙說:“這事我管不了。”

    繼武氣憤地問:“你一個裏長都管不了,哪個還管得了呢?”

    裏長半躺在椅子裏,一雙腳翹到麵前的桌子上,輕描淡寫地說:“你們為爭奪碼頭的地盤打架,我咋管呢?”

    繼武據理力爭:“裏長,不是我和他爭奪地盤,那碼頭是當年蔡東家修的,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人說那地盤是他的,現在陶紹成憑什麽突然說是他家的地盤呢?對他這樣橫行霸道的人,我們隻好請你這當裏長的來主持公道了。”

    裏長不耐煩地說:“我哪點沒有主持公道?陶紹成找過我多次,說蔡承宗當年修碼頭的地盤本來是陶家的。我也搞不清楚,有啥話隻有你們自己去說。”

    “我們能說好還要你幹啥?你這裏長身為一方父母官,應當為百姓作主,對不清楚的事應當去查問嘛。”

    “當然可以去查,可我這裏公事很忙,沒有那份閑工夫去查。”

    “此話差矣,你一個裏長,本應為我們百姓處理糾葛,咋叫沒有閑工夫呢?再說他陶紹成有什麽話應該和我說,憑啥要指使家丁打我的裝卸工、砸我的船呢?難道他這樣做對嗎?”繼武生氣地說。

    裏長發火了:“陶紹成做得對不對我不管,我沒有時間和你鬥嘴!”

    “你說話要負責啊!既然你不管,就給我寫張條子,我也好去找縣衙處理。”

    裏長用煙杆敲著桌子說:“我說話肯定負責,你愛找哪個就找去!我不會給你寫條子。”

    李繼武從裏長那裏出來,到醫院安撫好傷者後,帶上兩個弟兄,騎著馬直到邛崍縣衙,向知縣反映了情況,要求解決此案。知縣為難地說:“李兄台,這事最好請知州大人出麵處理。”

    繼武不解地問:“這麽點事還要找知州嗎?”

    知縣告訴他:“是這樣的,平樂的裏長和我的一個師爺是親戚,這師爺和縣丞平時關係不錯。州府處理這樁案件自然就避開他們了,還請兄台見諒。”

    繼武剛出邛州衙門,就被一群提著棒棒的人攔住。他下馬來問咋迴事,陶紹成大搖大擺地從這夥人中走出來,大聲說:“聽說來人改名叫李繼武了嗎?”

    繼武也大聲迴答:“我正是李繼武!”

    紹成搖頭晃腦地說:“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到你改名換姓後,這麽多年我們還是在這裏想遇了。今天沒有那些山野蠻助威了吧?”

    繼武見這陣勢,知道紹成是來者不善,用手肘碰了一下同來的弟兄,這個弟兄會意地立即從人群中混走了。他問:“不知陶東家要幹什麽?”

    紹成裝腔作勢地說:“不幹什麽。李兄既然要到衙門告我,我這草民還有什麽敢幹?”

    繼武抱拳說:“既然如此,那就請陶東家為繼武讓條路。”

    陶紹成把長袍的前擺拉起來叉開雙腿,指著褲襠說:“這裏就是你的路,李兄就從這裏鑽過去吧!”

    李繼武氣得臉色發青:“想不到在堂堂縣衙門外,還有惡狗擋道”!他不緊不慢地說:“陶東家未免欺人太甚,莫非有官府給你撐腰嗎?”

    “先不管有誰給我撐腰,你隻要從這裏鑽過去就行了。我們過去的事就算了結”。紹成趾高氣揚地說道。

    “我奉勸陶東家一句,陶東家作為平樂的一個大名鼎鼎的大戶,也是川西壩子名聲很大的大戶,作這樣的事也太有失體麵了吧”。繼武不卑不亢地說。

    紹成說:“你這個想成為大戶的人早就在陶府掙夠了麵子,而我這個大戶的體麵在多年前就被你掃光了。你今天別無選擇,隻能從這裏鑽過去了。”

    繼武說:“古人韓信雖受胯下之辱,後來還拜大將呢!要我鑽過去不難,總該說出個子午卯酉嘛。”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家丁們用木棒敲打著街麵吼著:“這個人不吃敬酒就讓他吃罰酒嘛,老爺還給他囉嗦什麽?他不鑽就讓我們按著他鑽嘛”。說著就有人朝李繼武走來。

    李繼武生氣地說:“慢!陶紹成,你一個大戶又有什麽不得了?我雖然貧寒,但也有自己的尊嚴!朝廷的王法都要保護人的尊嚴不受欺侮,你這樣做就違反了大清律。”

    陶紹成得意地說:“什麽大清律?當年在陶府你咋不給我尊嚴呢,今天倒給我要起你的尊嚴來了”。他高聲喝叫:“家丁們咋還不動手?”

    一幫家丁正要去拉李繼武時,突然,一聲大喝止住了他們:“誰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中這麽放肆!讓人從他胯下鑽過啊”?眾人迴頭一看,原來是知縣大人帶了縣丞和衙役們來到這裏。

    陶紹成一見知縣大人來此,頓時就像條寵狗一樣搖尾擺巴地說:“大人,小民不敢,隻是找姓李的說件事。”

    縣丞大聲吼道:“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滾!”

    陶紹成及眾家丁一溜煙跑了。

    原來是裏長見李繼武執意要到縣衙告狀,趕快告訴陶紹成到衙門打點。紹成認為“李繼武啊李繼武,你給我的舊仇未報,而今又添新恨,我們不共戴天”。便帶十幾個家丁前去攔截,因繼武的馬提前跑到縣衙,他想你到縣衙我也沒有什麽好怕的,但你既然告了我,我也要在縣衙外攔住羞辱你。

    知縣親自把李繼武送到州衙,繼武便將陶紹成平時欺壓百姓,為非作惡,稱霸一方的種種醜行和裏長如何庇護他的話向知州大人說了一遍。

    知州聽得七竅生煙,在桌上一拍:“這還了得!他一個陶紹成竟敢私養家丁,打人砸船,無惡不作,豈不成了地頭蛇?這裏長為何不敢公斷,自己管不了,還不往上報。莫非他們真有什麽私交?看來他是不想當這裏長了”!他當即派遣州衙的典房師爺會同邛崍知縣馬上到平樂鎮查辦此案。

    這刑典師爺還真是鐵麵包公,他和知縣大人帶了一大批人在平樂河兩岸進行一絲不苟的查問,有不怕姓陶的敢於說話,揭露了陶紹成這麽多年來橫行鄉裏,和裏長勾結魚肉百姓的罪行。

    也有人認為這典房再清正也要走,他們說這些人好比欽差,欽差是水,水總要流走的;而姓陶的和裏長卻是石頭,石頭卻永遠都在這裏。再說強龍還難壓地頭蛇呢!哪個敢惹他,就是自招橫禍,所以啥也不敢說。

    這典房師爺確是查案老手,這麽點事經他三下五去二,隻用兩天時間就查得水落石出。他和知縣派人將案件文書呈送知州大人審閱,經知州批準,當天就給陶紹成戴上枷鎖,解送到州衙關押,裏長也被帶到邛州,暫住館驛候審。

    第二天,知州大人升堂審理此案,知縣也參加陪審。大堂上擠滿了很多揭露陶紹成的證人,連一些怕陶紹成的百姓見官府當天拿了人,也敢來大堂作證。

    陶紹成見這麽多平日受他欺侮,敢怒而不敢言的民眾來揭露他的罪行,早已魂不附體,渾身顫抖著向眾人賠罪。

    半天時間,知州將案情審得水清鯉白。他以那鏗鏘的聲音宣判道:“陶紹成為非作惡,欺壓百姓一案,經本州審理查明:陶紹成在平樂為富不仁,私養家丁,恃強淩弱,爭田奪地,多次傷及無辜,損毀民財。勾結裏長,魚肉鄉裏,稱霸一方。依照《大清律集解附例》,本應對陶紹成處以極刑,但鑒於他有悔罪表現,暫且寬大處理。現本州判決如下:一、當堂杖責陶紹成二十大棍。二、責令陶紹成退出所有侵占他人的土地田產以及白沫江上的所有碼頭。三、對所有打傷的人全部醫治痊愈,已成殘疾的負擔全部生活費用。四、賠償損壞李繼武的船隻。五、處罰一千兩白銀的罰款。六、解散所有家丁。本判決限於三日內執行完畢。”

    陶紹成在驚魂未定中聽知州大人這一宣判,如獲重生,當即表示服判。

    知州命衙役當堂對陶紹成責打二十大棍,這土豪劣紳已年近半百,何時吃過這種苦,今天當著眾鄉親的麵被打得皮開肉綻,在堂上喊爹叫娘,狼狽不堪。

    知州大人又當堂宣告:“平樂裏長目無國法,多次收受人犯陶紹成賄賂,縱容其侵害百姓,擾亂地方治安。本州與邛崍知縣會商,對該裏長予以撤職處理,由當地鄉坤和民眾推舉公道正派的人報縣衙批準後擔任裏長,讓當地百姓能安居樂業。另處罰原裏長五百兩白銀的罰款,以對其他為官之人予以警示。”

    知州大人這一宣判和宣告,堂下百姓無不歡唿雀躍,拍手稱快,大唿“知州大人為千古清官。”

    不到一個時辰,州衙外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李繼武領著百姓們抬著一道紅綢包著的匾牌,放在州衙大堂,揭開紅綢,匾上的四個金色大字“愛民清官”閃閃發光。

    這樁公案以百姓們的勝利,陶紹成的失敗而了結。

    陶紹成被官府懲罰後,身敗名裂,家業已垮,家丁已作鳥獸散,他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臉也不知往哪裏擱。連街都不敢上,隻好在家賦閑。十個鹽鋪已盤出了九個,靠管家把剩下的一個鹽鋪經營起過日子。

    這紹成從一個威風八麵的大戶突然變成今天的貧家小戶,他想我多年來和人家鬥來鬥去,到頭來卻是“機關算盡”一場空,成天鬱鬱寡歡。不久,便抑鬱而死。幾個兒子靠經營一個鹽鋪和幾畝薄田過著清淡的日子。

    管家卷走陶家的一些錢財,帶著三姨太到別處去了。

    時人有詩歎曰:祖輩創家多艱難,子孫敗業一瞬間。貪心過大非好事,子散妻離命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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