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13日——3月27日天氣晴朗

    我的第四次從昏迷中醒來,眼前是一翻心熱的房屋:有人了。馬上,我又警惕地用餘光瞟了四周:不是磚廠。我一顆心放下了,整個眼裏全是淚水。記得有一句話,大意是:眼睛因為泗水而日漸清明。這也是對我說的一句話嗎?我可以就此離開逃脫、走向安慰嗎?我該對自己所做的罪行負責任了嗎?

    在我淚水盈眶時,這個屋子的主人來了,這是一個慈善的家族。爺爺、奶奶、孩子、男女主人都是樸實的農村人家,這不免讓我更加淚水“泛濫”。

    我被凍得手腳發腫,根本不能動彈。這家男主人說,他是在他家的桑樹田裏發現我的,那時候我已經渾身發青了。他把我背迴家,一家人又是給我搓身子,又是給我用熱水焐手腳,好容易才讓我唿吸順暢醒了過來。我有點說不出話來,口腔裏也有點僵硬,聲音很沙很弱。我謝謝他們,用我的瞎話 淚水。

    他們江沒有著急問關於我的情況,隻是在無微不至地讓我恢複。我想,他們知道我的嘴不易多說話。我很感動,每天思考著自己的這一陣的經曆和逃跑的時刻。我不斷地想,不斷地迴憶,不斷地有所感悟。

    我覺得,這也許是我在承受責任之前最後的一交靜靜地思考。

    他們照顧我像他們自己的孩子,不知這是不是農民的樸實。但我想不通,同為本地人,磚廠的監工們與他們差別為什麽這麽大呢?這是社會造成的,我覺得,我們的迴家和政府該為這個做些什麽了。

    我可以說話了,沒等他們問,我就告訴了他們關於我的事情。從我的農村生活到城市生活再到我的逃亡生活,從我的淳樸心質到性格反逆再到矛盾懺悔;從僥幸逃脫到顛沛流離到困苦不堪……我的酸甜苦辣全部一骨腦傾倒出來。感到說不清的暢快。一腔的委屈、怨言全都說了出來,對著一家我從不認識的一家人。我把黑磚廠的情況、罪行和裏麵困難的工人及殘忍的監工也告訴了他們,他們很驚訝,他們告訴我,他們知道南邊有上磚廠,但不知道裏麵的這些情況,經我一說還真嚇人。

    我告訴他們,我相自首,去報警,問他們這兒有沒有警局,他們告訴我六十裏外有派出所,但我身體虛弱,暫時還不能去,隻要我一好,便帶我去。

    2004年3月28日晴

    這是我新開始的一天。2003年11月5日我開始逃亡,到今天有4個多月了,我的經曆是讓人吃驚,而這段日子,在今天就要結束了。

    這家的男女主人知道我的特殊性,他們答應將我送到幾十裏外的派出所去,他們都沉默了。我知道,他們也很矛盾,從我身上的複雜多變著實讓他們感到驚訝和不解。他們很樸實,像我小時候生活的農村那樣。他們也許對這個社會的認識隻存在於很小的範圍之內,或許他們知道的並不比我多。但我希望他們可以生活在原來的平靜生活中,不要像我這樣的變得痛苦矛盾。

    這天一早,我很快地起了床,梳洗了一番。雖然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卻精神很好。終於可以鬆口氣了,但願不要再出意外。我穿上這家男主人的衣服,臉洗得很幹淨,女主人又用剪刀將我頭發粗略地整理了一下。我覺得,我要幹淨地自首,不帶走一絲的汙垢。我的做法讓這家主人很理解,他們的確是翔親人,讓人感動。

    上午吃完很舒心的早飯,我坐上了前往派出所的自行車。我明白,這不是簡單的一次自首,它包住了我所有的辛酸和困苦、所有的鮮血和淚水、所有的委屈和艱難、所有的疲勞和萎靡、所有的懺悔和後悔,所有的責任和罪行……坐在顛簸的車上,眼看著大致磚廠的方向,我心裏不斷地感激和祝福。看著天上的太陽,真想不到這會兒還能看到太陽。

    太累了,真的很累。從逃跑到現在,我太累了,疲勞了,想休息了。我真的發覺這幾個月來,我一直是錯的。我開始不害怕那個地方了,即使我永遠閉上眼也是很安心的。我覺得,該是時候了。有那麽多人關心著我,我逃幹嘛呢?這個時候,媽媽、爸爸、爺爺、奶奶、弟弟又都在幹什麽呢?等著我,我迴來了,滿心矛盾的我,迴來了。

    顛簸的自行車帶不走我的思念,卻帶走了我的害怕與恐懼。而不過三個小時,我們的車進了鎮子,這個小鎮上很舊,幾乎沒有什麽 樣的商店。好久,終於到了這段時間日思夜想的地方——派出所。

    我下了自行車,站在門外抬頭看著大門上懸著的國徽,那種感覺好像很神聖。在他的帶領下,我深唿出一口氣,邁進這神聖的大門。這讓我感到很輕鬆。這是在贖罪,不是違心的。

    男主人很快找到了所長,告訴他有人要自首。這個派出所人不多,所長也很年輕。聽了有人要自首,這個局長的第一直覺是這個男主人,他有點稜地裝做老辣要安穩住男主人,可這讓男主人笑笑不得,無從開口。

    我沒有表情但很輕鬆,我開口了:“是我自首,我是在逃犯。”說完這句話,他們很驚訝,愣了一半天,好久才反映過來。我轉過頭對男主人說:“謝謝您,我的目的達到了,您可以放心了。我會感激您一輩子的,我代表落難的幾十口人向您表示感謝。”男主人那時笑了一下,很樸實憨厚的樣子,讓我好熟悉。

    所長讓我們坐下,開始讓一個警官錄口供。我從我殺人的那一刻說起,粗略地把一路的見聞及在黑磚廠的經曆告知他們。最後,在我的肯求下,請他們去救助那些失落的工人們。但並沒有得到答複。他們說要向上級證實我的身份和請示指示。我沒說話。

    在我被收押的那一刻,我看見男主人在向我揮手微笑。我知道,這比任何話都有用處,是對我的鼓勵、同情、感謝、佩服。他們鼓勵我正確麵對自己的責任、同情我的經曆、感謝我為落難工人的救助、佩服我自首的勇氣。

    我很輕鬆地走進這四麵是牆的地方,不僅沒有對裏麵的肮髒而感到嘔心,還有點喜歡這個地方。我想,也許重擔壓身之後的感覺會讓人發瘋,而重擔一完成便是輕鬆自如,真的讓人輕鬆。我對著牆發呆,幻想著將要看到媽媽、爸爸、親人們的麵時的歡喜;想著站在法庭上接受法律裁決的輕鬆;想著枯燥乏味但安安心心的牢獄生活……想了好多好多,真的好輕鬆。

    我又是一夜沒睡,不僅沒有感到疲勞,反而讓我的精神盎然。我坐在地上,擁著一堆茅草,靜靜地對著牆,有點兒不經人心地想著東西。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2004年3月29日晴

    今天早上,又是一個豔陽天,從這小小屋子中的窗戶中我就感受到了,真的是一種享受。我受到他們的善待,吃得很好。就在我搞不懂他們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時,我才從送飯的派出所老警官口中得知,這些飯是救我的那家人送來的。我又一次地感動得流淚。

    老警官喃喃地離去,不知說些什麽關於我的事。我看著警官離去的背景,心裏又冒出一個擔心。不知擔心什麽,也不曉得為什麽擔心。擔心之餘又有一種歡喜與欣慰。我知道,經曆了這麽久,歡喜與欣慰還有擔心是必不可少的。我覺得正常。

    下午兩三點鍾,門開了,有不少警官站在屋子外,我有點詫異。所長一身警官裝,在陽光中特別的帥氣。他告訴我,上級傳來消息,要求把我帶到市局做進一步的驗證。我那時間突然之間心裏覺得很高興,但畢竟我是個罪犯,臉上當然是一種茫然。

    所長向我介紹了身邊從市局來的幹警,讓我跟著他們走,我也隻是微微點點頭。在一群幹警的圍擁下,我走出派出所向門外的警車走去。在踏上車的一刹那,我停下了要抬起的腳,我迴頭對著所長問:“那村子南邊的磚廠,那裏麵的幾十個工作怎麽辦?”所長微笑著迴答:“我們馬上派人前去調察,如果你所說了正確的話,我們會采取行動。你放心。”我沒有說話,頭隻是微微點了一下,跨上警車,上了車後,有人給我戴上手銬,門關上了,車子動了,我踏上迴歸路。

    車子在動,看著這警車四麵都是鐵欄杆的窗戶,心裏的想象馬上又飛出了車外。

    車子在高速路上飛奔,車外的景色是吸引不了我心中的懷念的,這一定是我的迴憶太讓人銘記了,忘都忘不了。車子在走,話沒有了,心思卻比黃河汛期還洶猛。

    又過了三個多小時,天已經黑了,但我總感覺到心裏的那份希望始終 亮著。

    車在公安大樓前仿宋了,我被帶下了車,又帶 上了樓內的審問室。第一次時0這樣的房間總帶著一種擔心和害怕,這種擔心和害怕不同於以往的那種,這種是突然對自己不自信的一種表現。這裏很曠,隻是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向個特別亮的燈管。似乎整個審訊室 裏都帶著一絲的嚴肅和正所了。我有點渺茫了。

    幾個似乎官位大一些的警官坐在桌子的一邊,我則坐那把旁桌子較遠的椅子上。一外敬官打開一個文件夾,又拔出筆準備記著什麽。右首的那個警官說了一聲:“說吧,什麽情況”。我看了他一眼,把我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又告訴他們我的想法-後悔了。

    過了一會兒,有個年輕的警官拿了一張紙走了進來。遞給了右首的警官,警官認真地看了看紙上的內容。又問了我許多問題,我一一迴答了我的姓名、籍貫、家族成員、年齡、生日等問題,最後他們雙小聲什麽。就點頭同意了什麽。

    右首的警官這時用莊重地話對我說:“王小義,我們已經與我家鄉的公安局取得了聯係,已經證明了你的身份發。你能自首。這點們很高興,關於你的懺悔,我們會如實告訴你家鄉有公安人員,他們會根據你的表現及相關的調查舉證相應做出決定,由當地的法院根據你的現實情況做 出裁定。現在,你要在這裏呆上兩天,後天會有人前來交割手續,屆時你將隨他們迴到 到家鄉,而你對磚廠工人所做的事情,我想法院會給馳考慮的。祝你好運。”我聽後,心裏是一片混亂,但我依舊是學;沉默地點點頭。

    等候,也許是很好的考驗。

    2004年3日——2004年4月1日

    等候的日子裏我並不寂寞,除了著那關於思考 的時間外,看書、看報也是主要的方式 來消磨時間。記得劌般到城裏的時候,我也是愛看書的,不知這是不是在追憶以往美好的時光。

    在黑色的小屋中,當然屋內有燈。但我不願決去打開這盞燈。畢竟我在思考,有了光線會或多或少地影響我的情緒。我不厭煩地想著往事,痛苦和迴憶據著整個神經係統,似乎,我不是一個罪犯,而是一個在痛心別人的人,又似乎在痛心自己。我陷入在矛盾之中。這種矛盾從出生便陪伴著我,隻暈時候更加強烈得讓我受不住罷 了。

    我想哭 ,可淚水總是留在眼眶裏。我想笑,可笑聲總是僵硬在嗓子裏‰想睡,可夢已經被瘋狂的思考推搡到心霄雲外,我的沉思又來了。

    4月1日的晨曦映照在我 臉上時,我已經站在又一輛警車前,麵對著來自家鄉的警車,我有點陷入瘋狂的歡喜之中,終於可以迴家了。離別了四個月的孩子迴家了。

    我毫不猶豫地跨上車,頭也不迴,不知道是否有失禮節,但特定的環境,我覺得一個罪犯不應該有這樣對警官的感激,不應該有,而我卻已經有了。 我把心裏的感激埋藏在我不成熟的心底。

    但是,耐不住責任的壓力,我還是問了一句:“磚廠的工人怎麽樣了?”那個警官很高興地告訴我:“他們已經獲救了,已經送迴各自家裏去了。”我點點頭,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頭便再也沒探出來過。

    星夜無痕,該是為自己造成的汙痕清旦的時候了。

    一夜無眠,一路無眠。我不休止地祈禱、祝福、不為自己,為了別人也好。

    2004年4月2日晴

    遠遠地看到家鄉的名稱,那種感覺類似於哥倫布發現了美洲新大陸。原本茫目的眼中突然讓我感覺有一雙炙熱的火光直射那幾個字。我再沒有一路的,用雙手扒著鐵柵欄急切地向外看,尋找逃走之前的感覺。沒人阻攔我,這是一種寬恕。

    車子開進市區,更熟悉的景象突然讓我的眼城很熱,視線也模糊了。家,家的魅力真的讓人無可抵抗。我搞不懂這 對自己的可憐還是對家的渴望,可我已經迴來了,不論怎麽樣,我始終還是迴來了。

    車經過母校、經過公園、經過網吧、經過弟弟的學校、經過被害者的校門……每經過一個讓我曾經熟悉到現在依舊熟悉的地方,我的淚水就會禁不斷地、一次比一次更多。這不僅僅是迴憶,而且有血的教訓。我肆意地哭,有點失去親人的感覺,我認為,失去了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

    在淚水肆意流消地,一張麵巾紙卻被塞到了手裏。感動,冰山在融化。我有點讓人笑話了,我慌亂地擦幹淚水,用手捂著臉。但淚水仍止不住地從指間溢出。這不是任何人所能左右的。

    任我哭,沒有人再阻攔了。誰忍心讓一個真心懺悔的孩子硬把淚水逼迴去呢?

    車子到了公安局院內。我感覺到久違的親情就圍繞在身邊。車門打開了,刺眼的陽光暫時讓我看不清車外的情況,當我踏下車時,一聲讓我肝腸寸斷的叫聲更是讓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小義!”聽不出那是爸爸還是媽媽,不是爺爺奶奶叫的,反正那是哽咽著的哭聲。我看到了,我的家人、老師就站在我的對麵,淚水再次讓我視線模糊。而那時,我記得,我不能自己,雙膝耐不住我的痛苦,我跪在他們的麵前,大聲叫:“我迴來了。”頭緊緊貼在水泥地上,淚水浸濕了地上的土。媽媽再也耐不住思念和疼愛,交無扶起來緊緊抱在懷裏。一家人哭成一團,他們緊緊圍著我,生怕我會再逃走。這一段的悲情,讓我永生不能忘記,無論是誰,經曆了生死離別,誰也不會對此茫然毫無感情吧。

    我和家人被安排在一個單間內見麵。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弟弟都在。我們忍住久違的淚水,開始了我的交談,我告訴他們,我想通了,我自首就是為了承擔。我告訴他們,即使我死了我也不會後悔。媽媽告訴我,受傷的兄弟一死一傷,爸爸已經過受害者做出賠償,受害者家族也同意不再為難我。我。我仍然要受刑罰,還差幾天就到了十六歲,但我沒到,我的刑罰可以輕判。起碼,我可以不死了。我告訴他們我的經曆,他們的淚水又來了。我在他們的話中知道為什麽信用卡會被堵住無法取錢,原來是爸爸要讓我迴來而故意這麽做的。他很後悔,但我不恨他。弟弟小誌一直在失聲地哭,我隻是用手撫著他的頭,沒說話,我覺得,我的經曆是對他最好的教訓。爺爺、奶奶隻是默默無語地聽著我們說話,我理解他們,隻要我安全,什麽都好說。

    我該對我的情況做出交代了,也是和家人分開的時候了。我第三次將我的經曆說了出來。而這也讓他們很驚訝,似乎不敢相信。接著,他們又問了我有關於案子的一些事情,我很平靜地迴答,一點也沒有保留。要承擔責任就要真誠。

    一直到深夜11點鍾,我們結束了談話,我也倍感輕鬆。

    他們走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你的事讓我們可費盡了心思。”

    我很抱歉。對於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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