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裘府不太安寧。裘三娘出發的日子雖然一天天挨近,真正因此而忙的人其實倒沒幾個。這不,張氏眼前就有一件比裘三娘出嫁更令她頭疼的事。

    “娘,你就答應吧。”裘五坐在張氏身邊,扯著他老娘的雲錦袖子。

    張氏拉長了臉,一把攏起衣袖,重重哼聲,“我說幾迴了?答應不了。”

    “娘,我媳婦都應了,你幹嘛不應?一個丫頭而已。你說過我要是喜歡,就跟你討的。”裘五哪肯不死心。

    “我是說過。難道以往給你作踐的丫頭還少了不成?那也罷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偏偏這迴,你要那房裏的人。你裝不知你娘在這家裏最煩誰,是不是?”張氏見二兒貼上前來要撒嬌,指尖一翹,頂開他腦門,作勢厭棄,“離我老太婆遠點,當自己多大,還似小兒郎。”

    “我當然知道娘最煩誰,可她不是要嫁了?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娘還煩什麽?再說,我弄走她一個貼心丫頭,娘能補上自己的人,敬王府裏頭那點事就瞞不過你了,多好。娘這幾日待她極好,也是為我們日後盤算的。”裘五涎皮賴臉,為了自己,挺惜得動腦。

    “你知道娘是為了你們兄弟倆忍氣吞聲就好。不過,丫頭的事便罷了。且不說她是厲害角色,容不得我在她身邊放人……”張氏想說要走一個已是不妥,怎能再要一個,但怕裘五更將鬧起來,柔緩了語氣哄他,“她的脾性根根刺的,底下丫頭也個個不好惹。你往別地尋尋去,有看上的,娘定為你作主就是了。”

    “娘你好不偏心。”裘五耍起脾氣,跳下軟榻,瞪著他娘,“你幫哥討了一個,卻不幫我。平日裏對我訓來罵去的,把哥捧著當寶貝疙瘩。我媳婦說了,你對四嫂比她也好得多。這些我都忍,誰讓哥比我能理事。一個娘胎裏出來的,我天生樣樣不如他,也怨不得我。”

    張氏就怕裘五這般,說得自己一碗水全傾給了裘四,他委屈得天上地下獨一人。心想著小兒子雖沒出息,卻很會討她喜歡,神情就不由軟了下來,言語間哄著他。

    “正兒我兒,我疼你哥,一樣也疼你。若是不疼,這兩年豈會由著你胡鬧。還有,你那院裏的丫頭整天拈酸吃醋,鬧得雞飛狗跳,連你正經媳婦都不放在眼裏的折騰,要不是我哄著幫著,能壓得下去?你哥何時看上過咱府裏的丫頭?他媳婦來跟我說,我心裏不願意,可他院裏就一妻一收房丫頭,難得他又喜歡,我不得不讓步。為了這事,我在三娘麵前還得陪著老臉笑。你的性

    子,三天熱兩天冷,何必非要那一個?況且,我怎麽去跟三娘提?她不日就要走了,嫁妝陪嫁全備得差不多,這時我們還想多要一個,四個陪嫁大丫頭就隻剩倆,怎能同意?她捏著她丫頭的賣/身契,不願給,誰也不能強逼她。實話跟你說,你哥要討的那個,你四嫂還沒得她正經點頭呢。”

    “我不管我哥喜歡的那個,橫豎又不是同一個,我要的是白荷。娘你不幫我開口,我也讓我媳婦去跟三娘說。陪嫁丫頭怎麽了?四嫂出銀子作丫頭的嫁妝,我媳婦也能出。”他媳婦私房銀子不少,裘五很出息得打那小算盤。

    “你聽誰說的四媳婦出銀子?”張氏一愣,心裏不悅。這事,江素心沒跟她說起過。

    “……哪個嘴碎的吧,我不記得了。”裘五隨口一編,“娘,我就是顧著你,才先請您允了我。不然,花格百把兩,同三娘把丫頭買了,您也沒法子了。”

    “百把兩?”張氏當兒子的麵啐一聲,“你當三娘這麽容易打發,沒個千把兩,不可能鬆口。”

    “千……兩?”裘五傻呆呆了一會兒,“普通的小丫頭可以買幾十個了。”

    “可不是。你別想了。若你真要收房,娘幫你物色便是。”張氏趁機勸兒子打消念頭。

    “……不,不行,我就要白荷。”裘五突然醒了神似的,分寸不讓,“千兩就千兩。”隻要想到那張嬌俏可人的芙蓉麵,還有弱如扶柳的曼妙身姿,他舍得銀子。他是見一個愛一個,但沒得到前,絕不甘心。

    “你這個敗家子。”張氏氣死了,一巴掌拍裘五的胳膊。

    “反正,娘你不允我白荷,就不能允哥要的那個。不然,大家都別安生。”裘五擱下狠話,甩袖就走。

    出門轉彎,看到廊下站了不知多久的江素心,裘五嬉皮笑臉道,“嫂子可聽見了?你幫我勸勸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人一個,這才公平不是?”

    安婆子暗暗叫苦,上前勸道,“正少爺還是少說兩句,太太在外屋呢。”

    不想裘五頑劣慣了,誰能管束得了,轉身就在安婆子腰上狠勁踹了一腳,“我的事,由得你個老不死來管?滾遠點兒。”

    說完,氣哼罵咧著,出了迴廊,摔門而去。

    張氏在屋裏聽到動靜,差艾杏出來看。

    艾杏見安婆子刷白的臉色倒在地上起不來,四奶奶讓亂作一團的小丫頭們趕緊幫扶著,便忙問怎麽迴事。聽說是裘五踹的,嚇了一跳。

    一個是太太身邊的老人,一個是太太親生的兒子,也不知該怎麽迴了太太去。

    “四奶奶,這可怎生是好?”她個當丫頭的沒主意,就問主子。

    “四爺腳下沒分寸,怕踢重了,先把安媽媽扶迴家去躺著,再給些銀子讓郎中來看看。問起來,別說實話,就說五爺喝了酒,沒仔細人。記住,這院裏傳出不好聽的話去,就別在府裏待了。”江素心找來兩個力大的媳婦,又對院中的丫頭仆婦們這麽吩咐下去。

    將這些人遣遠了正屋,免得又聽了什麽話,江素心隨艾杏一同走進去見張氏。

    張氏在裏頭聽了個七七八八,一邊暗讚江素心處理得當,一邊卻想起她給三娘銀子的事,一時這臉好看難看,陰晴不定。

    最終開口,婆婆的嘴臉占了上風,出聲有氣,“都是你先惹出來的。我當時本不同意將墨紫收房,你卻還要許她作妾呢。一個收房丫頭,你倒貼人家銀子。以往府裏銀錢緊張,不見你這般大方。”

    江素心聽了也來氣,心想,墨紫又不是賣身給裘府,她憑什麽把裘府大小姐一個好端端的丫頭收給自己相公,自然正經一頂轎子抬進來才是道理。是張氏強硬,她隻好順著也亂了規矩。給三娘銀子,就是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跟張氏一般蠻不講理,名分上給不了,至少錢財上大方些。而且,她自己的私房銀子想怎麽用就怎麽用。府裏銀錢吃緊,她也拿了不少出來,這會子說她小氣?

    饒是善解人意,到底出身富貴,有容忍的底線,她的神情漸漸淡冷了下來,一句話不說。

    張氏見四媳婦不說話,臉色板平著,就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心裏有些悔意,但礙著身份也不能跟兒媳婦低頭,十分僵硬地囑咐艾杏艾桃去端茶,又讓江素心坐下。

    “我也不是怨你。”這個主母當得不容易,哄完一個又一個,“隻是你年紀尚輕,有些事還不懂。你讓一步,人家能進十步。這府裏凡事都有我做主,三娘一日沒出嫁,就得叫我一聲母親。她的丫頭,雖然賣身契不在我手裏,我若向老爺開口,她還能不交出來?哪需你費銀子。你給三娘銀子,就是跟她低了頭服了軟,她的丫頭進了你那房,今後還不竄過你去?我這也是為你著想。”

    “……”分明是心疼銀子,江素心清楚得很,但婆婆既然轉了語氣,她也不好再擺臉色,乖順迴道,“太太說得對,是媳婦欠周到了。不過,這銀子,三娘分文未取。”

    “她沒要?”掌事勾勒出來的數銀畫麵全成了

    空。

    在她看來,三娘應該很高興添了一份嫁妝銀子才對。老爺說要準備八十抬嫁妝,她可沒真心思幫這個女兒塞實箱籠,拚拚湊湊實打實四十抬不值錢的玩意兒。好東西當然要留給她的九娘。至於親家那邊裘三娘的臉麵,她一點不關心,總不能因為嫁妝不好就把婚事給退迴來吧。

    “三娘沒要。我去的時候,她還沒能跟墨紫說這事了。”江素心搖搖頭。

    “多會兒的事了,到現在還沒說?”張氏和裘三娘鬥久了,直覺不對。

    “五六日前吧,昨日我去給三娘看嫁妝單子,問起這事,三娘說已經跟墨紫說了。墨紫有些猶豫,正好她城外有門幹親捎信說病了,三娘就放她假去走走親,順便能想明白。”江素心平白直述,看不出她的情緒。

    “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小雞入金窩,錦衣玉食,讓人伺候的日子近在眼前,誰能不歡喜?不過故作姿態罷了,你別急,安心等著她來應承。到時,你可休再提銀子的事。”張氏看輕一個丫頭。

    江素心輕聲應了,然後就問,“太太,那五弟要收白荷這事,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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