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表麵平靜的圖闌家因為新年的到來而不正常的熱鬧了起來。各樓之間的明爭暗鬥好像一夜之間消失無蹤,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友好親切的笑容,就像是天堂一樣,一個有著地獄般本質的天堂。

    按理說一個還未出嫁的小姐是不能見客的,就算是閨中密友,見麵的次數也不宜過密。可是,盡管夜奴是不折不扣的千金小姐,卻沒有這方麵的禁忌。除了蘭樓大小姐的身份之外,她還是蘭樓至高無上的樓主,一個眼觀六路、八麵玲瓏、閱人無數的狠角色。能夠成為她的座上賓的無一不是名號響亮、威震八方的一方霸主,就算不是皇親國戚也是世外高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擦胭脂抹粉的繡花姑娘。偏偏,她是女兒身,在年關將近的時候,不得不挪出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時間去應付那些隻會爭風吃醋、傷春悲秋的閨閣女子。

    “小姐,這是今天眾家小姐前來拜會的名帖。”青葉送上高的快遮擋住自己視線的拜帖,很難想象,要多少隻有一張紙厚度的拜帖才能累積得這麽壯觀。

    年關將近,是青葉最為忙碌的時候。光是安排二百多名小姐在一個時間同時到訪就足以考驗她的手段了。那些不受重視的偏房小姐還好說,隻消差人傳話便可。畢竟,無所依靠的他們是不會敢得罪夜奴的,甚至,就連她青葉這個小小的婢女也一樣是不敢有所違抗。但那些眼高於頂、心高氣傲,偏又有所倚仗的小姐就不是那麽好應付了。

    在圖闌家過活的女子有很多,除了那些買來的侍女還有各式各樣的小姐、夫人、姨太太、侍妾以及見不得人的暗娼,這其中種種,置身事外的人很難體會。在這萬千女子之中當然不乏國色天香、才藝非常的人間絕品。而這些擁有傲人資本的美麗女子難免盛氣淩人。自以為是的覺得天下間隻有自己才是唯一的那個特別的存在,隻要有任何人搶了她的風頭就是罪該萬死。跟在夜奴身邊這麽多年,看過了各色人等的青葉非常理解,女人嘛,同性相妒,這是不可避免的天性,沒有什麽應不應該,隻是天性使然。隻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驕傲女子不該因此為難她這一個小小的婢女。更不應該嫉妒自家小姐在圖闌家眾多女子中超然而特殊地位。因為嫉妒、因為不服,所以每年該走訪親友的時候,在知道青葉安排眾多姐妹一起見麵是為了給夜奴節省時間的情況下,那些才情出眾的美貌女子永遠都要特立獨行的挑在青葉安排的時間之外會麵,讓青葉難做。不似那些無依無靠的偏房小姐,她們都是引人注目的焦點所在,不是青葉可以一句話就打發的。就算青葉親自去請,也隻能碰一鼻子灰的迴來。但身為夜奴的貼身侍女,為夜奴辦好所有的事是青葉永遠不會推卸的責任。所以,既然不好商量,那就幹脆不要商量,跟在夜奴身邊這麽多年,她青葉也不是任人擺布的軟腳蝦。於是,火爆脾氣的就用激將法,疑心病重的就不經意的“說漏嘴”,喜愛珍寶的就誘之以利,心有所屬的就好好利用她在意的另一半……人總是有弱點的,而青葉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達到自己目的的機會。她是蘭樓樓主的貼身侍女,當然不可能隻是一個聽命行事的普通婢女。所以,最後,所有在青葉計劃之內的小姐,按時報到。

    圖闌家很大,盡管隻要任何一房在六樓之中沒有任何職位就會被逐出這個圖闌大宅,但幾百年下來,還是有太多掛著圖闌這個姓氏的人生活在這裏,就算淪為仆役,但到底還是這個巨大無比的氏族中的一員,還是會受到這個姓氏某種程度上的庇佑。而這一切,在這新舊交替的年關上,體現的最為深刻。

    除了呈給夜奴看得那一大摞帖子,青葉手中還有更多的沒有送到夜奴手上。整整兩大木箱,全部都是些姓圖闌的男人女人送來拜訪夜奴的帖子。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所以根本就送不到夜奴的麵前。這些人全部都讓青葉簡單的打發掉了,對於那些生活有困難的就送些銀錢,最多再一點就送點禮品。總之,對於那些沒地位、沒權力傍身的人,能夠麵見青葉、能夠領些錢財過年,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而這就是圖闌這個姓氏帶給他們的好處,相較於其他人,是圖闌這個姓氏帶給了他們額外的收入,能讓他們過個比周圍人更為富裕的新年。所以,盡管有時嫉妒那些跟自己身上流著一樣的血液卻位高權重的人物,卑微的他們依然感激上蒼讓他們出生在這個氏族。

    相較於其他樓的莫不理睬,或者高高在上的施舍,蘭樓無疑是親切的存在。盡管一樣是送給那些在圖闌家無足輕重的人錢財,卻隻有蘭樓能讓人接受的自然,仿佛真的隻是親戚間的走訪而已,而非高高在上對弱者不得已的施舍。所以,在這些下層人之間,蘭樓無疑是風評最好的。

    當然,盡管夜奴身份特殊、高高在上,但還是有不得不去拜見的人。先是各個樓主的夫人、姨太太,再來一些在蘭樓比較有地位的姑姑、嬸嬸、舅母,還有主屋的一些老太太,甚至包括陳伯的發妻。盡管隻是個下人,但陳伯在主屋的地位太特殊了,以至於她這個樓主都不敢不以上禮待之。

    做完了身為蘭樓大小姐該做的一切,就輪到了身為蘭樓樓主不得不做的。先是接待蘭樓各地商人財主的供奉,各個國主派來的使節,然後是樓主之間的問候,兄弟之間的拜訪,以及所有想起來就讓人頭疼的一連串應酬。

    不管是忠大哥還是青葉都明白夜奴對此的厭煩不耐,卻隻能小心翼翼的安排。盡管已經盡量減少各種噱頭帶來的酒席宴請,但總有一些是無論如何都推不掉的。還好夜奴不時會拿下人出氣的主子,否則,他們恐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幾迴了。為此,他們深深感謝夜奴的好修養,以及極度的理智。

    “小姐,下午的姐妹會安排在冬苑,我已經讓人去安排了,您還有什麽吩咐的嗎?”在積雪未化的深冬時節,專為賞雪設計建造的冬苑溫暖舒適,應該可以應付那些挑剔嬌貴的小姐。

    “都安排好了?”

    “是,小姐。”在作為安排上,重要的人物不會坐在角落,不受歡迎的人物不會占據主位。素來有嫌隙的不會相鄰,交情好的小圈子不會有別人混入。在茶點吃食上麵,已經按各個小姐的口味吩咐下去了,絕對不會出現讓人不愉快的飲食。總之,真的都安排好了。

    “你最近辛苦了,忙完這一陣就好好休息一下,別把身子累壞了。”

    “謝小姐關心,青葉不累。”隻要有小姐這句話,之前的所有辛苦都值得。

    “你家小姐我不是瞎子,知道你都為我做了什麽,這種客套話就免了吧。”青葉的辛苦她怎麽可能不知道,為了請那些心高氣傲的小姐,青葉受了多大委屈,費了多少心思,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對於青葉的費盡苦心,她隻能銘記在心。以後吧,以後總有機會迴報青葉今天為她所做的一切。

    午後的姐妹茶話會一如往年的無聊活潑。簡單的客套之後,夜奴邊吃著茶點看那些大小不一、風格各異的女子在自己眼前明爭暗鬥,你來我往好不熱鬧。身為一個旁觀者,夜奴看的興味索然。這些風光一時的女子啊,怎麽就看不明白這無聊的塵世呢?終究隻是嫁人一途,現在為了一隻玉鐲你爭我奪,到頭來不都是送給夫家的陪嫁,有什麽好爭的呢?或許,在某些人看起來,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跟眼前這些女子並無二致吧。隻不過她的戰場更為廣大,爭鬥的理由更為冠冕堂皇,為了什麽呢?卻是不甚明了。或許,這隻是打法生命的一種方式吧,誰知道。

    看座中那些女子為了從自己這裏拿到些好處,或者為了借自己的手打擊對手而口齒伶俐如刀鋒的場麵有些膩煩了,夜奴起身,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沒人敢阻攔。終於,這新年必備的節目終於過去了。

    “樓主,淩浙、淩鐔(xin)、淩念、淩壁、淩背孫少爺拜訪。”

    洪樓的人,五個一起來,也是新年必備節目嗎?有趣。這五個淩字輩的人,按輩分算都是夜奴的晚輩,該稱唿夜奴為姑姑的。不過隻是按年歲來說,他們都可以當夜奴的叔伯了。如果隻是按輩分算,尚未成人的夜奴已經是很多人的祖奶奶了。

    “淩浙、淩鐔、淩念、淩壁、淩背,見過夜奴姑姑。”齊刷刷的跪地行禮,恭敬無比。

    “都是一家人,哪來那麽多講究,快起來吧。”笑吟吟的,盡管年幼,卻是眾人之中最有長輩氣質的人。

    “謝姑姑。”五個人起身,抬起頭來是五張風格不同的英俊麵孔。

    圖闌家稱霸黑道幾百年,娶進來的女子皆是人間絕色。數代下來,圖闌家的孩子都是俊男美女就不足為奇了。看習慣了的夜奴對此自然沒有絲毫動容。漂亮的人臉,她見多了。

    “來人,上茶。”

    “姑姑客氣了,晚輩承受不起。”

    “哪裏。難得你們來,我也隻是略盡地主之誼。”

    “不知姑姑最近身體可否安好?”

    “勞煩你們掛心了,一切都好。”

    “前一陣子聽說姑姑突染重病,晚輩擔心不已。隻是樓主告誡晚輩,姑姑大病在身,需要靜養,所以不曾前來問安,還望姑姑不要怪罪。”

    那不是“突染重病”,而是奸人謀害。隻是,已經都過去了,就算要追究那些小人,也還輪不到這個理由。

    “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病,隻是不能太勞累了。”按照慣例,既然提到了洪樓樓主,夜奴就該禮貌性的問一句:洪樓樓主是否安好。隻是,夜奴故意迴避,要確認某些事。

    “請姑姑千萬保重玉體。七爺爺經常跟我們說起姑姑的事,說姑姑與眾不同,能力非凡,是我們這一幹兄弟心中最崇拜的人。如今能夠拜會姑姑,更是我們兄弟的無上榮光。七爺爺還說,能夠有姑姑這樣的侄女是他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事。”

    反複的提到月徽,這些號稱晚輩的家夥,顯然是有目的的。

    怎麽,現在不親自出馬了麽。先是兒子,再是孫子,先是一個,再是五個。月徽,我敬愛的洪樓樓主,你是在跟我比心計嗎?那麽很抱歉,你肯定必輸無疑。

    既然他們有一百種方法把話題引到月徽身上去,夜奴就有一百零一種方法把話題引開。“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麽。倒是你們,年少有為,讓我這個做姑姑的不得不刮目相看。”這話本來是很正常的,有很多長輩都對晚輩收過類似的話。隻是,這話從夜奴嘴裏吐出來,分外怪異。

    一個還未成年的“姑姑”,一個肌膚柔嫩的少女,一個權傾天下的蘭樓樓主,說他們幾個三十多歲、孩子都有好幾個了的、還在別人手下跑腿賣命的“侄子”——年少有為?!天,這是哪一國的笑話。

    幾個大男人頓時不知如何反應,呆呆愣在那裏。

    站在一旁擔任小廝角色的臥虎,差點憋不住笑出來。

    這迴是真的見識到了,他們家樓主還真不是一般的利害。嗯,這招要學起來,好厲害,好有趣。

    夜奴是長輩,自然有長輩的風度。並不覺得這麽說有什麽不妥,或者說,本來就是故意的,就更沒有笑場的資格,繼續一本正經的噓寒問暖,“聽說你們最近都進步了不少,更受器重了,姑姑看了很欣慰。”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

    “謝姑姑關心。我們兄弟本就沒什麽本事,但是七爺爺看在我們父親的份上,多少給我們些活幹,不至於讓我們餓死罷了。七爺爺真的是個很好的長輩,對我們這些兄弟都是極好的,聽說七爺爺與您父親也是很好的兄弟吧。”

    繞來繞去,總是離不開月徽。

    夜奴也不惱,隻是虛應著,“上一輩的事我實在不是很清楚,畢竟那時我還很小。倒是你們,能有父親庇佑著長大,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吧。”

    “晚輩該死,讓姑姑想起不開心的事了。”

    “沒什麽,都過去了。看見你們兄弟感情這麽好,姑姑我就安心了。”才怪。

    眼看著一次次的轉移話題都不成功,兄弟五個都急出了汗。無奈夜奴就是不按照他們的計劃行事,最後不得已,隻得放棄。

    “打擾姑姑很久了,晚輩告退。”

    “哪裏,以後常來坐坐,姑姑很喜歡你們兄弟呢。”

    “是,姑姑,侄兒告退。”

    “路上小心,來人,送客。”微笑著送走一臉挫敗的兄弟五個,夜奴笑得更開心了。看來,這個新年不會無聊了。

    洪樓想與蘭樓結為盟友,這是毋庸置疑的。隻是,先派來一個隻懂書畫的書呆子,再來五個正直壯年卻一事無成的笨蛋,怎麽,在暗示洪樓已經沒人了嗎?怎麽可能,至少還有個看起來粗枝大葉,實際上頗有心計的洪樓樓主不是嗎。月徽,洪樓遲早是我的囊中之物,你現在耍這些手段沒有任何實際用處,不要繼續白費心機了。這是我蘭樓樓主的忠告。

    基本上事情就是這樣了。等過了這個年,蘭樓該做的調整應該都已經到位了。那時,夜奴將不再整日伏案埋首公文,那時,真正的戰爭才會拉開帷幕。

    微笑著淺酌一口香茶,透過氤氳上升的霧氣,夜奴滿意的眯起了眼。展雲表哥,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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