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快過年了,圖闌家上下都彌漫著新年的氣氛。零星的炮竹聲不時響起,各家小姐少爺紛紛迫不及待的展示自己的新衣。一時間爭奇鬥豔,看的人好不眼花繚亂。

    蘭樓樓主書案上的各式文件也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情況好像更複雜了。

    原本隻是想把洪樓搞垮,最多再把梓樓、傾樓拉下水,可是現在似乎有些不受控製了,所有計劃好的一切都漸漸的走了樣。

    洪樓變成了眾矢之的,所有的矛頭似乎一夜之間全部對準了月徽,新帳舊賬一股腦的全都湧了出來,這樣的攻勢任誰也招架不住,所以,洪樓的滅亡似乎是不可更改的事實。而這就是最讓夜奴不安的。她想搞垮洪樓,洪樓真的就一夜之間沒了立錐之地,這太快了,也太順利了。一旦一件事好的不象是真的,那麽,它就絕對不會是真的。真的太順利了,順利地讓人膽戰心驚。這個年,夜奴想必是過不好了,估計其他樓主也一樣沒心情吃喝玩樂。

    又一個詭異,並且充滿了勾心鬥角的新年。

    “小姐,這是今年流行的衣料花樣,還有幾樣比較好看的顏色,您找個時間挑選一下,我再讓繡房裁幾個時興的樣式。”青葉將洗衣房送來的幹淨衣服收進衣櫥裏,對正由房裏的婢女服侍穿衣的夜奴說。

    “我沒時間,你看著辦吧。我說過,不用事事稟報,你辦事我放心。”夜奴現在滿心裝的都是蘭樓上下的調配、任務,以及對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改作出的防衛措施,對於這些東西,她已無力顧及。

    “小姐,這是您今年的新衣,應該看一看的。至少,不該是一個婢女說了算。”

    “跟衣服比起來,我認為性命更重要,衣服,要活著穿才好看。青葉,你必須明白,你的小姐我,是蘭樓樓主,而非那些整天為了一盒胭脂爭風吃醋的大家閨秀。你,我的貼身侍女,一個服侍蘭樓樓主十幾年的人,不能把自己當作一個簡單的、隻會聽命行事的卑微婢女。我的話,你,明白?”穿戴整齊的夜奴轉過身來直視青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是,小姐,青葉明白了。”

    夜奴點頭,轉身離開。她,還有很多工作,沒時間偷懶。

    離除夕還有半個月,隻有半個月了。蘭樓上下一片喜氣洋洋,大家在得知樓主漲了他們的年底紅利之後,每個人對夜奴都更加尊敬、更加崇拜,臉上的笑容也更加燦爛了。在某些時候,夜奴是有些羨慕這些小人物的,隻一點點小事就可以很開心、很快樂,不過是一點小錢而已,他們就可以笑得如此開心,連帶的整個蘭樓上下的氣氛都歡喜融洽了很多,就連曾經有些嫌隙的,如今見了麵也可以笑著打個招唿了。錢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可以讓人反目成仇,也可以化敵為友。隻可惜,夜奴會運用錢財的力量,卻無法體會錢財帶來的歡喜憂傷。對她而言,金銀珠玉都隻是一些伸手即得的東西,實在是無法體會它所謂的“價值”,更無法因此產生任何情緒波動。太過富有有時也是一種遺憾。

    傍晚,在夜奴準備結束一天的工作的時候。

    “樓主,忠大哥來了,說是要向樓主報告今年一年的賬目。”藏龍站在廳上聲音平板的報告。

    “讓他進來。”自從忠大叔引退之後,夜奴就把打理蘭樓賬目的工作交給了忠大哥,雖然忠大哥不夠聰明,手段不夠圓滑老練,但是夜奴相信忠大叔不會真的一下子完全放手不管,就算放得下夜奴,也不會放得下擔心自己的兒子的心。所以,忠大叔其實還是在暗中幫助打理蘭樓財政的。這也是夜奴希望看到的結果,忠大哥雖然不夠聰明,但絕對忠誠。又有忠大叔手把手的調教,夜奴相信忠大哥將來可以把蘭樓的財務打理的很好。至於現在,不急。

    “屬下參見樓主。”

    “忠大哥起來說話,有事嗎?”

    “迴樓主,這是蘭樓今年的流水賬目。”說著就把厚厚的一大摞賬冊交給藏龍,藏龍放到一旁的書案上,供夜奴隨時查看。“今年總共進賬二十五萬萬金,比去年翻了兩番還多,據屬下所知,是六樓中進賬最多的。其中,武器交易占了半成,禁藥占了一成,暗殺三成,情報四成,其他總共一成半。”

    “其它各樓的收益如何?”

    “傾樓五萬萬,洪樓八千萬,梓樓不到二萬萬,律樓二萬萬五千,凰樓四萬萬八千,咱們基本上是他們收入總和的二倍,大概就是這樣了。”

    “這些數字是你算出來的還是無恨兄弟的情報?”

    “是家父根據無恨兄弟的情報和以前的經驗推算出來的。”

    “忠大哥,我知道忠大叔一直在幫你打理賬目,我知道這種事急不來,也不要求你一夕之間就可以獨擋一麵。但是,我不希望你一直都這樣,我希望明年這個時候,我可以聽到你根據無恨兄弟的情報計算出來的結果。”

    “是,樓主。”

    “忠大哥,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句私話,你跟我的關係要比我跟夜茁的關係更親。我可以狠下心毫不猶豫地殺夜茁,但我絕不忍心讓你受傷。你就像是我哥哥,從小就照顧我,保護我。我不高興你會哄我高興。但你很笨,每迴都做一些很笨的事來討我開心,所以每迴都不能成功的讓我笑出來。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對我很好,非常好,好到就像我的親哥哥,甚至比親哥哥還好。忠大哥,我是個女人,正確地說我隻是一個還未出嫁的姑娘。可總有一天我會出嫁,或許會有某個男人入贅蘭樓,我還做我的蘭樓樓主,也或許我會終身不嫁,但我畢竟是一個女人,不管能力多強,也隻是一個人而已。總有一天我會老、會死。除了我,蘭樓再也沒有圖闌家的人了。我死了以後蘭樓怎麽辦?我希望你可以真正的當上蘭樓的總管,就像忠大叔一樣,成為蘭樓不可或缺的人物。那樣就算某一天我不在了,蘭樓還有你,我就會放心。忠大哥,說句不好聽的話,你真的很笨,太老實,很容易被人騙。所以你必須很努力、更努力的跟忠大叔學習一切經驗手段,學會做蘭樓真正的總管,不要讓人說你是靠著我和忠大叔才坐上今天的這個位子。我相信你可以,而且你必須做到,別無選擇。”

    “可是,樓主,你還很年輕,甚至還沒有二十歲,你說這些……”

    “忠大哥,你還記得前一陣子我重傷不起時發生了什麽事嗎?”她隨時都有可能變成毫無理智可言的怪物,隨時都會死。而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個時刻會在什麽時候、什麽時機來臨,根本毫無辦法,太多事必須早早交代,必須隨時做好死的準備。

    “……屬下明白了。”

    “忠大哥,我是蘭樓樓主。如果你做不好,不管我多想你來做蘭樓總管,還是會撤掉你。這點你必須明白。”

    “是,屬下明白。”

    “快過年了,好好跟家裏人過個年。以後,這樣的機會不多了。你必須忙起來。”

    “是,樓主。”

    “沒事就下去吧。”

    “屬下告退。”

    待忠大哥走遠。

    “藏龍,如果你來做蘭樓總管,會不會更合適?”有一點點疲憊,夜奴的聲音有點低沉。

    臥虎出去辦事了,現在議事廳裏隻有藏龍夜奴兩個人。

    “樓主要聽實話嗎?”在夜奴身邊呆了一段時間,明白了夜奴的行事方式,知道她不會因此覺得被冒犯,反而會認為自己被尊重。否則,以他謹慎的性格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這麽跟樓主說話的。

    “你說呢?”

    藏龍正色麵對高踞首位的夜奴,一臉鄭重。“樓主,如果真的讓我來做,我會比忠大哥更快上手,做得更好。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做蘭樓總管。因為樓主並不信任藏龍。而且,藏龍也沒有一個忠大叔樣的父親。不管我多聰明、多能幹,我都不會是蘭樓的總管。”

    “你真的很聰明,或者用聰明已經不足以形容你的智慧。你看得很清楚,很理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在你身上基本不成立。”

    “謝樓主誇獎。”

    “既然你看得這麽清楚,就不會怨恨嗎?你明明比他強,卻因為天生的身份問題,就算比他努力也不一定能爬到他毫不費力就能得到的位置,你真的不恨麽?”

    “恨有用嗎?我該恨誰呢?恨父母,還是恨所有比我好命的富家子弟?樓主您說過,我很聰明、很理智,我不會做出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浪費自己的生命。的確,忠大哥比我好命,可以輕易得到我一輩子都求不來的東西。但是,我也有我的優勢。我比他聰明,我比他理智,這也是天生的,是他求也求不來東西。我們各有優勢,誰也不用嫉妒誰。而且,出身低賤也是我的優勢,這樣我更容易跟下麵的人打成一片,更容易獲得手下的支持。更何況我有一個知人善任的主子,就算我沒背景,現在憑我自己的能力已經做到了這個位置,我很滿意自己的表現。我還小,未來的路還很長,隻要我好好做,在蘭樓,必定會有我的一席之地。我並不一定非要做總管,蘭樓還有很多職位等著我去做。”

    “藏龍,你讓我覺得隻讓你在我身邊做一個助理實在是屈才了。”工作了一天,此刻的夜奴就像一隻即將假寐(閉目休息,假裝放鬆熟睡)的猛虎,微笑著,慵懶卻永遠危險。

    “樓主要調我走嗎?”

    “暫時不會,怎麽了?”看著藏龍少見的猶豫,“有什麽話盡管說,今天你就坦白一點吧。別忘了,你還隻是個孩子。”

    藏龍突然單膝跪地,行了一個隆重正式的跪請禮。“請樓主不要把我調走!在樓主身邊做事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藏龍希望可以繼續跟著樓主!在樓主身邊這些日子,幾乎每天都能學到新的東西。盡管隻有幾個月,卻是藏龍長這麽大以來學到最多最有用的東西。樓主是個很了不起的主子,雖然隻比我大兩三歲,又是個女孩,卻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智慧和手段。您聰慧、冷靜、理智、果斷,卻又不乏人情味,能跟著這樣的主子,是藏龍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所以希望可以繼續跟在樓主身邊,請樓主成全!”

    那麽,等某一天你覺得這裏沒有吸引你的東西,沒有你要學的東西的時候,就是你離開,或者背叛的時候了嗎?

    這句話夜奴沒有說出來,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能被你這樣的人推崇至此,是我的榮幸。放心,目前為止,我沒有調你走的理由,你明白我說的理由是什麽東西嗎?”

    “是,樓主。”

    目前為止,他們互相需要。青葉說的沒錯,這個孩子日後會是一個大問題。可是,她是真的喜歡。喜歡他的聰慧、喜歡他的理智、甚至喜歡他無聲的狂傲。所以,盡管危險,還是一直留在身邊。更何況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少不了他。

    第二天一早,趕在夜奴去議事廳之前,管庫房的瑞叔就先把她截住了。

    “參見樓主。這是今年各地送上來的東西,請樓主過目。”

    “這些都交給青葉和忠大哥去處理。還有別的事嗎?”

    “樓主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東西,喜歡就留下,省得送出去了可惜。”每年各地送上來的貢品總會有一些被當作新年賀禮轉送出去。

    “不必,蘭樓樓主想要的東西,就是送出去了,也還是會成為蘭樓的囊中之物,想要隨時都可以拿迴來。”

    “是,樓主,屬下告退。”

    沒有人敢說夜奴狂妄。光憑今年蘭樓的業績,就沒有一個人敢說她目中無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有資格藐視眾生。

    一旦夜奴不再收斂,不再隱忍,不再以和為貴,她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惡魔,眾人隻能仰望、畏懼、惟命是從。

    “小姐,這是展雲少爺送來的新年賀禮。”青葉讓一排婢女擺上一溜精致的牡丹浮雕小盒。打開一個一個的盒子,裏麵裝的全都是豆子,各種各樣的豆子,紅的、黑的、白的、黃的、淺青色的、深綠色的、絳紫色的,還有花的,大的、小的、圓的、扁的,真的很好看,顆顆飽滿,粒粒圓潤,看得出來,是很用心精挑細選過的。

    “他特意讓人送來的?”

    “不是。今天我安排遺兒去給他提前拜年。畢竟,不管怎麽說展雲少爺對遺兒很好,帶點東西去拜年是應該的。去了之後,展雲少爺陪遺兒玩了好一會,還一起下棋。臨走的時候把木盒交給我,說是哥哥送給表妹的新年賀禮,我就帶迴來了。”

    “你讓遺兒給他帶了什麽禮物過去?”

    “隻是一些遺兒平日裏的書畫習作,還有幾本市麵上找不到的棋譜。”所謂市麵上找不到的棋譜,應該就叫做孤本吧。

    “既然人家送了新年禮,我們就不能沒有禮貌,應該迴禮。這樣吧,你去庫房找找,弄幾個玉盒子,裝些米送過去。米要精選的,一粒一粒挑,明白?”

    “是,小姐,什麽時候送過去?”

    “今晚午夜,找個殺手送過去。”

    “是,小姐,我這就去安排。”殺手從來不歸她管,青葉還得找漢斯要人。“小姐,今晚的夜宵五碟一羹,可以嗎?”

    “今天不想吃甜的,告訴廚房做點鹹鮮的送過來。其他的就沒事了,你去做你的事吧。還有,今天讓遺兒去看展雲,做得很好。”

    “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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